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1(1 / 2)

「……正是因为这样,奴婢斗胆进宫请皇太后作主。」

梅姬恭谨的跪在太后跟前,将王府发生的事情钜细靡遗的禀告皇太后。

只见太后正坐在锦榻上,她穿着玫瑰紫缎子的夹袄,月白软缎的撒脚跨,举起茶盅,夹袄袖子经她一拂落到肘弯,露出雪白一段皓腕,腕上一只琉璃翠的镯子,绿得如一汪春水。云鬓如雾,松松绾着一髻,鬓边插着一支玉钗,上面镶着两粒小指头般大的明珠,莹然生光。

「唉,好些日子不见他上朝也不来请安,哀家就知道玉磬出了事……这回磬弟也太不像话……」

「王爷就这样消失了三天三夜,奴婢和府里上上下下都心焦如焚,日夜盼着爷儿回府……还请太后作主。」

太后细细看着梅姬带来的那幅画,细细打量画里的伊人。

这样的绝色,竟是一切不幸的源头……

玉手搁下了画,她软语扬声--

「宣前朝公主永宁入宫觐见。」

※※※

慈宁宫

红紬镶金的软帘垂着,宫女为绛雪掀开了帘,绛雪缓缓踏进内殿。

只见锦榻上端坐一人,修眉俊眼,顾盼间流露逼人的光彩。

原来,这位就是大清的皇太后……

「见了太后还不跪下磕头?」一旁的太监说道。

绛雪垂眼。

只见太后纤纤素手轻轻一挥,缓缓开口,「无妨。」

她上下打量绛雪。即使神色憔悴,但带病的脸依旧透着惊人的美艳。

「见了妳,哀家才知道这世上原有如此丽人。」明媚的笑容中隐隐夹着一种权势,是个美丽又危险的人物。

「太后宣我进殿,为的不是要告诉绛雪这一席话吧?」

太后还是笑。「妳对哀家没有好感对吧?也难怪……毕竟哀家和玉磬都算是妳的仇人。」

绛雪睁着一双眸子,没有应答。

「……横在妳和玉磬之间的国仇家恨是跨不过的鸿沟,这是妳一直不肯接纳他的关系,也是玉磬如此痛苦的原因……」

「我不明白太后的意思。」绛雪绷着声音。

这回太后斟酌再三,才又开口道:「妳……是爱着他的吧?」

闻言,绛雪整个人大大地一震。

「可惜命运捉弄人哪……」太后的惋惜似真非假。「妳和磬弟也算是一对璧人……」

「太后有话请直说。」

皇太后的表情,似乎颇讶异于她的直言。她赞许的点点头,「莫怪磬弟独锺于妳,连哀家都……」她停了下来,表情一凛,「现在,说什么都无益。为了我那个傻弟弟,只怕哀家不能容妳……」

她要杀她?绛雪幡然领悟。

没有畏惧,反倒笑开了。「太后这一举,倒是了却我一番心愿……我这半死不活的生命,生而无欢,解了这箍咒。我反倒要跟妳道谢……」她的表情是解脱和欣喜。

「妳……」皇太后抚着左手葱管一般的长指甲,一声长长的叹息,「哀家遂了妳的心愿吧!」

只见一旁的太监端出一上好的瓷质古壶和茶盅。

绛雪执壶在瓷杯里倾注满满一盅,端起瓷杯,没有犹豫的,她一气灌下,如饮甘露。

牵机一酒,命归九泉。

手一松,瓷杯落地摔得粉碎,一抹血如蛇般自唇角缓缓汩出,颤巍巍的身子眼看就撑不住的瘫软了下来……

「不!」玉磬突然窜了进来,接住她。

远远地瞧见她举杯的果决直教他整个人魂飞魄散。

她当真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摆脱他?

「磬王爷……」

费力的掀起眼皮,贪婪的想汲取他脸上的一切。雪白的脸上嵌着两丸幽幽的火焰,蓦地,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由她眼角滑下,映着她唇边的鲜血,格外的惊心动魄。

她看着他,进尽了生命和力量,绽放出一朵他从未见过的笑靥……

那笑凄艳动人,却又充满诀别的意味。

绛雪喘息地挣扎着伸出枯瘠的手似乎想碰触他。

手伸至一半,又垂了下来。

眼见生命最后一丝焰火就要萎灭了……

「不!」没理会周遭的沸沸扬扬,他飞快点了她身上六处大穴。「拿解药来!」

太监宫女们面面相觑。

太后缓缓地摇头,「这毒……没得解……」

「没解药也行!」他飞快抢过太监盘上的壶。「如果没解药,那咱就做一对地下鸳鸯。」

不顾众人的惊叫,他仰头欲往喉中灌去,却见壶里连一丁点的毒药也不剩,可见绛雪的死意坚决。

那一刻,他真恨透了她的绝情!

「妳不能就这样轻易撇下我……」声音含恨,玉磬一个横抱起失去意识的她,纵身一跃,飞身穿出户外,飞鸿似地消失在天际。

※※※

「……毒已攻心,六脉俱乱,心气已衰……只怕是今晚的事情了……」一个沙哑权威的声音回报。

大夫的话像一柄利刀戳上心来。玉磬极怒攻心,「庸医!推出去斩了!」

「爷,请勿波及无辜……」豪格和博尔齐向前劝谏。

「滚!」

「禀王爷!外头有刺客直往这里杀来……」外头守将突然来报。

「滚!」此时此刻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管。

「磬王爷。」一个熟悉的声音远远以内力传唤着。

玉磬头猛一抬,鹰眼威胁地一觑。是尉迟棠。

都是因为这个男人,他的绛雪就要抛下他远远地去了……

下一秒,他人站在庭院中央,剑尖遥遥对着他生命中的仇敌。

「来得好,尉迟棠!你正好赶上为绛雪陪葬……」

不多废话,他扑向前与他第二次正面交手。

硕亲王府其余守将将两人团团围住,伺机而发。

玉磬的攻势又快又急,招招欲置尉迟棠于死地,众人专注在这一场难分难解的打斗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另一道身影轻巧飞快地窜入房里将绛雪给抱了出来。

「放下她!」玉磬的眼冒出熊熊怒焰。「原来你找来了帮手……也罢!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随即全心全意将攻势转向另一名刺客。

豪格和博尔齐则双双攻向尉迟棠。

另一名刺客是名七十多岁的老者,脸上布满沧桑,但身手矫健,功夫高不可测。

只见他手抱着绛雪,一边从容的抵御玉磬的攻势。

「师父……」绛雪睁开了眼,见老者的脸,声若蚊蚋地唤了一声。

玉磬见绛雪清醒,剑下的攻势也缓了下来。

老者冷静沧桑的脸顿时流露出慈祥。「睡吧,小雪儿,师父和妳棠表哥就带妳回家。」

棠表哥……

「你们……要带十儿回去了……」

「十儿……」这时尉迟棠也退至老者身边,他声音哽咽,「棠表哥带妳回去,妳不要害怕……咱们这就回家去……」

「你们谁都不能走!」玉磬大吼。这些人都想将绛雪自他身边偷走。「不准!谁都不准带她走。她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

玉磬不肯停下攻势,剑光所及之处,却被老人一一给轻易化解。

「痴儿,人已死,还争什么争!」

「不!」玉磬心神俱裂,他仰天狂啸着,周遭的守将纷纷掩耳。

烧灼的眼不复一丝清明,他疯狂地朝他们冲来。

老者一掌击昏了他。

※※※

时光荏苒,转眼间一池夏荷凋谢了,坛里的蝈蝈嘶出最后凄厉的一声后竭力而亡,秋日的枫林红了又谢,而后一阵北风颳起,皑白的雪随凛冽的冬天降临,染得大地一片纤尘不染。

这年内蒙布尔尼作乱,玉磬自请上战场,带领大军东征西讨。

玉磬用兵如神、作风狠戾,他披发狂啸,驰遍万顷方圆,四方八镇,砍伐如麻。

凡所及之处,坚壁清野,并在挞伐的土地上洒盐,让敌人土地三年生不出任何植物。

正因为他的凶残作风让敌人远远听见玉磬所领大军便军心大乱,纷纷闻风丧胆逃窜不及,这一场乱事在玉磬风雷之势疾扫下,很快地便平息了下来。

※※※

红色的云霞,簇拥着一轮金红的火球,从耦园的窗台望出去,那日落西山的景象,悲壮而华丽,宛如一个英雄的死亡。

屋子里,一个身影独坐在窗台,他无心于窗外壮丽的景色,事实上他全神贯注在手里的某样东西。

玉磬拿起她的画,就这样朝夕凝神注目,只愿醉在那三分气魄、七分灵性的一张素颜里。

只是,这样每看一回,他的心就会多渴望一回,渴望愈来愈深,愈来愈浓重,以至于微微疼痛起来。

距离她……说出来,他命令自己!距她……离去已经一年……撕裂的痛楚又起。

飞扬的剑眉拧了起来,痛到极致处,他反倒咧嘴笑开来。

唯独这样撕裂的痛苦,才能证明他真实的存在。

他几近自残的凌虐,意识撕裂的当下,才能感觉和她之间仅有的一丝联系不曾中断。

哼!妳狠,连一次都不肯入我梦来。

想摆脱我,教我断了想念?我偏偏要一天唸上十七、八遍,让我身受之苦紧紧攀上妳的灵魂,扰得妳地府的魂魄辗转反侧,永世不得安宁。

绛雪的死亡造成了他偏执冷鸷的个性,连人死了都不肯放过。

待在这有她最多回忆的地方,看着日升、日落往复循环,已经成为他最亲密的习惯了……

只不过,他的心总蠢蠢地渴望着什么,然后又每每怅然落空。

渴望着什么……他探进那凄美的容颜里,追索着答案。

※※※

古道、青冢、残阳。

一群大雁飞过,发出忒忒的幽幽叫声,风一样的飘过黄土青冢,含着欲滴的悲哀。

不远处,传来一阵马的嘶鸣。

玉磬独自立在庄烈愍皇后的墓前。

秋风煞人,人萧索。

短的是人生,长的是磨难。短的是明艳鲜丽,长的是风雪凌厉的命运……他低头看着手上从不离身的画像,想着这一个也是青春芳华便硕落的生命。

天尽头,何处有香冢?鲜媚消逝,竟连一丝淡影都捕捉不着……思及此,心下又是大恸。

突然旁边一阵骚动。

「大胆贱民,为何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

一名守将拎着一个人影拖到玉磬面前。

「放开我!」那人奋力挣扎着,声音犹带童稚。

定眼一看,原来是个衣衫褴褛、满脸污垢的小乞儿。

「禀王爷,咱们在这附近巡逻,就发现这家伙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不知道有什么企图,这人非偷即盗!」

小乞儿连忙扑倒在地上。「冤枉啊!爷!小的躲在那里绝对没有恶意!小的不是坏人啊……」他叽哩咕噜含糊不清的喊着。

玉磬只是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乞儿,表情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插曲颇为不快。

「你说自己不是坏人,那你躲在这附近干嘛!」

「小的……小的……」小乞儿畏畏缩缩地。

「从实招来!」

被守将这样一喝,小乞儿吓得三魂七魄差点都飞了去。只听见他哇啦哭诉着:「小的住这附近的村庄,自小无父无母,一个人在乞讨过日子,偶尔一次机缘发现这墓前总供着食物水果,因为肚子太饿忍不住才……」说着还吞了口口水。

「大胆偷儿,连供品你也敢偷!」 「大人饶命!」小乞儿忙不迭说道:「小的只是想供品摆在这儿,反正没人吃也是浪费,所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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