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4(1 / 2)

「主人,妳醒啦?」

半昧半醒间,一个活泼轻快的声音在耳际响起。

主人……这声音……在唤谁?

费力抬起沉重的眼皮,迎面就照见一张陌生的笑脸。

绛雪抬眼,只见一个发梳双髻的清秀女孩立在她的榻前。女孩约莫二八年华,玲珑俏丽,两只杏眼翦水一般荡漾,一身粉色对襟短袄,笑吟吟地入了绛雪的视线。

「妳一定饿了吧?燕儿刚熬了粥,正在炉上热着,这就去给妳端来趁热吃正好。」

绛雪以手支起身。「妳是……」

她近身扶住绛雪,「奴婢唤作燕儿,是王爷派来伺候小姐的。爷心细,知道小姐正病着,所以差奴婢来小姐身边照应小姐的饮食起居。」

「照应?」绛雪的表情冷冷的。「照应是假,监视我是真吧。」

话一出口,绛雪就后悔了。

只见燕儿的表情像是挨了一记闷棍,她开朗的笑容消失,眼泪扑簌簌滑下。

咚的一声,她跪倒在地上。「小姐,燕儿受爷所托是心甘情愿的服侍小姐,爷说小姐就是奴婢的天,小姐要奴婢往东,奴婢绝不能往西。就算小姐妳要奴婢去死,奴婢也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妳是我的主人啊!燕儿就算有天大的胆也不敢监视小姐啊!」

「妳起来。」

「奴婢不起来。」小丫头年纪轻轻,但脾气却很倔。「小姐不相信奴婢,奴婢有负爷的托付,奴婢宁可一死谢罪!」

「谁要妳死了?」

燕儿泪汪汪的仰头看着绛雪。

「谢谢妳的美意。只是我这人不爱人伺候,妳就这样回妳的主子吧。」

「那不行,爷派奴婢来伺候小姐,妳不肯要奴婢就是为难奴婢,奴婢如何跟主子交代?!」

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绛雪的头开始痛了起来。

「妳左一句爷,右一声爷,玉磬真对妳这么重要?」

听见主人名讳,燕儿眼眨也不眨的。「燕儿是个父不详的孤儿,娘亲为了养育我便把自己押给了王府,结果太过劳累就去世了,留下燕儿一个人孤零零的。还好是爷收留了我,让奴婢衣食不缺。奴婢这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爷的恩情,所以一定要好好伺候小姐。」

原来也是一个身世堪怜的人啊。

「妳先起来,我有话问妳。」

这一次燕儿没有拂逆。

「妳说妳叫……燕儿?」

她点头。「奴婢唤燕儿,燕儿这名字是奴婢的娘给起的。听说是娘亲在分娩时,窗边正好飞过一群燕子,娘亲看了便给奴婢取了这名。」

绛雪颔首。「燕儿是个好名字……还有,我不喜欢妳奴婢奴婢的称呼自己。」

「奴婢叫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若是妳要跟在我身边,这习惯就一定得改。」

燕儿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小姐,这意思是妳愿意收奴婢……」她捣住嘴,水灵大眼转呀转。

绛雪见她的表情,不觉心一软。「还有,别叫我小姐。」

「不叫小姐……」那要叫什么?

「我比妳虚长了几岁,妳若愿意就称我一声姊姊。」

燕儿睁大了眼。「愿意愿意,我一千一万个愿意哪。」

绛雪微笑。

燕儿见她的笑,先是一愣,一会儿如梦初醒说道:「绛雪姊姊,妳对我真好……」燕儿眼中含雾。

真是只爱掉泪的燕子。绛雪在心中叹了口气。

燕儿赶紧把眼眶的泪眨掉,破涕为笑。

「绛雪姊姊,妳一定饿了吧?」见绛雪点头,她连忙边往外头走去边说道:「我这就给妳将粥端来。不是我自夸,燕儿熬的粥府里上下嚐过的都爱,连挑嘴的爷也喜欢吃呢!妳一定要嚐嚐……」

开了门,声音随人去了。

※※※

硕亲王府南有一耦园。耦园本是老王爷所题。耦园,耦字为双耕,取佳偶成双之意。是老王爷与福晋归隐园中,吟唱终老的地方。

挥毫漫写深情帖,泼墨堂开称意花。

两老在世时伉俪情深,在他俩归天后,玉磬就关闭了这园子。屋子虽然没人住,可这里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依旧青葱茂盛,看得出是受到妥善照顾的。

据说这里是整座府邸里玉磬最锺爱的地方。

常见他公事闲暇之余在这里流连休憩。

而这里除了玉磬之外,其余人都不让进来。

听说梅兰竹菊四人为了争宠,都曾跟玉磬讨过这园子,不过都给驳了回去。

现在,耦园却成了绛雪所居住的地方。

这样的安排气煞了梅兰竹菊四姬和她们底下那一班小厮。她们的主子们听见这消息一个个没好情绪脸色,争嚷着说王爷心偏,唯独让一个外来不相干的女人住这儿。

「燕儿啊燕儿,妳这一张嘴就不曾歇会儿啊?」

绛雪端坐在镜前,任由着燕儿一边帮忙她梳理发丝,一边忙着说着府里的八卦。

燕儿突然停住,面有赧色。「我是为绛雪姊姊高兴哪……」

主子受宠爱,她当然与有荣焉。

悄悄地打量镜里的丽影,燕儿不禁在心中轻轻赞叹了一声。

莫怪爷三天两头就往这里钻,即使绛雪姊姊始终不假辞色。

绛雪姊姊举手投足、顾盼之间的丰采迷煞人。那种韵律与节奏说不出来的优雅与典美,似新启坛的美酒,芳醇温甜,连她一个女孩子家,见着了,都不自觉的一阵微醺的昏眩,更何况是寻常男子?

燕儿看着看着,赞美不觉地脱口而出,「绛雪姊姊……妳的美,就连高傲的玉磬爷都不能免疫。」

就和往常听见此名的反应一样,她美颜沉了下来。「那又如何?」

梳理装扮妥当,镜子里出现一个男装打扮的绛雪。

绛雪姊姊不爱仕女的装扮,王爷便由着她着男装,可见多么纵容她啊。

可即使是男人一般的扮相,带着神秘、孤傲的气质的绛雪更显英气逼人。

美丽的东西一向吸引人想多看一眼,这样的心态无关乎好色,无关乎性别。

「燕儿……妳怎么脸红了?」

「啊……」被逮到她的失神,燕儿脸色更赧了。「我是瞧姊姊如此俊美,一时忘了神……」

见她的表情,绛雪忍不住想逗她。「喔?妳说我俊,那比起妳那如天神一般的主子,在妳心中咱俩谁又比较好看?」

只见燕儿真的认真偏头想了想,她咬着唇,一副很为难的表情。

「妳是说妳家王爷不俊?」

「爷不俊?」燕儿猛摇头。「爷当然俊。只是……爷脸上的表情,老是教人不安……」

「不安?」

「爷的性格既冷又热,行事又莫测高深,老让人捉摸不定,所以教人很不安。」

「燕儿,我差妳来是要照顾小姐的,可不是要妳多话的。」门外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绛雪和燕儿同时抬起头,就见玉磬推门入内。

「爷……」

玉磬停在镜子前,无视一脸惶恐的燕儿,迳自从镜中上下打量着绛雪。

两人在镜里四目相接,透着争逐的角力。

彷佛要被他双瞳透着的热力给穿透,绛雪先垂下了眼睑。

玉磬嘴角一扬,偏头赞道:「莫怪燕儿偏心,妳这一身的打扮可把京城里的男子都给比了下去。」

「爷恕罪!」燕儿突然跪了下来。

玉磬大手一挥。「免了,妳只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何罪之有?」

燕儿称谢后方起身。

他拉绛雪往屋中的偏桌坐去。

「燕儿,吩咐膳房准备一壶好酒来。」

燕儿衔命而去,不一会儿执壶而归。

「陪我喝一杯。」一口饮尽燕儿所斟的第一杯酒,他自个儿动手斟了第二杯,又斟了一杯给绛雪。

绛雪不迎也不拒。

绛雪的冷淡并没有浇熄他的酒兴。他连灌自己三杯。

见场面有点僵,又见主人喝得太过急猛,燕儿忙打圆场。「爷今儿个难得酒兴,是有开心的事儿?」

玉磬停杯,嘴角噙着一抹笑。「开心……可不是吗?绛雪,妳不问我何事这般开心?」

「你的开心干我何事?」

玉磬还是笑,他懒洋洋的表情教绛雪心上莫名一突。「和妳大大的相干哪。」

她不言,但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玉磐替她解开迷津。

「妳不是想取醇亲王的项上人头?哪,我替妳办到了。」

燕儿倒抽了一口气。爷……杀人……

「你杀了他?为什么?」绛雪不解。当初从她手上救醇亲王的也是他玉磬啊。

他把玩着手中的夜光杯。

「今早我在朝中揭了崇纶那老狐狸的底。」

绛雪静静的听着他说。

「这家伙不长眼,平素在朝中污些贵族商胄的钱,朝廷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去,可竟也养刁了他的胃口,养出了熊心豹胆,这回他脑筋竟然动到了黄河治水的工程款。」

让这家伙在京城里搜刮油水是一回事,让他干扰到数十万黎民生计的话,也别怪他这回手下不留情。

还有,醇亲王因为绛雪暗杀一事已经和他公然杠上,屡次奏请太后要人,太后虽然宠爱玉磬这位幼弟,为了公平起见,也只得公事公办,屡屡施压。

于公于私,他决定是该解决此患的时候了。

豪格和博尔齐这回在醇亲王身边安插的反间成功,扣住了他与当地的县令往返的书信,又在县令上贡时当场人赃俱获,任是老狐狸的崇纶也百口莫辩,给送进了死牢。

与民争利,天地不容。「所以你决定办他?」

他点头。

「醇亲王的结局会如何?」

「依据大清律法,诛九族。」

绛雪眼略略一睁。「九族……那是数百条的人命。」

玉磬点头。

「你……好狠的心。」

玉磬脸色稍变。「我替妳摘了他的人头,却被妳说成狠心,妳……还真难取悦啊。」

「取悦我?」绛雪冷冷说道:「谁会为杀害了几百条人的性命而开心?」

「没想到冷心冷面的妳也悲天悯人起来。」 「我只是就事论事,一人做事一人担,其他人为何要陪着他死?就因为跟他有相关的血缘?还有九族里不乏老弱妇孺,难道也要一视同仁杀无赦?造就是你说的王者之风,治国之道?在我看来只是苛政猛于虎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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