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好好当石匠13(1 / 2)

夜已经深了,一点月光都没有,星星都隐没在云层中,刚开始还有此起彼伏的狗吠声,但随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起,那些看家护院的狗都被吓得在窝里瑟瑟发抖。一阵紧过一阵的鞭炮声,在这洛安江的山谷中震荡徘徊,冲天的礼花绽放,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过,嘭的一声响过,变成了一朵盛开的鲜艳的花,映照得夜空绚烂多彩。鞭炮声、冲天炮声似乎都想找个地方归宿,但最后都不得不隐没在山谷中。方圆十里,总有很多大户人家,这年就是给他们过的。

昏暗的桐油灯下,崇光翻动着火盆中的柏香圪篼,在圪篼边上又棚上一堆苞谷核,那火苗一闪一闪地绕着苞谷核烧起了火光,但随即就湮灭了,只有冲天的烟柱,熏得崇光眼泪直流,他嘴对着用竹子做成的吹火筒,朝着火盆里吹几口气,那火苗呼呼地窜了出来,房间里顿时明亮了许多。

“以后还是不烧火了吧,长期烧圪篼,熏得眼睛受不了。”崇德总觉得自己年轻,身体好,能扛得住寒冷。

“烟子只熏有钱人呢!”崇光像个小孩子一样开玩笑说道。

“不讲科学的瞎说都是胡说八道。”

“什么是科学?什么意思?”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具体我也说不准,反正我想,我们采石头的时候按着石头缝走就能开采出来,那就是科学,比如你种庄稼,种瓜得瓜,种瓜不会得豆那就是科学。”

“诶,崇德,你说这些,我真不懂,对了,刚才父亲问你,你回答得很敷衍,还是不应该这样,父亲这辈子不容易。”

“没什么可说的,父亲数落着他的辛苦,认为为我找到了一条好路子走。”

“学手艺是我们穷人家为数不多的好路,我们不是大富人家,有碗饭吃,就得感恩戴德了。”

“你根本不知道一个石匠的辛苦。”

“种庄稼也苦,但我们都从苦中看到未来,看到希望,那苦不也是甜么?”

“你知道我师傅得了什么病吗?”

“你师傅怎么了?”

“他长期雕刻石头,吸了过多粉尘,得了石劳,他才四十岁。”崇德哭丧着脸,异常痛心地说道。

“石劳是什么病?很严重?”

“石工肺劳!长期打磨石粉,吸进肺里,肺就变成了石头肺!他活不了多久了!”崇德幽幽怨怨地说道。

“哎,可惜了,确实,他正当壮年。”

“我要继续干下去,他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说到这里,崇光和崇德都沉默了,牟琳听得有些心焦了:“小叔,那你换一行得了,实在不行就回来,家里这些土地养活一家人没问题的,我们还可以开点荒。”

“嫂子你别操心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我师傅也是命不好,遇到了,但也有命好的,一辈子的石匠,到寿终正寝也没事。但愿我是命好的那个人吧。”崇德事实上是在安慰嫂子,他并不想安慰自己,因为他知道石匠的归宿,就是石劳。

“那你就干一段时间的石匠,有点积蓄就回家来,早点收手。”

“走一步看一步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水到桥头自然直,就像这洛安江水一样,从源头流下来,它怎么会知道就流到了我们这里呢?”崇光虽然还不是那么理解崇德的担忧,但他觉察到,崇德确实不喜欢当石匠,甚至在骨子里有些反感。

第二天,早早吃过汤圆,瑞熹带着一家人来到鹰嘴岩上。鹰嘴岩是后山绝壁之上的一个缓坡,像一个老鹰嘴一样突出出来,恰似鹰嘴,缓坡上怪石嶙峋,从坡上往前看,视野极为开阔,远方的山峰层峦叠嶂、云山雾罩、连绵起伏,这里也就成了天然的坟山,埋葬着很多坟茔。当年长毛贼扰乱这片土地二十载,长期荒无人烟,瑞熹的父母当年从重庆过来开荒,才让这个家族在这里安家落户。在后山上,山高林密,土地贫瘠。很多年来,恍惚间搬迁来一些家族,恍惚间有的家族发达外迁了,又恍惚间一些家族消亡在洛安江的尽头。青山处处坟冢,很多坟都成了无人祭拜的孤坟,静静地横卧在后山上,见证了世世代代流淌着的洛安江两岸人民的兴衰。

每一次春节上坟祭拜,都是在追忆先人创业不易中忆苦思甜,瑞熹又沉痛地讲起家族移居这荒茅之地的种种艰辛。瑞熹的讲述也很直白,就是那几句话:清朝末年,响应太平天国起义的号军起义占领了恭水这片古老的土地,但最终被镇压,洛安江沿岸多年来有大量的土地荒芜,成为无主之地,瑞熹的伯父从重庆赶苦力过来,开了几亩荒地定居下来。伯父只有一个女儿瑞霞,膝下再无子女,本来是准备抱儿招女婿的,但瑞霞天生丽质,秀外慧中,能读书识字,虽不是大家闺秀,也是小家碧玉,被洛安江下游的大户人家古家相中,结了亲家,这几亩地没有人继承。正好伯父回重庆探亲,瑞熹家兄弟较多,生活无着,于是瑞熹的父亲就把瑞熹过继给了大伯,在这洛安江边安下家来。

说到这里瑞熹就不说了,他就是要让子女都记住自己从哪里来的,这是一个小家庭的迁移史,也是众多洛安江沿岸百姓的迁移史。总体来说,恭水县生活的人们,多数都是历次朝代动乱更替后的各地移民后代,恭水县的历史就是各地百姓的移民史。瑞熹还没有讲的家庭情况是,瑞熹丧失劳动能力以后,全靠汪文秀一个人,女人当男人用,撑持起这个家。后来汪文秀因为干活摔断了脊椎,为了给她治病,瑞熹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欠了很多债,才把汪文秀的命保住了。为此,汪文秀知晓真相后多次悔恨,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但都被瑞熹制止了。这个家土地可以没有,财产可能没有,但骨气一定要有,这骨气就是埋在骨子里的,对家庭成员的关心和爱护。瑞熹只是凭着自己的良心和家族传承在做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作出这么傻的选择,最终可能人也没保住、钱财也花光了,所谓人财两空,全家的生活陷入窘境。瑞熹始终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这种朴素的感情,和万千朴实的恭水百姓一样,在国家被侵略,山河破碎的时候,不让一个家人承受不幸,演化为不让一个同胞受欺凌、为民族抗日救亡的气节,也让崇义在面临人生选择的十字路口,毅然走上了英勇地抗击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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