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雾镇孤儿三（1 / 2）
随着船体的移动，格沃尔·费什曼身边的绳索绞盘也开始转动起来，绞盘上的雾麻绳索一直连接着渔场码头上的船桩。通过这条连接着码头的绳索，费什曼一家既不会在迷雾中迷失方向，也可以摇动绞盘更快地返回码头。湖畔渔场大部分渔船也都像这样，在船尾用绳索连接着码头，这些渔船被统称为“内湖渔船”。而内湖渔船可以抵达的最远湖面范围就是渔工们所说的“内湖”，内湖区域以外则被称为“外湖”。由于绳索长度有限，那些想要前往外湖的渔船就必须脱离码头绳索的保护，并承担迷失方向以及无法快速返航的风险。大湖上变化无常的糟糕天气有时会让渔工们找不到灯塔的方向，时不时出现的恶浪更是考验着渔工们的驾船水平，而且那些不怀好意的湖中生物随时都有可能抢夺船桨和破坏船体。出于种种这些风险考量，湖畔渔场绝大多数渔工都不会选择断开安全绳索而前往外湖捕鱼，况且外湖藏着更多隐秘危险也是众所周知的事。
“雷托师傅！”一个男人呼喊的声音从稍远处传来，不过雷托·费什曼只是继续给小儿子演示着划桨的手法，似乎并不打算去做任何理会。
同样听到呼喊声的费什曼三兄弟则是纷纷转头看了过去，那是一个精悍的独眼渔工，正站在一条渔船的船头上，朝费什曼家的船招着手。看清是谁后，卢克和格沃尔便很快收回了目光，而“小尾巴”米卡则是好奇地多看了两眼。那独眼男人所乘的渔船和另外两条渔船相互用绳索连接在了一起，这三条船都没装备连接码头的绳索绞盘，显然是冲着外湖去的。独眼男人看见费什曼家的船上没人搭理自己，于是悻悻地转过了身去，转身间明显还骂了身后的同伴一嘴。由于划得很快，那三条船超越了不少更早出发内湖渔船，迅速脱离码头破雾灯的照明范围，扎进了无边无垠的大湖迷雾之中。“小尾巴”米卡见老爹和哥哥们似乎都不打算解释刚刚发生的一幕，就连一向话多的格沃尔也没有发声，于是也就乖乖地忍住了想要好奇发问的嘴巴。
“锚头小子”陷入了沉默，雷托和卢克继续有节奏地划动着船桨，格沃尔在后面稳稳地掌着船舵，小米卡则是专心观察着老爹划桨的姿势并不时偷瞄他的脸。雷托·费什曼尊重那些为了生计而不得已前往外湖闯荡的渔工，但却发自内心不喜欢为了刺激的冒险或所谓的荣誉而前往外湖的人，即便对于自己最为欣赏的学徒也是如此。在这片大湖之上，雷托有着太多熟人，其中自然也不乏一些自己曾经的渔工学徒，他与这些人之间的恩怨瓜葛可不是一两句话能讲清楚的。雷托自己曾经在外湖留下过很多光辉事迹，也曾作为外湖的传奇被冒险者们所推崇，但那都是有了第一个儿子以前的事了。现在作为过来人的他很清楚，活着才是这片渔场最重要第一准则，一切让人更快死去的决定都是不可接受的。
“所幸你们都还算听话。”老爹雷托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过只有他面前的“小尾巴”勉强听到了老爹的低语。下一刻，就在米卡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锚头小子”也一头没入了湖上无边的灰色迷雾。
再次进入迷雾，那种诡异的现实剥离感又开始包围米卡·费什曼，雾气掩盖住了他的全部视野，就连自己眼前的双手似乎都开始变得不那么真切。早上的大湖已经开始收敛自己的暴虐，风浪逐渐平息然后归于沉寂，只留下断断续续的浅浅水波声似在低语呢喃。一高一低两道灯塔光束交替着扫过大湖上空，引得“小尾巴”米卡连忙回头去看。不过灯塔的光来的快，去的同样那么快，只有空中飘荡的灰色迷雾似乎可以弥漫到永恒。这一次小米卡不再有逃跑的冲动，他也清楚湖面上自己无处可逃。四枝船桨继续有规律地安静划动着，船尾的绳索绞盘发出细细的转动声响，“锚头小子”沉默着向迷雾更深处驶去，距离渔场码头越来越远。
不知在迷雾中行驶了多久，小米卡感觉到身下的渔船正在缓缓停下，船尾的绳索绞盘这时也不再转动。紧接着米卡听到一阵收起船桨所发出的木头碰撞声，船尾那边也传来了固定绞盘卡扣的声响。由于没有事先说明，而且隔着一层迷雾，米卡现在根本不知道老爹和哥哥们正在干嘛，不过听起来他们像是在调整船只和准备各种工具。正当小米卡疑惑自己该干什么的时候，卢克的脸忽然从雾气之中探了出来，这把米卡给吓了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给弟弟造成了惊吓，卢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对米卡解释道：“保持安静也是出渔时的必要素养，这一点你做的很好。”见米卡乖巧地点了点头，卢克这才放心地又退回了雾里。
“小尾巴你先坐这等着。”格沃尔这时也从船尾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声让米卡多少有了些准备，所以没有再次给米卡造成惊吓。格沃尔弯腰仔细观察了一下弟弟米卡，见他安然无恙便露出了满意的笑脸。轻轻拍了拍米卡的金发小脑袋后，格沃尔也走进了船头方向的迷雾之中，显然是去帮忙了。不一会，收拾工具的声响停了下来，一串沉重的脚步声走向了更远处的船头，那脚步听起来应当是属于老爹雷托。雷托的脚步声到达船头位置后，又有一阵调试机械的声响传来，第一次出渔的米卡很好奇那是台什么机械。
随着一声“咔嗒”点火声，柔和的白色亮光将迷雾缓缓驱散，船头位置显现出一台小功率的特制破雾灯。这种渔船上装备的破雾灯被渔工们称为“渔灯”，它的重要性几乎就和渔工们的渔网相当，是渔船上最为重要的装备之一。渔灯可以有效驱散半径五米范围内的湖上迷雾，让渔工们看清渔船周围的湖面状况。此外，不同于大部分常规破雾灯，渔灯的光芒明显更淡且呈白色，这是为了避免引起湖中危险生物的注意。待船身周围的迷雾尽数散开，老爹雷托从渔灯旁站起身来拍了拍手，然后又向儿子们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今天的工作了。
“卢克、格沃尔，你俩左舷撒网，我带着米卡负责右舷。”雷托·费什曼此刻收起了父亲的口吻，完全转变为了一个不容质疑的老练渔头。
“明白，老爹！”卢克和格沃尔两兄弟异口同声地回应，随即迅速而熟练地开始了他们的分工合作。他们的配合干净利落，显示出了兄弟之间独有的默契。
“米卡，过来这边，这可能是今天最难的部分了。”老爹雷托待小儿子走近，便向他悉心传授起洒饵的技巧以及渔网的用法。雷托一边讲解一边亲身示范，顺手也完成了撒网前的全部准备工作。确定网位、抛洒鱼饵、清理网面、固定网头，雷托的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独自一人甚至赶上了卢克和格沃尔合作的效率。“小尾巴”米卡认真观摩着老爹雷托的精彩教学，并在心中努力消化着那些技术要点，不过还没等他彻底领悟其中关键，老爹和哥哥们已经纷纷完成了最后的撒网准备。
“没事的，米卡，你可以多看几遍，今天还早着呢。”卢克扛起整张渔网后注意到米卡因为没能跟上节奏而略显焦急，于是温柔地出声安慰起弟弟。
“百看不如一试，下一网交给小尾巴来撒，他很快就能学会的。”格沃尔也跟着鼓励起米卡，虽然鼓励的方式不太一样，但他和卢克一样希望给到米卡尽可能的帮助。
“好了，慢慢看，慢慢学，不着急。”同样扛起整张渔网的雷托沉声做了总结，然后又向着卢克发出指令：“卢克，准备抛网。”
听到指令的卢克赶紧摆正了身子，后撤半步并把腰胯放低，一手抬起抓住渔网中心，一手伸直提起渔网边缘。老爹雷托也做出了同样的撒网姿势，随着他倒数三声，渔船上的父子二人同时将网抛向空中。两张雾麻渔网在空中完美张开，形成两朵直径三米的网状之花。网花在空中停留片刻，又一齐落入了黑色大湖，溅起两片浅浅的水花。能把渔网撒得如此漂亮的渔工实属不多，费什曼父子的撒网技术几乎就能代表这项技艺的最高水准了。当然湖畔渔场还配备了一些更大尺寸的渔网，不过雷托·费什曼并不喜欢使用那些大网。一方面，更大尺寸的渔网操作复杂，反而会降低捕鱼效率。另一方面，大网还可能网到一些足以危及渔船安全的大家伙，就比如满嘴利牙的黑湖鲶。
“先等渔网好好沉一会儿，然后咱们再一起收网。”老爹雷托回过身来对米卡继续讲解，同时习惯性地环视起四周水域。听说要一起收网，米卡用力地点起头来，眼神里也满是期待。
“彻底沉网还得再等几分钟，来，先吃点东西。”卢克撒网后先是在舷边的水桶里洗了洗手，然后从自己行囊中掏出了几个皮纸包裹并递给大家。
接过皮纸包裹后，小米卡这才想起，一家人都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由于第一次来到镇外的新奇感，米卡一路上并没注意到自己空瘪瘪的肚子。这时他那不争气的肚子也终于“咕噜”一声发出了抗议，惹得其他三人纷纷露出了笑意。其中格沃尔笑得最是夸张，但他还是忍住了没有笑得太大声，毕竟湖上保持安静是每个大湖渔工的基本素养。“小尾巴”米卡红着脸打开皮纸包裹，里面不出意料放着一块灰麦面包、一条腌鱼以及几颗黑浆果，这就是渔工们最普遍的餐食内容。对于这样简陋的餐食，大湖渔工们不会抱怨，绝大部分雾中居民也不会抱怨，在这雾中世界只要活着就没什么值得抱怨。
“我去试试网。”格沃尔率先把最后一颗黑浆果塞进了嘴里，鼓着腮帮子就跑去检查挂在两弦上的渔网了。他分别拉了拉两张网的网头，试了试挂网的重量，也把最后一口食物咽进了肚子。确认手感不错后，格沃尔便朝其他三人招起了手，“可以收网啦。”
“走，看看第一网收获如何。”老爹雷托站起身来拍了拍满是面包屑的手，卢克和米卡也都起身朝各自负责的渔网走去。
来到右舷边上，米卡按照老爹雷托的指示，两手前后抓紧网头，双脚分开抵住船舷下沿，屁股重心放低，身子后仰准备拉网。而雷托本人拉网的姿势则要随意得多，他一脚抵在船舷下沿，另一只脚直接踩在了船舷上沿，两手前后扯起收网绳，身体只是稍稍后倾就已经做好了收网的准备。卢克和格沃尔那边则是相互对调了一下位置，由卢克稳定网头，格沃尔负责拉绳收网，他们这样交替工作是为了更好地节省体力。
“准备就绪，老爹。”格沃尔也学着雷托的姿势扯起了收网绳，只不过看起来还远没有那么潇洒自然。
“好，三、二、一，收！”同样随着雷托的三声倒数，父子二人便开始同步收网。之所以两弦的撒网与收网工作都要同步进行，是为了防止渔船重心不稳而发生倾覆。负责稳定网头的渔工除了需要辅助收网，更要在渔船有倾覆可能的时候果断切开网头和渔船的连接，这是保障渔船安全的关键一环。
随着一次又一次有节奏的拉扯，雾麻渔网的网身开始露出水面，一些鱼尾也开始在水面扑腾起浪花。在整个收网过程中，渔网带着鱼离开水面这个环节最是考验渔工臂力。由于没了湖水的浮力支撑，一些鱼还在拼命往水里蹿，渔工们稍有不慎就可能把网再次掉回水里，甚至有些连人带网一起栽下船。不过以费什曼一家人的体力和技术，那种可笑而危险的意外显然并不会发生。见渔网已经就快离水，卢克·费什曼赶紧抓起一柄长钩去把网底钩住，然后和格沃尔一起用力把渔网整个拉上了船。雷托·费什曼则是一把一把地将渔网从舷边拖进渔船，紧抓着网头的“小尾巴”米卡很想帮忙却不知该从哪下手，只得在老爹身后干着急。终于，雷托探手出去抓住了网底，一把便将挂满肥鱼的渔网摔在了甲板上，虽然有些费力但也并不比卢克和格沃尔慢上多少。
此时渔船甲板上的两张雾麻渔网里，仍不屈服的湖鱼们还在做着最后挣扎，一只巴掌大的雾章鱼偷偷游走在活蹦乱跳的鱼群之间。卢克小心翼翼地用长钩把那只灰色八爪生物挑了起来，然后轻轻将它送回了湖水之中。雾章鱼一进入水中便立刻松开缠绕钩头的触手，快速潜入了大湖深处。确认甲板上不再有第二只雾章鱼，卢克这才开口对米卡解释道：“刚刚那是只幼体雾章鱼，遇到了就一定要把它放回湖里，而且切记不要对它做出任何攻击的动作。”
“真晦气，第一网就有雾章鱼。”格沃尔骂骂咧咧地从一旁插嘴，同时将一条失去头颅的黑鳟远远丢回了湖里，那条没有头的鱼显然是丧生在了雾章鱼的口器之下。
在众多大湖生物之中，雾章鱼属于渔工们最不愿碰到的那一类，传说这种生物拥有邪恶的智慧且能给人招致厄运。通常只有幼体雾章鱼会被渔工们误捞上船，因为它们很容易混入鱼群进入渔网。船上要是发现有雾章鱼幼体，大部分渔工都会和卢克·费什曼一样，小心地将其放回湖中以避免遭遇神秘的恶毒报复。收网过程中要是看到网眼里露出了恶心滑腻的灰色触手，渔工们也会立即切断渔网以阻止雾章鱼上船。至于说成年雾章鱼，但凡有眼睛的大湖渔工都不会让这种危险怪物靠近自己的船。如果不幸被一只成年雾章鱼缠住船身，那船上的所有人估计也就回不去了。
“少废话，赶紧收拾鱼！”老爹雷托在格沃尔头上重重来了一下，疼得格沃尔直咧嘴。
“这不在收拾嘛。”格沃尔委屈巴巴地嘟囔一句，但被老爹一个眼神吓得赶紧闭上了嘴。
要是没有那只该死的雾章鱼，今天费什曼家撒下去的第一网算是个很好的开头，两张雾麻渔网里总共收获了四条剑脊鲑，十三条大湖黑鳟以及各种小型杂鱼。继续按照这个节奏下去，“锚头小子”今天很快就能返航了。在把各种湖鱼分类装进渔框的过程中，终于帮上忙的米卡·费什曼充分体会到了收获的愉悦，他觉得自己实在很适合来做收拾鱼这项工作。不一会功夫，所有的鱼都已经老实进入了渔框里，而渔框也成了小米卡心目中排名第一的渔具。就在米卡有些微微得意之际，他突然注意到了渔框旁边挂着的灰曜铁渔枪，两柄渔枪到现在都还没被老爹和哥哥们使用过。
“咱们今天用不到渔枪吗？”米卡·费什曼下意识地好奇发问。
“渔枪啊？咱们很少用得到，内湖这边用渔网基本上就够了。”格沃尔一边给渔框盖上盖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着米卡。
“这样啊。”米卡略微有些失望，他从上船便已经发现了两柄渔枪的存在，原以为自己今天也能用渔枪叉起一条大鱼，看来是没机会了。
“你想学怎么用渔枪？”格沃尔回过身来才注意到了惆怅的“小尾巴”，于是好奇地关心起弟弟。听到哥哥的询问，米卡有些犹豫地微微点了点头。而格沃尔则是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并解释道：“那得等忙完这阵以后再让卢克和老爹教你，那玩意儿我可不会使。”
“聊什么呢？过来撒第二网了。”卢克这时从一旁呼唤起两个弟弟，他那边已经和老爹一起完成了再次撒网的准备。
“好了，先去工作，渔枪的事回头再说。”听到哥哥卢克的呼唤，格沃尔先是拍了拍小米卡的头，然后便带着弟弟朝渔船上撒网的位置走了过去。
在船头散发着暗淡白光的渔灯照亮下，费什曼一家又重复进行了两轮撒网和收网工作，且都有较为不错的收获。见几只渔框已经满载过半，费什曼父子四人无不欢欣鼓舞，看来“小尾巴”的加入确实带来了好运。今天湖面上的风并不算大，湖水波浪只是轻轻拍打着船身，应该是并不打算给首次下湖的船工学徒来一个下马威了。此时湖上迷雾的颜色也在由深转浅，那是因为太阳正朝着天空的最高处艰难攀升。雾中的居民大多都没亲眼见过太阳，但他们可以凭借雾色的深浅来分辨太阳的位置高低。一旦雾色开始由浅转深，那么也就到时候准备返回城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