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5(1 / 2)

用自己的大衣裹着向山,抱着他离开这个因笼闭而充塞满了陈旧腐烂空气的空间,放在车里,让他躺在自己的怀抱里。卡兹在拥挤的雪路中尽量平稳的行驶,轮胎时常因为雪和水而打滑,摇晃中,向山朦胧闪烁着的眼睛里映着车窗外开始飘拂的雪花,他仿佛怕冷般颤抖起来,整个躯体抖动不停,因为麻卡帕因搂抱的那么紧,他伸出的干枯的手只有抓住了麻卡帕因的衣服——渴求着温暖一般、彷佛情人一般,在要求着更深的拥抱。

紧紧搂着他,将他压在胸口上,双手呵慰的摩挲着他的背,不停的摩挲,不知道能够让他感觉到多少安慰,轻声的呼唤着:「向山!向山!向山!」

麻卡帕因已经忘记了一切,外面的雪,自己的存在,整个生命里,只剩下了怀抱里的这个人。

临走时让金到医院去陪护小林,他很谨慎的再次望了望向山,点头行过礼就自己赶去医院了。这个保镖身上那种谨慎小心和危险的感觉更甚于卡兹,如果硬要说是什么感觉的话,他那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让麻卡帕因想起了CIA的密探,不是FBI那种类型的,更像是CIA那种国际型的密探,或者叫间谍。

结婚之前他在纽约的最常住的地方是曼哈顿的高层公寓,简单而避人耳目,整个顶层三层都是他私人名下。现在专门有一层是卡兹和秘书罗伯等身边亲近人员的住所。

麻卡帕因住的那一层空了很久,有人定期来打扫的空间依旧非常洁净,只是在这样的温度里充满了无人居住的冰冷,门口站着接通知提前赶来的保镖。

卡兹护送他进房间之后,站着问是否需要什么东西他去买来。

麻卡帕因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点点头:「吃的、沐浴用的,还有衣服,其他你看着办吧!」

听到他这样随意无章的回答,卡兹点了点头很快的离去了。

浴室很干净,只是洁净的空气冰冷彻骨,先放了一阵热水把空气熏热,水温不要太高,放上满满一池水,麻卡帕因回到客厅,向山依旧是裹着他的大衣躺在白色宽大的沙发里一动不动。走近了,才看到他似乎暂时清醒了,眼睛疲惫而无目的的望着四周,虽然看到了麻卡帕因的脸却似乎半梦半醒着抬着脸,想仔细看看他是不是真的。

「洗个澡吧。」

他没有什么反抗的意识或者动作,任由麻卡帕因脱去了他的衣服,被整个的抱起来,碰到热水的瞬间却舒展开了眉毛,长长的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仿佛接触到了水放松下来,整个人躺进了水里。

清澈的水映着他背上那露着空洞漆黑双眸苍白面具,自得又骄傲微笑的鬼魅在消瘦的肩胛骨中起伏着,只是躺在水中而没有任何动作,麻卡帕因挽起袖子为他洗头发,汗水泡湿的发下面,不再坚硬的脖颈因为他的动作而虚弱的倒在浴盆的边缘。

热水缓解了疲惫,手腕上被锁链磨破的伤口却被水泡得肿胀起来,麻卡帕因拿起他的手让热水淋过伤口的时候,他麻木的看着血混着水流下来。

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为他冲洗身子,顺从的肋骨,颈子,对于触摸自己肌肤的男人的手毫不在意。渐渐的,整个躯体泛上了热水浸泡的红润,缓慢的呼吸声和重又闭起来的眼睛,用干燥的毛巾擦过,也无法凝聚住视线。

特意把干净的浴巾烘热之后再包住他,记忆中更轻的份量,萎缩了的肌肉和骨头是否已经中空了?

卧室在空调里已经很暖,背贴住坚实的床,向山闪了一下的眼睑因为他打开床头灯而立刻闭起来,干涸的唇被热水泡的起皮,麻卡帕因将水送到他唇边,只喝了一口,喘了一口气之后,还是把水吐出来,只能用那些水湿润一下唇舌。

似乎恍然有轮回的错觉。

好久好久之前,也曾有这么类似的夜晚,看着虚弱的他静静的躺在自己身边。

抚过他的额,他湿漉漉的发,低下头用纱布包住他手腕伤口——涂抹上刺激的药水,肌肤虽然起了一阵生理性的颤抖,但作为「向山弘义」这个人的冷漠却渐渐的回到了这个虚弱的躯体中来。

「再喝点水?」这样问着,外面传来了卡兹回来的开门声,望着向山微微张开的眼睛,那么漆黑的一簇光芒,那是多么渴望的心灵,距离这么近的时候,麻卡帕因却不敢去直视了。说这么小小的一句话,连说话的声音自己听起来很怪,不知道是生硬还是温柔,清了清嗓子,到客厅里倒了卡兹买回来的干净的瓶装水,向山抬起脸就在他的手中喝了几口,看着好像吞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又趴在床边呕吐出来。

为他拍着后背,感觉那热热的肌肤起伏的跃动。

从容的伸出手,可以摸到他,拉起他,因为这样的近距而动摇不已!

公寓的中央暖气让空气过分干燥了,麻卡帕因走到窗边去推开一点玻璃,回过头来看到向山趴俯在枕头上,渐渐的,不再动,不再起伏,似乎在干净和柔软中渐渐睡去。

轻轻的,将唇贴在他苍白的额上,还是非常小心的,慎重的,自己是口干舌躁的。

没有反应,即使感受到皮肤下温温的热量在流动,他的睫毛也沉寂的无一丝颤动,用手指去触碰他的唇,破掉的透明的皮肤带着角质的生硬,拇指滑过整个上唇,不敢用太重的力道,直到他呼吸的柔和热气叹在指上,麻卡帕因才惊吓一般抽回了自己的手。

再一次说出口——

我爱你。

我爱你。

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汗和水湿透了衬衫,这里的衣服并不多,整个晚上也没有吃东西,匆匆的吞了一些卡兹从超市买回来的食物,卡兹跟着他奔波也是又累又饿,坐着一起吃了些东西之后,麻卡帕因才突然想起应该给小林打个电话吧?细心的卡兹果然留下了小林的电话号码。

向小林说了向山在自己的公寓里,医院里的小林在电话里仔细的嘱咐着大概五个小时就会发作一次,因为向山的毒瘾非常重,一般人每天需要四分之一克的纯可卡因而他需要整整一克。如果他能忍住就不需要用,如果他忍不住就不要坚持不给。想起了向山毫无表情的为自己打入海洛因,那种直接注射到股动脉里的疯狂!

卡兹汇报说另外叫了两个安全局的保镖在楼层口,虽然不是很喜欢到任何地方都带着符号一样的保镖,但现在这个时候,卡兹的安排应该有其考量处理,麻卡帕因点了点头。

现在不仅仅只有自己的安全啊。

「您应该休息一下了。」卡兹这样提醒着,夜深了,麻卡帕因点了点头:「医院那边?」

「是,我现在过去医院那边探望夫人,晚上我在隔壁房间。明天早上我来接您。」对于麻卡帕因的安全卡兹一向要亲力亲为。拍了拍他的肩膀,麻卡帕因回答:「好,谢谢。」

走回卧室,揭开向山身上的毛毯,用自己的眼光确认,他真的变的这样消瘦了。

肩骨、背骨耸起,胸口也薄薄的只剩下一层皮肉,胯骨明显的突现,腿变得又细又长,以前虽然也是瘦削的体形,但他总是充满了黑沉危险般的爆发劲道,是随时可以跳起来猛击的毒蛇。

在暗淡的灯光下看得到他左臂间密密麻麻的针孔,从针孔的走向能看到血管的流动方向,他几乎是非常准的瞄准了血管的位置扎进去针头,顺着几条大的静脉血管婉蜒而下的针孔排列着,白色浴袍因为他的翻动而微微敞开,麻卡帕因忍不住去揭开浴袍下摆看了看他的腿根,果然同样有针孔,残留着血痕伤疤的针孔让那条动脉都肿胀着……

应该叫人送点镇静的药来吧?

如果他再发作的话,自己一个人不知道是否能压制得住他?而且他不想让不相干的保镖看到他。

麻卡帕因就在床头打电话给自己的私人医生,让他送一些强力的医用镇静剂。

带着身体的困倦和精神上的放松,这样侧着睑,望着近在咫尺的向山的脸,麻卡帕因疲惫地侧身在床沿睡着了。

在向山低声的呻吟中惊醒的麻卡帕因看到向山在翻来覆去,摇晃下睡意朦胧的头,麻卡帕因第一反应是想去捉住向山狂乱在身上抓动的双手。向山在喘息中低声嘶喊着:痒!痒!似乎有什么在身上爬动一般他颤抖着身体抽搐着摇晃,头也在摆动着,双手拼命的抓搔着皮肤……

怎么会痒呢?

麻卡帕因看着他狂乱的手,本来就扭的不紧的浴袍在猛烈的动作中露出了他的上半身,明明是什么也没有的肌肤他的十指仿佛那是无感觉的皮革般狠狠的抓搔下去,带起赤红的一道道痕迹!

「哪里痒?」

看不下去他尖锐的抓伤自己的动作,麻卡帕因将他的手捉住,再这样抓下去会把皮肤都抓烂,代替他的手,麻卡帕因抚摸着那泛红的皮肤,似乎是将他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整个的抱住他的上半身,搂着他的腰,抚摸着他的背,搓揉着,缓解他抽搐身体的意识混乱。

向山涣散的眼神望着麻卡帕因,无法控制瞳孔的放大缩小,仅仅是无意识的望着上方,躯体抽动,两条手紧抓住了麻卡帕因的衣服,似乎很满足那为他搓揉皮肤的他的双手,微微呻吟的喘息不可抑止的充满了蛊惑感……

然后仿佛十几分钟,他叹息一般长喘了一口气,平静下来了。

他的瞳孔也突然间睁大,仿佛是黑夜与白日交替时候的猫眼,睁大之后刹那光芒尽散。

紧紧抓着麻卡帕因衣襟的手也陡然散失了力量,绷紧的身躯松弛的仿佛高潮散尽了,力量从肉体里迸发而出,汗水从肌肤里渗出来,然后就是无尽的低微的喘息了。

用毛巾擦去他的汗水,向山逐渐形成焦点的眼睛似乎凝固在了他的身上:「麻卡、麻卡?」

有多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这样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麻卡帕因猛然抬起头,看到他用困惑的眼光看着自己,嘴巴不成形的无声的在喃喃着,还在梦里一样,很久很久之前,他这样张开唇,呼唤着,带着微笑的。

「麻卡!」

「我在这!」

麻卡帕因握住了他的手,手腕上白色的纱布包裹着伤口,向山似乎想甩开,但是完全无法使力。

「我爱你……」

有千言万语要说,麻卡帕因张开嘴渗漏而出的,却只有这样一句短促的,叹息一般的话。

这样的一句话似乎勾起了他的什么心情,向山的眼睛里充满了矛盾和挣扎,甚至一丝丝苦痛!

痛苦是应该的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大笑出声,那个女人死的真应该!真幸运!因为她让你这么痛苦,否则命运又怎会让你依旧回顾我!

我该下地狱吧!可是我不怕!因为撒旦答应了我的祈求吧?

虽然想笑,望到他的痛苦却如同传染病一般感染到麻卡帕因的身上来!

眼泪滚落,无意识,无痛苦的滚落着。

将他的手和他的伤包在自己的掌心,再用自己的唇去熨贴、呵护,没有所谓性的意思,只是需要安慰和给予安慰,只会用自己的怀抱紧紧的,搂住他,因为天这样冷,冷冷的脸孔下,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需要拥抱。

「没事的,向山,没关系。」

明明是自己在流着泪,却拼命的想安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现在什么话对他是有意义的,更不知道他有如此爱那个女人!但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感觉到你的痛,同样的痛,但对自己说——没关系的!没事的!痛,让痛过去吧!没关系的!

整座城市被雪覆盖住了,白色,潮湿。

无限的黑夜如此漫长,在汗水和麻卡帕因的泪水中,向山发出了如同雪梨一样的深深的叹息。

***

天色刚刚亮起来,快步走过医院的长廊,看过了加护病房的美儿,麻卡帕因快步走向下一层的外科病房去看小林。

小林正式向麻卡帕因介绍那一直只知道叫金的保镖的名字:金阮。

韩国名!?

但是现在已经顾不得惊讶那么多了,问起小林的伤势,他举着挂在胸前的石膏手臂:「我想今天就可以走了吧?回去慢慢养伤,在这里我不放心。」有很多问题想问小林,但在这里人来人往实在顾忌太多,那个保镖又知道多少?那些亲热的举动会让他觉得不正常吗?

麻卡帕因匆匆忙忙点了点头:「我让秘书去帮你办出院手续,卡兹在那边。」

工作的时候雪梨打了电话过来问向山的情况,提到「毒瘾」两个字,她沉默了一阵,那悠悠的叹息甚至不用发出声音,麻卡帕因都能听得到——她在欧洲,问起了纽约的暴风雪,很冷吧?眼前浮出了早晨离开时苍白的光线里向山沉睡的脸,曾伸出指尖去触摸着,那样干涩,整个下塌的肌肤缺水份缺营养,连喝水都不停的呕吐。

「我心爱的人正在受苦。」

只是这样说,雪梨也并不会以为他是在说躺在医院里的妻子,她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叹息一般叫着他的名字:「托尼,托尼,不要这样子,阿义他吃太多苦了,你还忍心让他再尝试你所谓的『爱情』吗!」

雪梨丢下了耳机用了免持听筒模式,麻卡帕因可以听到整个空间里回荡的她的声音,可以听到她叫保镖离开、她躺上沙发、她倒了杯酒、她喝了一口之后,用一种带上了遥远的苦涩的声音,说起了向山的毒瘾。

「小林,还有一个你没见过,在日本国内代理当向山家的义影联合会代理会长职务、叫松井的,两个人都是他们家族里世代的下属。但是他现在这么信任他们,却是因为当年的凄惨斗争换来的『信任』。」

似乎在感叹,那些冰冷的酒通过电波传过来,麻卡帕因也想喝一杯了。

办公室的一扇门外就是热情和繁杂的工作人员,而独处在这个空间里的参议员本人却冷得颤抖起来了。

那些往事,写在纸上和听到雪梨亲口说出来是如此刻骨般鲜明!

「他回日本不久家族里就发生了变故,等他回到美国,我看见的他,比你现在看到的惨一百倍、一千倍!」

即使是说着那些往事,她的声音也变得突兀而尖锐,咬牙切齿,指甲抓着细致的杯子发出的细微的声音。

「毒瘾,腐烂的伤口差不多要把肚子烂掉!不仅仅是一般人所认为的失败或者是亲人或者是整个家族的所谓的伤痛,他是人生整个的失去了所有!」 「许丽裳,那个女人呢?」麻卡帕因想问的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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