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9(2 / 2)

侯叔敦一身的黑,显然也是来缅怀故人。他对朝颜微笑,再看须句怀,"来看你爷爷了?"

“是的。"

"他一定很高兴。"

没有更多的交谈,须句怀的态度是原因,浅浅的颔首就算道别。朝颜跟在他身后,她回过头,看见侯叔敦轻叹一声。

夜里下起了滂沱大雨。

朝颜心情烦躁,翻来复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身看着窗外的雨滴。也许还不习惯与人共寝吧,前些天她想回自己的房间,却被须句怀的脸色乖乖召过来,他喜欢搂着她睡,她也只好由他。侧过身,她眷恋地凝他的容颜,却见须句怀的眉间沁着冷汗。

“放手……”

怎么了?她碰到他的身体,好冰。他似乎很痛苦的样子,攒着眉,面色苍白,嘴里喃喃呓语,极不安稳。朝颜摇他。

"放开我!"须句怀大力挥开她,同时睁开眼。

"你作恶梦了。"她抚着手,好痛。

他喘气,回到现实,懊恼地低语:"是呀,又来了。"

难道这不是第一次?他经常作恶梦?"你梦见了什么?他看她一眼,不思答复。

"是不是……你的父母?

"你……"他脸一沉。

"告诉我好不好?”如果回忆是痛苦的,她更希望他告诉她,让她帮他负担,减轻痛苦。

但是须句怀什么也不,叹了口气,将她拉近。

"做什么?"

"吻你。"他欺倒她,亲吻她的嘴唇,也堵住她的声音。这是很不高明的回避方式,她讨厌这种手段。

"不要!"

他退了开,居高临下与她对峙,双手搁在朝颜身侧,对她的拒绝不甚适应,但很轻易地又将她的防备撤除。他的眼睛就是武器,她抗拒不了。大约只有两秒,她就知道自己投降了,身上薄弱的屏障被卸下,他重新吻她,唇齿相濡,冰凉的身躯跟着生热,他激烈地吮求,天在旋、地在转,一个翻腾,她反压在他身上。

窗外的雨冻不了屋内的炽火、交融的灵魂。

"我爱你。"深刻的心情,她要让他知道。

"不要离开我。"

这是须句怀的回答,和她的期待截然不同。朝颜的身子不知怎地一凛,想起卜钰蕾所说的话。

"朝颜!"

"侯律师,别来无羔。"

"别来无羔。"他颇意外她会到事务所来。

她必须来,候叔敦……应该有她想要的答案。他请她到会客室,吩咐助理端来两杯茶。

"听说你们订婚了,真好。"

"您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当然,你们俩很登对,很适合。"

真的吗!"您的风湿痛还好吧!"

"还好。"他微笑,“上了年龄的人哪,总有几个地方不听使唤,再过几年也要准备退休了。"

“候律师才五十出头,还早呢。"

"呵呵,谢谢你。"他细心打量她,正色道:"你是不是有事问我,朝颜!"

而对侯叔敦的敏锐,她坦然点头。"我心里一直有些疑惑,对自己没有信心,我……不了解他。"

"怀?"

"请您告诉我,侯律师!"

"你想问什么?"

"您曾说过他阴阳怪气。他的个性冷僻、对人缺乏信任不是天生的吧,为什么?和他的父母是否有关?他们是怎么去世的!"

她的问题让候叔敦一怔,脸色黯淡。"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些!"

"是的。"

"怀怎么说?"

"他什么郴不说,每次我一提就像犯了禁忌。"

他点点头,放下茶杯。"很抱歉,我也不会告诉你""

"候律师!"她以为他会愿意解开她的困惑。

"既然他不让你知道,我也不应该多嘴。"

"为什么?你和锦嫂一样,处处细心替他考虑,他却对你们冷漠至极,你不希望改变吗?"

"我很希望,可惜没有能力。"

"因为他不信任你。"她蹙眉,"这太奇怪了!"

他的表情竟是不然,"不奇怪。我有何值得信任呢!卜明达为须句家卖命三十多年,他都会窝里反了,何况是我这个外人,怀如何知道我是不是也在暗地算计着他!"候叔敦竟然这么想。

"不会的。"

"你毕竟还单纯,很多现实未曾经历,并不了解。"

"那就告诉我?"

"如果你真想知道,就应试着自已打开他的心。你是怀最亲密的人,和他相处的时间多过于我,若是有心,焉有不成之理。"候叔敦说,殷切地盯着她。

朝颜摇头,她不是没有尝试,然而就连一点点回应的爱也是奢求。不安感在她心中发酵,而且扩增。她对须句怀的意义,也许根本不如她自以为的特别。

"很遗憾,这件事恐怕只能靠你自己。"

朝颜若是以为候叔教会帮她,显然是完全错估了,他不愧是须句家的老律师,口风一点儿也不松。得不到想要的解答,她失望地离开律师事务所,带着忧郁的心情流连街头。

手机作响。

朝颜急忙接听,"喂?"

"夏朝颜小姐?"

“我是。"

“你好,我是众星周报的记者。"对方道出名号。是一家声名狼藉的八封媒体,专以扒挖各界名流的绯闻轶事出名,她皱眉,正纳闷这些传媒的神通广大,对方先连珠炮地发问了。

"对于须句总裁与神崎小姐最近的密切来往我们十分感兴趣,不知身为未婚妻的你有何想法?心里不太好受吧,请谈谈好吗?”

神崎?神崎财团?

朝颜莫名其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对方夸张的嚷着,"不可能吧,你没有看过我们最新一期的独家报导?须句总裁跟神崎小姐可是一见如故,私下正打得火热呢,我们在日本拍到了照片。证据确凿。"

她怔楞。

"前有卜钰蕾,后有神崎小姐,看来订婚并不是须句先生忠诚的保证,你觉得委屈吗?或者甘心接受?毕竟你也是取卜钰蕾而代之的。"尖锐如针的问题。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但对方不放过她,"你现在的心情大家都很好奇,也非常关心,请务必——"

朝颜不待听完,切断了电源,心里一团乱。

须句怀被拍了照片?他前阵子确实到日本出差五天,和神崎财团会谈融资方案,而负责总招待的正是神崎会长的千金神崎亚绘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八卦杂志最喜欢无风起浪。然而经过便利商店时,玻璃窗里的杂志封面却不知不觉地拖住了她的脚步。

那是一张耸动的照片,照片中短发俏丽的神崎亚绘香手握酒杯,娇小的身子贴在须句怀胸前,一手揽在他腰上。他则低下头专注地看她,两人脸上带笑,亲密的神态不言而喻。附上的标题斗大——

郎心如风难定!前抛后弃,文定佳人瞬成旧爱,东瀛另结新欢,俱乐部享夜情,多金公子好不风流?照片的焦距精准.拍摄得相当清晰。朝颜睁着以眼,失神凝视……有股窒流梗在她喉咙内,像刺钻进了心。

四、五张照片。全是须句怀和神崎亚绘香,背景是银座一家会员制俱乐部。

内页文字除了大肆渲染须句怀的感情生活、及这次追踪过程的详细报导,更多的是对她心情的揣测,评估她这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是否已成"下堂妻"。

朝颜啪地合上杂志。

神崎亚绘香非常地漂亮。她很想无动于衷,可是做不到,照片中须句怀的表情是那样自然愉快,恃别是看着神崎亚绘香时,他们又拥又搂,不见一丝拘礼,为什么?她强烈地感到不安,一种被离弃的酸涩笼罩了所有恩。

"小姐。"锦嫂站在她身后许久,也看到了那份杂志。朝颜回头,竟看见她柔软的面容。

“不要担心。"

"锦嫂……"

"少爷只重视你一个人,真的,请你相信他。"

锦嫂居然会安慰她?!朝颜露出一丝勉强的笑。"谢谢"我是说真的,真的!"怕朝颜不信,她恳切地重复。朝颜看她,忽然问:"锦嫂,你可以告诉我一些关于少爷父母的事情吗?

"这——"她倏地无言。

"果然,连你也不愿意说。"朝颜微微苦笑,觉得孤独。她不是须句怀最亲近的人,绝对不是。

"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他找到她,靠过来。

朝颜怔怔瞪着园中的兰花,"这儿好吵。"

"所以就躲起来?你平常很能够应付的。"

"我不舒服。"她扶着头,真的有些疲倦,这动作让须句怀忘了她在晚宴的中途消失。

"怎么了!"他自然地伸手欲探她脸额,但还未碰着,朝颜站了起来。

"不碍事,我到化妆室一下。"她几乎没看他,低着头走开。

须句怀收手,皱起了眉,有些微不确定的疑惑。她在躲他?

她也不想如此!朝颜关上门。她一整天心神不宁的,看到须句怀就觉得心灰意冷,面对他成为一种困难。她没有问过神崎亚绘香的事,即使问了。他也不会给她答案,一直就是这样。但那不表示她不在乎,事实上她介意,非常介意,这几天听了更多他们的传闻,绘声影像是真的,须句怀应该也有耳闻,却没有丝毫动静,在旁人看来等于是默认,一时间所有的眼睛都在等着看好戏,看她会不会落到和卜钰蕾同样的命运。

这让朝颜心寒。他掌握她的一切,却从不肯让她知道他封闭的过去;他占有她的身心,却吝于给她一个安心的解释。她要的很少,可是一样也得不到。

订婚……不过是个仪式,算不了什么。

"订了婚又怎样!男人说变就变,十匹马也拴不住。"

"就是啊。"

几个女人走进来,吱吱喳喳地。

"其实我本来就不看好了,一个小助理哪里够格坐上总裁夫人的位置,不可能嘛!"

"恐怕只是个挡箭牌,供须句怀方便扫除卜家势力罢了。"

"真惨,宝座还没坐暖,马上有人来抢了。"这话的人同情的声音里有几分幸灾乐祸的酸意。

"也难怪啦,没身分、没背景的,以须句怀的地位,我若是他也要那个日本女人,神崎财团可是有名的金主。"

"你是怨他没要你吧!"有人取笑。

"哼,既是神崎亚绘香我也服气了,总胜过不自量力的人,想捡高枝飞,摔死了可没人同情。真是够蠢的了,也不晓得掂掂自己的斤两,奴才!须句怀根本只是在利用她而已。"

朝颜认出这几个人的声音,都是那些名门淑女。她听不下去了.猛地开门,在惊楞、涨红的脸色中徐步走出,不去理会任何一人。

她不会让她们知道她所受到的影响。

回到空荡的花园,须句怀还在,坐在她方才的位置,五讲着电话,流利的日语中夹杂了些轻昂优美的法文。她没出声,悄然看他的专注。

"这真是好消息。"太专心了,他并未注意朝颜的回返,低沉的笑声飘扬。"娃呀,该你的,我得好好谢谢你……当然行,等你开口而已,呵呵,我不介意,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

她不动,保持几步的距离,不去打断。承他调教,她法、日语的能力皆在水准之上,是谁的来

电!这样日然的谈话、笑语出自须句怀口中实在稀奇。

“我已经想念你了,啊,你明白,这种默契是应该的。"他又笑了,笑得她心怔。

"你真完美,无懈可击。"

这不像公事对话,她往前小小跨了一步。

须句怀愉快的语调不曾中断,又了一会儿,"好,就这么定了……"他停顿一下.扬起微笑,"我也爱你,亚绘香。"

握着电话,他不意转头,正好对上朝颜苍白的脸蛋。她眼里一片错愕,未料到竟如此当面证实。

有好半晌的空白在他们之间。然后,他的嘴角往下滑,降成原来的弧度,收了线,将黑色手机收起,脸色平静如常。

"你回来了。"

"是的。"

"好些了吗?"

“嗯。”

他起身,淡淡地招手。"无聊的夜宴,待到现在算是给足主人面子了,回去吧。"

她真惊讶他的泰然入定,不似她,整颗心像被烫看一般狂烈失序地跳动,每一震搏都是慌痛。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已经得到补偿了。”他回头,奇异地看她。朝颜全身僵硬,为自己溜出口的话。

"什么?"

"神崎亚绘香,你显然和她聊得很愉快不是吗!"

他眨了下眼睛,不以为意。

“你们最近成了大新闻。”

"哦。"他好像了解她的意思,嘴角掠过一丝奇特的笑意,轻哼道:"我知道。传到你耳边了是吗?你都听到些什么了?"他已习惯人们的八卦。

很多,很多。

我也爱你,亚绘香……

一开始她就不是必要的,须句怀不过想找一个顺从的玩偶,这个角色谁都可以胜任,只是正巧她站在他的面前而且符合条件。现在,他有更好的选择。

"该听的都听到了该看的都看见了,该懂的……都懂了。"

"懂什么!"

朝颜没有回答,向他走近。"我爱你。"

他盯她,淡扯嘴角。"我知道。"

就这样。她也知道,就这样,不会等到别的答案。

他摩挲娇嫩的脸庞,揉捻她软润的唇瓣,看那樱红诱惑的光泽,浅浅吻下,缓缓入深,啮尝专属于他的醇美,包括朝颜的绝望。

“你对她的话,我都听见了。"她贴着他的唇说。

"嗯。"

"我对你算什么呢?"她的声音很轻,无力地飘浮,飘入须句怀耳中。他抬头见到她不再有生气,黯寒凄侧的面容。"我曾觉得卜钰蕾可怜,对你一心痴意,只因有卜明达那样的父亲,成了你反击的道具;可是现在我更同情自己因为她是自己要失心,给了你机会,而我连一开始的选择初会都没有!"

如果他没有带她离开孤儿院就好了,如果没有"我要……离开你。

"你休想!"

"我就是想!你为何不放了我,给我自主的权利!反正你早晚要这么做?”

"你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的。"他不知道她在闹什么别扭,只是听到离开这句话,手上的劲道就接近惶然地缚紧,他直直瞪着朝颜,心中直喊办不到。

撒谎,她已经被淘汰了,不是吗?她是他的替身、工具、奴隶,所有一切价值的利用。他培植她,他束缚她,他需要她,他不爱她……

够了,朝颜觉得无法忍受了,对这一切一切!深怡曾说爱情是瘟疫,现在她同意了,她要在须句怀厌弃、给她更多的伤害之前,退场。

"你没有选择.你是我的。"

"这是你自己订的规则。"

"你同意的!"

“我不要了!"

"你爱我!"他大吼。

"你爱我吗?"

他竟说不出话,只是睁着深黝的眸子看她,完完全全的犹豫。

空气凝滞成一团,周围的空间,僵又冷。他看不出来吗?看不出她受到的刺伤,看不出她的失落、疼痛,强烈的嫉妒。那么轻易,他对别人许了她得不到的承诺。

神崎亚绘香又算什么?"你是我的影子,我不会放开你的,绝对不可能!"须句怀很愤怒,冷冷的低咆像冰刀。

"已经没有影子了!"她哭嚷,"没有阳光,剩下的就是一片黑暗,只有黑暗而已,没有影子,我再也不要做你的影子。"

“不管游戏规则如何,你已经在这之中了。这是你欠我的,我不准你脱身,不准你背叛我,听到没有!"他揪着她,用前所未有的强烈力量将她扯入庭园深处,牢牢纠缠,朝颜几乎要痛叫,感觉到须句怀被激出的怒火,闷哼之际,薄烧的狂吻袭来。

她的嘴唇被咬破了,一定有很多伤口。

"我欠你多少!我还你,我统统还你就是了!"

"你欠我一辈子,就这么多。"

“恶魔——”她被他紧锁在身后,边走边狼狈地捂住血口和脸上的泪。好自私,他何必呢!不爱又硬要留住。“我恨你。”

“你爱我、你恨我,你都是我的。"

"须句怀!"

他停下,冷冷地回头。如果朝颜静心细察,会在须句怀眼中发现恐惧的痛。

她没有,一道闪烁的光刺戳了她瞳孔一下,那迥异于晚宴上的银灯温亮,再一瞬,她来不及思考,最直接的反应,用惊人的力量撞开了须句怀。

一声枪响,小小的,因为装了灭音器。那一闪,是瞄准器的光。

他几乎心颤而死,接住了她垂跌的身子。

"朝颜!"

大片的殷红在她胸口迅速晕开,纯丝的浅色衣裳跟着染了颜色。

穿射的震击,触目的血泊,她瞠大双眼看到他失去冷静、扭曲狂乱的面孔,自己也很讶异,在陷入黑暗前,还能有一张带笑的脸。"这是我……欠你的。"

没有阳光,没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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