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罪恶的黑手(1 / 1)

很多年以来,那盛放的木棉花,总会不经意地伸进我的窗口,在那些总是滴着雨水的湿漉漉的日子里,木棉花鲜艳的红就是我生活里的调味剂,给我的日子涂上了一抹亮色。它像是一簇火光,温暖了我黯淡的岁月。只是有时候我觉得木棉花是孤独的,它在盛开的时候没有一片叶子是属于它的。台风肆虐的晚上,那些花儿会扛不住风雨的摧残从枝头黯然离去。等到木棉花开尽的时候,叶子才会缓缓地冒出来,当深秋来临,叶片落尽的时候,木棉树开始酝酿花朵。花叶永不相见,这并不是彼岸花的专属,木棉也是一样。

人在最失意的时候,会想起自己的家乡。要知道,我已经六年没有回老家了。前三年是因为没钱,当然,即使穷得叮当响,省下几杯奶茶,再省下一套衣服,路费还是能够挤出来的,但是回一次老家只有路费显然不够。后面三年呢,是为了响应就地过年减少流动的号召。说实话,这就是一个借口。这些年没回老家都是因为没钱。这虽然是个网络段子,但是很贴切地说明了我的处境,我的捉襟见肘的窘迫,所以引起了我的强烈的共鸣。我得记录下来。

比起囊中羞涩,我更害怕见到的是老爸眼睛里的失落。我很小的时候,老爸就对我寄予厚望,他一直坚信我是个可造之材。我经常会带给老爸惊喜,比如上幼儿园就可以默写生字500个,上小学一年级就可以数到1000。如果放到现在,这些都是小儿科,在太多有天赋的孩子里面,这只能算是正常人,但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在山沟沟里的那个小学,就差不多算个神童了。

最让老爸笃信我有出息的是,我从小学四年级开始,作文就经常会打满分。当老爸跟乌泥湾的叔叔伯伯们炫耀这件事的时候,没有人相信这事是真的,大家一致认为数学打满分有可能,但是作文满分根本不可能。这时候我爸会让我拿出试卷出来展览,然后所有人都向我竖起了大拇指,有时候还会收获一块两块的物质奖励,那是我最早得到的一笔奖学金。这样,我小小年纪就声名远播,当然也远不到哪里去,在那个网络不发达的年代,也就方圆十里地。不像现在,一个模仿秀就能火到国外,还能惊动外国高层。

虽然只是在小范围内有些名气,但是在我爸眼里,我就是那个了不起的孩子呀,我爸一直以为我能够继续完成他未完成的梦想,那就是上一所非常好的大学。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大学还没有扩招,因为稀有,大学生还是人们心目中的“天之骄子”。许多的农村孩子通过高考实现了几代人的夙愿,同时也实现了阶层跨越。我爸经常对我说:“曼婷呀,好好读,是个苗子,考上了就是铁饭碗。”

所谓铁饭碗,就是毕业后包分配工作,直接可以进入政府机关,也可以进入学校当老师,不需要再考公务员,考教师证,再考编制。但是这种情况在我开始上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改变了,“铁饭碗”被打破,包分配变成了自主择业。但是我们,包括老爸在内的人都不太相信,他不相信他一直崇拜的“天之骄子”会贬值得这么快,他坚信只要考上了就不愁没有出路。当时代的洪流涌过来的时候,那些水性不好的娃儿,是不可能屹立在浪尖上的。

当时我就应该告诉他,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可惜上小学的我还没有接触到这句至理名言。我虽然觉得小学得个满分没什么了不起,但久而久之,我已经被老爸感染了,我竟然蠢到以为自己前途一片光明。这明显是被老爸带偏了。老爸的鼓励与赞美,让我变得更加盲目。

被我老爸带偏的,远远不止这一件事。比如那种易燃易爆炸的脾气,我也传承了不少,当然在经过社会的毒打之后,我变得温驯了许多。这也是生存之道。人都是会变的,老爸也一样。这些年他成了乡里远近闻名的和事佬,谁和谁有什么纠纷,只要他在场,都会劝上三五句,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挂在嘴边,也会付诸行动。近年村子里成长起来的和谐风气,老爸是贡献了不少力量的。就连老妈也常在电话里跟我说:“你老爸呀,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爸李伏生,一生要强,对于我上大学的这件事情更是有着非常深的执念。他出生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至于出生的季节,从名字上可以窥见端倪。俗话说“有福之人六月生”,从后面老爸的生活轨迹来看,这显然没什么科学依据。在他读书的年纪,赶上了上山下乡,天天喊口号贴标语,估计也没有时间学什么东西。那个时候上大学不需要考试,而是需要推荐,这种形式有点类似于汉代的“举孝廉”,当然标准完全不一样,老爸那个时候推荐的标准主要就是看谁家的成份好。

我们李家从清朝道光年间开始就是达官显贵,几代累积下来,成了方圆百里有名的“土豪”。当然并没有为富不仁,饥荒时节,总会搭起棚子施粥,“大善人”的美名乡野可闻。听爷爷说,当时那田地,少说也有几千亩,从村口一直到村尾,大部分都是咱祖上的田地,住在附近的人家基本都是咱李家的佃户。每年光收租就是很大一笔收入,加上也做些买卖,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究竟怎么个滋润法呢,这么说吧,爷爷的爷爷,老婆就有四个,大老婆过世的时候,怕人家掘坟,光棺材就准备了三口,以糊弄盗墓贼的眼睛。当然,这个做法除了铺张浪费,根本起不到糊弄任何人的作用,那疯狂的盗墓贼信奉的原则就是宁可错挖一千,不可放过一处,这种行事风格像极了汪队长。果不其然,现在都被洗劫一空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盗墓贼简直猖狂得无法无天,据说也是相当有头脑的人,他们会搜罗当地散落民间的县志或族谱,然后从里面嗅出一些蛛丝马迹,工具也是相当先进,听说那仪器的租金就得一万块钱,使用时间是一个晚上。

那个时代的一万块钱真不是小数目,万元户就可以上当地的报纸,还得戴上大红花接受各级的表彰,搁现在可以在县城买套二手房了。盗墓贼用那仪器往坟地里一照,只要有金有玉有什么值钱的宝贝就会向他们发起召唤,然后他们就在黑暗的森林里挖呀挖呀挖,运气好的话,可以直接准备移民了。有钱人总想着移民,总以为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有钱的盗墓贼也是一样。

当然也有运气不好的时候,比如附近会有胆大的村民选择报警,然后戴大盖帽的警察叔叔会悄咪咪地出现,用锃亮的枪口抵住他们的后背。每当这个时候,他们会往地上吐一口唾沫,然后问候人家祖宗十八代,心里也在犯嘀咕,明明刚开始的时候就拿着西瓜刀吓唬过那些人了,说不能报警不能报警,还重复了好几遍,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自己看着都腿软,这些刁民怎么就这么不好管理嘞。

正义的人们永远不会屈服于罪恶的黑手。当恐惧褪去,勇敢就会昂起头来。没有谁会一直一直怂下去,那些作恶的人,只有等着束手就擒。

当然这种情况也是极少的,罪犯与叔叔之间,总会经历漫长的纠缠。一般情况下是,他们会在警察叔叔快要接近的时候有所察觉,毕竟还安排了放风的人员,虽然放风的伙伴会被控制住,但是总会想方设法发出一声暗号或是一声惨叫。这时候,动土的他们就会丢下铲子亡命地逃跑,有时候被逼急了还会跳河,跳崖。毕竟山不是很高,一般情况下就弄个骨折啥的,只要命还在,过个十天半月,等风声一过,他们又可以继续书写未完成的盗墓日记。或斗智斗勇,或近身博击,一边幻想着未来的灿烂前程,一边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好吧,盗墓这些细节就不多讲了,讲太多了,会被人怀疑是否就是盗墓团伙的一员。更重要的是,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毕竟是我们家的祖坟被人掘了。老爸说,自从咱家祖坟被人刨了之后,李家就没出过什么角色了。他说的角色,就是人才,能当官,大富大贵的那种。当然这是迷信,咱听着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直以来,我还是相信只有奋斗才能成功,而不是靠祖坟上冒青烟。如果你天天躺平,祖坟着火了也是白搭的。

好啦,现在回到主线,仍旧说说推荐上大学的事情,话说当时的政策就是比谁家成份好,虽然爷爷的爸爸后来迷上了抽大烟,败光了几乎所有家产,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随便一个塞墙缝里的烟斗拿出来也是镶金的,这个家再怎么破落也曾经豪过。所以就评上了富农,在贫下中农如云的人堆里,老爸也就失去了上大学的资格。

这是老爸的一大心病,他曾经将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比起我那初中毕业证都需要补考的哥哥,我简直就是他眼里的天才。他又一次跟我强调:“曼婷,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走出这座山,走到外面的世界里去。”

后来,我走出了大山,也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可是现在,我却回来了。外面的世界并不精彩,外面的世界有更多无奈。

当我很多年前跟老爸说起外面的乱七八糟的世界的时候,他的火爆脾气又上来了,他朝我吼:“你要搞清楚,我说的是好好读书,好好读书然后去外面的世界,你看看你,你把书读成了个什么鬼样子,不读书去外面当然只能混底层,山里山外那还不是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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