05 沉默的人(1 / 2)

我的爸爸是一个沉默寡言、有些冷漠的老实农民。他的原生家庭非常贫困,住的泥坯房,家中还有五个孩子。后来我爷爷得了水肿病去世了。那年,我爸爸才十四岁,还没有成年。

我爸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一姐一哥。老姐叫沙招弟,是我婆领养邻村的孩子,还未出嫁。大哥叫沙树林,时年二十三岁。底下还有一妹一弟,分别是十岁和五岁。我爷爷一死,天塌了。我婆哭天抢地:一家子人该怎么活?都是张嘴吃饭的,可家里穷得都要揭不开锅了……

没有办法,只好草草让我大姑姑出了嫁,对方是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卷烟厂技术员。我的大伯沙树林,则是带着家里唯一的一只大公鸡(做为陪嫁),给人倒插门做了入赘女婿。

家里沉重的担子,便理所应当地压在了我爸身上。因为家里兄妹多且贫困,他只上到二年级便辍学回家,帮着家里打猪草、收庄稼。那时,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摆在他眼目前的紧迫事就是:怎么让一家人吃上饭?怎么赚钱,让妹妹、弟弟继续上学?

我爷爷死的那一天起,他就沉默了,而且越来越沉默。他没日没夜、拼了命地干活:泥瓦工、木匠、搬运工、割草、种地……谁给钱,就给谁干活。

他苦挣苦攒,受尽旁人的白眼。好在他善于观察、善于琢磨,他学会了木匠、瓦工、电工这些活计,还会画图纸。苦干了些年攒了钱,终于结了婚,还买下了村里的公用房。那公用房也是年久失修,但好歹也有了个家。

在我幼年的记忆里,他很沉默的,成天板着一张脸。他先是到XJ打工,在工地上砌了几年砖,后来又回来做贩粮食生意。80年代的农村,贩粮食是用自行车驮的。每天,天不亮,他就推着自行车出门,走街串巷地哟喝,到农户门上去收购粮食。到了傍晚,就推着几麻袋粮食回来了。吃完饭,再到村粮食加工厂去交。

他不交际、不串门、不打牌,他每天都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起床、收粮、交粮、看电视、睡觉。他每天回来,吃了饭,就看电视,偶尔抱抱我弟弟。但他从不做家务,洗衣服、做饭统统不干,顶多帮我妈在厨房烧烧柴火灶。我妈絮叨半天村里的东家长李家短,他也是心不在焉地“嗯”、“啊”两声。有时侯,看见我在院子里哭,也一声不吭,视若无睹地从旁边走过去。

他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他不主动亲近任何人,感情也从不外露。他和我婆的关系很疏远,我从没听过他叫她“妈“。有非要对话的事,他就直接说。比如:“明天割麦,你烧两壶水““我出门了,你看一下兴兴。“等等。

晚上我趴在电视机桌子边上写作业,我妈大声训斥我:“磨磨唧唧,字还没写完,还边写边瞄电视机。”又转头,大声嚷:“沙长宁,你能不能把破电视机关了?“我爸爸,就懒洋洋地说:“我看我的电视,她写她的作业,有啥影响?”

我妈嫌他懒,嫌他木讷,嫌他邋遢,嫌他除了会赚钱啥也不是。每当我妈在他面前大声控诉:他的母亲偏心眼,向着老三媳妇不向着自己;他的女儿不听使唤,不听她的话;他的脏衣服乱丢、臭袜子熏死人的时侯,我爸要么充耳不闻,该干啥干啥。要么,就默默地走出家门,上外面去了。这时候,我妈就跳着脚地骂:“瘟猪、活死人……”

他倒是不怎么骂我,顶多是偶尔骂几句“瓜怂”、“败家子”之类的话。也没怎么打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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