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营盘顶28(1 / 2)

孙子刚出生,瑞熹就到伞水街上找算命先生测字,那先生叫史旷才,双眼已经瞎了,没有眼仁,眼珠子翻着白色,他就在伞水街边搭上一张桌子摆摊,长袍马褂,银发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瑞熹报了孙子的生辰八字,史旷才按四柱八字作了推算,算定他八字里五行缺木,名字里要带木字,瑞熹想了一个杰字,先生认可了。于是,瑞熹的孙子,崇光的儿子就取名隆杰。

隆杰满月,日子过的就是简单的三件事,吃饱了就睡,睡醒了饿了就哭,大人根据哭声判断饿了就喂奶,喂饱了又睡,时不时就拉粑粑和尿尿在裤裆里。瑞熹根据习惯,不准崇光和牟琳说拉屎,因为拉屎的谐音是“拉死”,这对娃娃不吉利,所以都说是拉粑粑。洗尿片是做父亲的第一件功课,护理孩子的责任,让崇光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之外,又增添工作量,牟琳出了月子以后,这些活都由牟琳全部包办了,崇光理解牟琳的辛苦。更让崇光和牟琳心烦意乱的是,一段时间了,隆杰睡觉睡倒了!他白天总昏昏沉沉地要睡觉,一到晚上却总不睡觉,大半夜的好不容易睡着,又特别容易惊醒,醒过来就开始哭。当大面坡本来万籁俱寂,连夜晚活动的小虫小鸟都已经回洞休息,隆杰的哭声却划破夜空,让刚刚回洞的田鼠瑟瑟发抖,让已经睡下来的看家狗汪汪直叫唤,更难的,是让本来就休息不好的崇光筋疲力尽。瑞熹上了年纪,瞌睡少,但他也被吵得睡不好,白天在编箢篼的时候就经常打瞌睡。

“崇光,隆杰可能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得找医生看看。”

“我明天再抱到绿塘,找汪医生看看。”

“娃儿治病,宜早不宜迟,你哪里的医生都看过了,有说食积的,有说受寒的,有说上火的,每个人的说法不一样,药方也千差万别。”

“汪医生的药还是有一些效果,现在比前几天要好些了。”

“我的意思是,丹方是丹方,神方是神方,神药两解,我去找个先生试一试。”崇光没有表示反对。崇光的意思很明白,不管什么方,只要能让隆杰安静一些,让全家人睡个好觉,就是好方子。

瑞熹请来的先生敲敲打打,又是立筷子,又是泼水碗,临到半夜,用毛笔在一张绿纸上写上:“天黄地绿,小儿夜哭,请君念过,睡到日出”方才罢休。接下来的两天,不管是神还是药都没有起作用,隆杰还是照旧。后来崇光实在受不了,生气了,就跟牟琳说好,就让他哭,哭个够,不管了,死不了人!隆杰第一天是把喉咙都哭沙哑了,但哭累了他就沉沉睡去了,第二天白天,当他想睡觉,就把他掐醒,不让他睡,第二天晚上哭得就没那么厉害了,收拾了几天,隆杰的睡眠也就调整过来了。

因为牟琳在家生孩子所亏欠母亲的,崇光每天都到坟上去烧纸,作为对她的补偿。每天包拖孝帕子不方便干农活,现在已是插秧的关键时期了,于是崇光把孝帕挽起来,包在头上。他在施过牛屎粪后又犁了一遍,还用耙子耙平的水田里,隔一定距离抛洒一些秧苗,挽起衣袖裤脚下田去,按顺序从一头栽到另外一头。只见他麻利地解开拴秧苗的糯谷草,整把秧苗平摊在左手的手心和手腕上,用手托住,右手不停地分拨,拿到一窝就用手抓住根部,并拢五指,带着秧苗根深深插进稀泥里,以保证秧苗插得更深,更容易存活。插秧的活比犁田的活要轻松一些,但最伤脊柱,常年累月的弯腰劳作,很容易导致脊柱和颈椎方面的疾病。从水田里就能看到反射下来的明晃晃的太阳,崇光不时地擦额头上的汗水。十多天后,头上的汗水已经把白色的拖孝帕子浸得黢黑,按习俗是不能换帕子的,但脏帕子带在头上又臭又不美观。于是崇光把帕子取下来放在盆子里用清水冲洗,洗过以后,先把洗帕子的水喝三口才倒掉。他用这有些愚昧的方式,来表达对习俗的折中和对母亲的孝道。

事实上,瑞熹早就原谅了崇光当初的决断,如果牟琳出去,真可能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瑞熹在家务之余,仍然在专心编织着他的竹编。他现在手里正在编织的,是已经编织了很多次的箩篼。箩篼都是成对出现的,一样大小,略成正方体形状,四个角润了一下,有些狐形,箩篼从四个方向用绳子绑住,挽上扁担,就能挑重物。对瑞熹来说,箩篼是个筐,里面装的是人生的酸甜苦辣。

在他入神的时候,在思念着汪文秀,想着跟她的种种过往的时候,手上并没有停下来,尽管他已经很熟悉了,但因为分神,右手拇指被一根篾条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疼痛让瑞熹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把手指并拢,让血液凝固不再流血。他思想上中觉得恍恍惚惚的,许久,他才发现崇光坐在身旁。崇光给父亲裹上叶子烟叶,放进长长的烟杆中,从厨房里用火钳夹了个带火星的炭火,给他点上。瑞熹接过烟杆,猛地吸了两口。崇光知道,父亲对母亲仍然相当眷恋,少来夫妻老来伴,现在他失去伴了。他也努力想多陪陪父亲,有的时候,有一个人可以倾诉一下苦闷,心里就会好受很多。

“我以前一直不敢跟你讲我和你妈的故事,生怕揭起那一层伤疤。但不管我怎么想隐瞒,伤疤也一直存在。现在你妈走了,我也想通了,再不讲,就带进了坟墓,以后你们永远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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