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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非是逍遥于世外拥有无尽寿命的仙人。

“长生之言,徐市姑且说之,你我姑且听之。若成便罢,朕自可以因此而使大秦万年,成就那万世不灭之伟业。可若是不成,”

墨衣袀玄的帝王长身而立,以手负在身后,本是再俊美不过的、叫那通身的气度与威严所压制了的眉梢眼角,不可避免的染上皱纹,以及那微不可查的疲倦。

“若是不成,我大秦,华夏,自当万年。”

满室的烛火与明珠照耀之下,嬴政如是言,目光落在了那六合一统百越之地被扫平且匈奴退却和避让的地图之间,那靠海的齐国故地等之外。

海洋,九州之外的海洋。

齐人邹衍的五德终始说叫嬴政所采纳,秦为水德,尚黑。而自秦,自嬴政之后,这说法同样在这片土地之上、为这片土地的统治者所依循和流传。至于邹衍的大九州......

“陛下是希望那徐市能够因此而有所得,使邹衍大九州一说得到验证,甚至若是徐市能够因此而有意外之喜,而发现陆地、九州之外的大陆及土地......”

并不仅仅是后世人、是那自诩将一切看破者,做为帝国的高层如蒙毅,甚至是站在那帝国的顶端如嬴政,对于眼下之帝国看似强盛表相之下的危机等种种同样是清楚的。更知晓原本的制度等种种随着随着秦一统天下或许已经不太适宜。但——

“仙神,长生,朕自然是不信且不愿意为之而俯首,浪费心思的。不过若是当真能将朕的寿命延长,使朕将那未尽的功业完成,便是信上一信,叫那方士之流骗上一骗,又有何妨?”

蒙毅目光倒映之下,君王如是言。本是高大且在那气势与威严的加持之下,如山如渊,恍若神人一般的身躯似乎终是因此而染上几分凡人的色彩,而变得有似生人。在人之生老死病等种种面前无能为力的生人。

力有不逮,纵使是充满了雄心与壮志,有着超出时代眼光与想法的帝王,在并没有仙神显世,自己终将走向生命的尽头与死亡之时,同样是无力的。

于是嬴政所做的不过是快一点,再快一点,在自己走向衰老与死亡之前,将那庞大且宏伟的蓝图一点点构筑和完成。

“况且徐市其人,若是在九州之地,叫大秦的威严所摄便罢。茫茫大海之间......”

显然从八百年前,从彼时开始,嬴政便不认为徐市会老老实实的将那寻找仙药的任务完成。只是......

“陛下您既然知是如此,知晓......”

蒙毅的话语于此模糊,将那秦皇求长生的话题掠过,却是开口,对着君王做出询问道:

“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使徐市将不死药交出,而非是将那真实意图......”

“死?朕自然是害怕和畏惧死亡的。”

与其说是怕死,不如说是害怕事情未曾完成的帝王如是言,对着蒙毅给出答案。却又在下一瞬间柔和了面色,显出几分似笑非笑。对着蒙毅打趣道:

“况且朕总归要提醒提醒这些方士之流,使其知晓,朕的东西,并不是那么好拿的。”

于八百年前的蒙毅而言,一切种种似乎由此而得到解答。然而蒙毅心中却又还有疑问,盖因为齐国虽灭,然而徐市是齐人徐市,而非是秦人徐市。若是徐市当真是发现大海之外的土地将邹衍之大九州一说验证,届时所建立之国度立下之道统是齐国而非是秦国......

“华夏与诸夷......”

背对着蒙毅的君王冷嗤,雍容且俊美的眉眼间似乎由此而平添几分冷锐。

“自姜太公辅佐武王伐纣,周天子分封侯爵。姜齐是华夏,田氏代齐同样是华夏,而我大秦起于西戎,同样是华夏。骨肉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便是徐市当真有那本事于海外建国,再建齐国又如何?”

“我大秦可灭六国,自可将其收归版图,使其回归华夏。此为我华夏内务,是六合一统,华夏之盛事,幸事。”

然而彼时说出这话语的嬴政不曾想到,徐市最终之所选择的,并非是再建齐国,又或者如同齐国的先辈们一般驱逐蛮夷而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在海外开辟属于自己、属于华夏的道统。而是选择同那蛮夷相融合,使自身成为蛮夷的一部分。

更不曾想到至亲的骨肉兄弟,纵使权势与皇位诱人,可竟然有丧心病狂如胡亥者,不仅未曾将那兄弟放过。便连公主,连未曾有皇位与权势竞争的自身之姊妹同样未曾放过。而是将其一一虐杀。

“不可能,一面之词而已。骗人,都是在骗人!”

“秦皇嬴政,不过是独夫!是独夫,是民贼,是暴君!”

“又如何能够,又怎么能够......”

...... ......

仓皇,茫然,不安......空气中似乎只闻得徐市的呼吸声响,再没有任何过多的言语及痕迹。便连那似乎充斥在耳膜的,喧嚣、求饶之语仿佛同样因此而淡去,而变得失去了那所有的踪影及痕迹。

徐市耳侧与脑海中回荡的不过是昔日秦皇的面容,是那世人言语里的暴君对自己的......对自己的什么呢?徐市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看清楚过秦皇,更未曾看清楚过那位大秦的皇帝陛下。

甚至于在原本、在最开始的时候,八百年前的徐市无疑是志得意满且沾沾自喜的。纵使是清扫六合结局春秋战国以来上百年分裂局面的秦皇又如何?心念故土心念故国如徐市,如那很多的遗老遗少们并不感恩于嬴政。

更不会因此而对嬴政有任何感激。那天下只是秦皇一人之天下,嬴政所为的,同样只是他一人的权柄与帝国。秦扫除六国之前,没有人会想到嬴政所要建立的,会是这样一个帝国。

一个将所有的权利与权柄集诸于一人的,并不愿再复昔日之旧制的帝国。

你秦想要称霸天下我们可以理解,你秦想要坐这天下之共主我们同样可以理解。毕竟孔子著春秋,七雄分战国,你秦不过是将一切恢复到往昔周共主天下之局面。但废分封而设郡县,便连我们各退一步,将你大秦之王子皇孙分封出去你嬴政同样不乐意......

“嬴政啊嬴政,你莫不是要斩草除根挖坟掘墓,将我等六国贵族彻底灭去不成?”

这是六国的遗老遗少们所不能容忍。同样是徐市......彼时的徐市自觉将秦皇玩弄在掌心里,不过是区区几句虚言,便足以使这帝王为之而头晕目眩,如同找不着北一般沉浸在所谓的求长生里......

这自诩聪明且与众不同的方式并不因此而感到满足。而是想要青史留名,想要回复故国,想要做出更多的、某些不一样且足以使人眼前一亮的事情来。

野心与贪念在膨胀。但很快的,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纵使被卷到其中且被针对的并非是徐市,更非是那所谓方士的群体。徐市却是畏了,俱了,怕了。某些膨胀起来的心思便如同一戳就破的皮球一般,再不敢有任何显露。

帝王生杀予夺的身影与威严更是于徐市心中留下极大地阴影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午夜梦回里,徐市自然是因此而生出过野望及羡慕的。

只是纵使畏惧和害怕嬴政的存在,畏惧和害怕到龟缩于一隅纵使相隔千里万里之遥,相隔着茫茫大海,亦不改有任何的掉以轻心,更不敢对中原有任何的涉足。徐市似乎不能想象更不能接受,那昔日的、八百年前的秦皇,竟然会有如此的气度、眼光同胸怀。

遑论是蒙毅的只言片语中,所透露出来的有关那帝王的野望、理想及雅量等种种。

此前的秦皇固然是一座高山,一座使人望而生畏难以望其项背的高山。后来的人俱皆走在他曾走过的路上。但下克上蛇吞鲸也好以小博大也罢,纵使是避居在海外数百年来未曾将中原踏足,徐市对这片大地却又是关注的。

关注且心生贪婪,渴望有朝一日能够如同昔日的始皇帝一般将其占有,使其归在自己的统治之下。恰如同八百年前的帝王一般言出法随口含天宪,将那天下与众生驭使,使鬼神听命和匍匐。

甚至于在内心里替自己找好了大义和名分。

“我是齐人徐市,是齐人!是华夏的后辈华夏的子民,是受周天子所封的诸侯国齐国的后代!这天下他秦人嬴政可以取得,我齐人徐市为何不可以取得?我为何不可以还复齐国,回归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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