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5(1 / 2)

南方人过年吃团子,北方人过年吃饺子。

当煮饺子的水蒸气开始向外蔓延的时候,过“年”的气氛就被彻底烘托出来了。

可惜城市里面不准放鞭炮。

会造成空气污染,会产生噪音污染,会使医院的门诊增加许多断手伤眼的患者。

可是不放鞭炮,我们还过的什麽“年”?

传说以前有一个叫做“年”的怪兽,每逢腊月将尽的时候就会从山里面跑出来吃人和牲畜,弄得大家都很害怕。不过,“年”尽管凶恶,却也有一个软肋──它惧怕大的声响。为了驱赶它,人们先是采用敲锣打鼓这一招,後来更是发明了鞭炮这种东西,双管齐下,终於使“年”再也不敢出现了。这就是过年舞龙狮和放鞭炮的由来。

後来人们很久都没有见到怪兽了,(大约是吃不到东西早已经饿死了罢?当然子孙也就跟著绝迹。)鞭炮还是照放不误,因为已经养成的习惯很难改掉。再後来一硫二硝三木炭的黑火药配方被波斯商人带到了欧洲,新兴的资产阶级用它打碎了贵族的城堡,打破了封建领主的封锁壁垒,敲响了中世纪的丧锺──再然後,就打到了东方那个据说是黄金遍地的国度──也就是火药的老家。以後的事情,我不说你也知道了。

可以说,最早的欧洲人是带著寻找黄金的梦想向东方出发的;而现在,许多的中国人也带著同样的梦想向西方进发──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有不败的繁华,也不会有永远的没落。

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皆是如此。

白白胖胖的饺子在沸水里面翻滚著,沉下去又浮起来。

我有心让奶奶在今天──一年里的最後一天能够休息一下,所以坚持不让她进厨房,仇飞主动提出要给我帮忙(帮倒忙),小小的厨房里面站了两个男人以後,实在没有多少空间了,奶奶只好放弃立场看电视去。

“煮饺子讲究的是三开两熟,你知道吗?”我一边用铁笊篱拨著锅里面的饺子,一边对旁边打下手的仇飞卖弄生活常识。

我终於发现了仇飞的软肋!哈哈,原来他也不是上通天文下懂地理,前知一千年後晓五百年,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怪物嘛。

起码他包饺子不会!皮只好揉面,和馅不知道掌握咸淡只好在一边干看,煮饺子更是不懂火候只好听我指挥……哈哈,我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这一切,都要归功於我家老妈长久以来对我的严格要求。因为在她的观念里面,一个好男人一定要“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绝对不能像我老爹那样对家务一窍不通,比浆糊还糊弄三分。

“现在女孩子会做家务的不多啦,你再不学会的话,难道将来要我给你们当老妈子吗?!”

当年老妈对我进行调教的时候最常说的就是这句话。想当然尔,她为了避免将来沦为老妈子的命运,对我的要求是绝对不会含糊的。(顺便说一句,我们家三个孩子都有一手无师自通的好厨艺,从大姐十五岁起,老妈就没有再和厨房的油烟打过交道,而我大哥更是凭著能烧一手好菜的本事,拐到了据说是貌美如花的大嫂──更加坚定了老妈对我进行家务特训的信念。)

“哪里来这麽多讲究,水开了捞起来不就行了吗?”仇飞“很白痴”地说道。

“笨!”说别人笨的感觉果然不错!上帝真是公平,他给了你一样东西,必定会拿走你另一样。这句话倒过来说也是成立的。

我往锅里面添上一勺凉水,看到仇飞自作聪明要把锅盖盖上,连忙抢过来,“现在要敞著锅煮,没听过‘开锅熟菜,盖锅熟皮’的道理吗?”

“你还真够罗嗦的。”仇飞小声嘀咕一句。

“你说什麽那?”我故意用勺子轻轻地敲著锅沿。

“我哪有说什麽,你幻听了吧?”仇飞不认帐。

“哼。”算你识相。

不然我就在你头上浇一勺开水,让你清醒清醒。

水花再次翻滚。

“小林,小飞,晚会要开始了,你们快过来看吧!”奶奶在客厅招呼我们。

“奶奶您先看吧,饺子马上就好!”我大声回答,顺手关掉煤气。

“那个女主持人太差劲了,不看!”仇飞也大声回答。

我正在捞饺子的手抖了一下,饺子全掉回锅里了。

再捞。

一盘饺子。

今年的女主持人是谁呢?

两盘饺子。

电视报上好象登过预告,可是我没有留心。仇飞怎麽就知道呢?

三盘饺子。

“行了,端过去吧。”仇飞会注意到女主持人没什麽好奇怪的,因为他是一个十八岁的正常男孩子。

我把其余的饺子捞进一个大盘子里面,这样饺子凉了也不会粘皮了。

“还差一盘。”仇飞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晃。

怎麽会?!我刚才明明捞了三盘的……

“差我爷爷一盘。”仇飞说。

爷爷?

哪里呢?我没有看见呀……

我有几分奇怪地看著他。

“他上去见马克思了。”仇飞看出我的疑惑,抬手往天花板上指一指,“平时没有时间顾到他,今天特殊,总要表示一下,意思意思嘛。”

对啊!按照传统的习惯,今天应该是祭祀祖先和亡人的日子。可是……

“其他的人呢?”我忍不住轻轻地问道。

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我。如果说仇飞的爷爷已经过世的话,那麽,他的父母又在哪里呢?我从来都没有听他提起过。

这半年以来,我不知多少次进出过仇飞的房间,但是里面居然没有一张照片──无论是他父母的还是全家福的,都没有。干干净净,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书架而已。我怀疑这里面大概有什麽问题,或者是发生过一些不幸的事情,所以在奶奶面前也很小心,尽量不提到有关仇飞父母的话题,免得她难过。

可是今天……

仇飞的表情明显黯淡了一下,随後就恢复到原先那副轻松的样子了。

“他们都活得好好的,根本用不著管。”

他听懂我的疑问了,可是不愿意多说。

“你先把这几盘端过去,我再拿个盘子盛一些。”我以前都是白担心了?

他们真的是活得好好的吗?

那个眼神为什麽会透出一丝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哀伤呢?

不过,既然你都这麽说了,我也只好把心放回肚子里。

“开饭喽!”

我把筷子和米醋拿到桌子上,分好筷子,奶奶立刻象小孩子一样,高兴地喊了起来。

难怪人家说,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小。

见过了大风大浪风风雨雨的人,好像更加容易返璞归真──这和苏东坡说的写文章的道理是一样的。苏东坡的原话我已经记不清了,大体意思是说:少年时期写的文章看起来词藻华丽,可是缺乏深刻的内涵;中年以後随著见识的增加,文章逐渐趋於朴素;到了老年已经平淡如清水──其实并非真的平淡,而是华丽至极。这就是那句广告词所说的“大象无形,大音稀声”的境界了。

我倒觉得奶奶的“境界”还要更高一些。

“奶奶,你要不要醋啊?”仇飞拿著盛醋的小瓶子问道。

“要要要──我先尝尝味道。”奶奶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气放进嘴里。

仇飞往奶奶的盘子里面倒了一些醋,随手就放在我面前。

“你不要吗?”我一不小心往自己的盘子里面倒了好多醋。

“不要。”仇飞一边说一边吃一边盯著电视看。

“味道真好啊!”奶奶已经吃完一个饺子,忍不住夸奖道:“看小林多能干!小飞,你以後要学著点!”

“学做饭?!趁早省省吧。”仇飞指著电视屏幕说道,“这首歌歌词是不错,可惜这个女歌星长了一脸的哭相,唱这种歌实在是糟蹋人才。”

他吃饭的速度也实在是糟蹋我的劳动。一盘饺子居然已经下去一半了,就好象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囫囵吞下去的。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一根食管通到底?

“那你不会做饭,你以後可怎麽办呢?”奶奶问道。

“这还不简单?娶个会做饭的老婆就行了!”仇飞漫不经心地答道,继续评论春节联欢晚会上的某女歌星,“这种人就应该去唱‘窦娥冤’或者‘杜十娘’,要不就是‘孟姜女哭长城’,这个哭相保证连妆都用不著化!”

我当时刚刚夹起一只饺子,听了他的话,还没有来得及笑出声,手一抖,饺子又落到盘子里,反而溅了自己一脸的米醋。 正好有一滴醋进了眼睛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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