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活到处是苦(1 / 2)

想到了这些,崇义有些懊恼,现在没有纸和笔,要是有的话,就应该马上记下来。他觉得自己是天才,悟透了世间生存法则。只要有了这三条江湖生存法则,自己心就会硬起来,就会变得勇猛无敌,就会舍下面子,一心去做追逐利益和成功。当崇义想通这个问题后,他突然心潮澎湃,他好像看到了美好的未来在招手,他的整个精气神又回来了,他的身体就充满了活力,四肢有着使不完的力量。不管将来做什么,都要向混吃等死的日子告别。他为了断绝自己的念想,特地站起来,把这段时间以来自己谋生的工具——背篼——砸了稀巴烂。

过后几天,恭水县城少了一个踏实勤劳肯干的背篼,多了一个到处在打探和张望的年轻人。

这一天晚上,崇义看到三个小年轻,头发梳得光亮,一路招摇过市,走到安泰酒楼前,就耀武扬威地走进去,指指点点。掌柜的一直陪着笑,还让账房拿钱给打点。崇义知道他们是干啥的,他跟了上去,他这些天一直在窥探财富的秘密,他脑海中一直在想着当初自己烧掉的房子,他现在的奋斗目标,就是为家里修一幢大房子,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想到这里,他真的有点想家了,不知道崇光他们在家里过得怎样?

崇义还在恭水县城艰难挣扎着的时候,恭水县城向下三十公里,洛安江中游地带,山高林密,水流湍急,在水游山的西侧,洛安江水顺着水游山大回旋,产生了一个水潭。清晨时候,天刚麻麻亮,崇光挑着水桶,顺着那不太规整的石板铺成的一百多级石阶,到了洛安江边。他没有心境欣赏这俯拾皆是的美景,对一个地道的年轻的农民来说,风景过去了还会再来,错过了农时,庄稼地就长不出庄稼,所以他总把自己搞得忙忙碌碌风风火火。他急匆匆地站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肩上的扁担都不放下来,先用右手提着一只水桶,在深深的河水里舀满一桶水,接下来身子一扭,又用左手提水桶打满水。肩头往上一蹭,挺直腰杆,扁担两头被满满的水桶压得弯了弯,水桶不情愿地离开潮湿的地面,像一个走起路来哆哆嗦嗦的耄耋老人端着的汤碗,荡出不少浓汤。他挑好水,沿着石阶一步一步往上走,直到走完这一百多步陡直的石梯,才放下挑子,把扁担平放到两只水桶上,这扁担立刻就变成了凳子,崇光一屁股坐了上去。他本来完全不用休息的,这已经是他早上起来挑的第六挑水,把这两桶水倒进水缸,就能把水缸装得慢慢的,一家人和全部猪、牛等大牲畜的用水就够了。他要停下来休息,是因为他看到在前面大长田的田坎上,父亲瑞熹边看护这绿油油的水稻,边踏着步子向他走来。

“爸,你身体不好,起这么早干嘛?”

“我刚才把牛牵过来了,拴在河滩上,就顺着过来看看庄稼,黄鳝真讨嫌,在田坎上打了不少洞,漏了好多水!”

“等我空闲的时候捉一捉,给你打打牙祭。”崇光憨笑着说道。

“黄鳝还是要晚上才好抓,用灯把它照住,一动不动,像捡死的一样,晚上我们一起来。”

“晚上怕是没有空,今天我想去把团堡坡上苞谷掰回来,晚上要剥苞谷。”

“担一挑背一背这些活我是做不来了,我可以给你打杂。”

“你休息着吧,这点活对我小意思了。”崇光傻笑着。

“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到马家河片看看,现在稻子还没抽穗,希望今年能风调雨顺的。”

望着崇光那挑着一百多斤却仍然健步如飞的身影,瑞熹心中猛然有所触动。他突然意识到,崇光已经长大,已经挑起了这个家庭的重担。他站在大长田的田坎,看着一片绿油油的稻秧,在长长扁扁又被压弯的稻秧上,一颗颗露珠泛着白光,像珍珠摊在叶子上。灵巧而勤劳的蜘蛛一个晚上织成的蛛网上,也挂着小水滴,在微风中摇摇晃晃,蛛网似乎马上就要被压塌。翅膀金黄色的点点猫在天空中飞来飞去,飞累了就停在稻叶上小憩。从田坎上往下望去,洛安江水静静流淌。瑞熹眼中,这洛安江的水充满着血色,倒映在水中的山,就是那一把把插向河流的尖刀,把河流杀得支离破碎、尸横遍野。那随着河水飘荡的水草,看起来温驯无比,但却随时会变成一张网,把生命诱惑进去,死死缠住,直到死亡。不知怎的,瑞熹头脑中时不时就会出现那尸山血海、血流成河的景象,灿烂的朝阳瞬间就变成了幽冥的火光。他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更清醒更冷静,生活,不应该只有死亡的气息。内心的复杂纠结,让瑞熹胸前的伤口微微一震,忧伤和痛苦,映照在他布满皱纹和那因为劳累而过早憔悴的的脸上,禁不住隐隐作痛,脸色煞白。他捂住胸口,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极力克制住自己天旋地转的眩晕,等他恢复清醒的时候,不觉全身已是一身冷汗,头发尖都渗出了水滴。

洛安江充满故事,就像人身上长满的头发一样多。这么多年了,也该过去了,总得向前看。当他回忆到以前的痛苦时,他就会想到现在的生活的安宁和甜蜜,想到自己的三个儿子,瑞熹心里稍稍平静了些。大儿子崇光,二十出头,人老实了点,准确地说,做事情反应慢了半拍,脑筋不怎么好使,但力气大,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二儿子崇义,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勇猛无畏,敢想敢干,但总有些让人不安心,捉摸不透。三儿子崇德,文质彬彬,异常聪慧,听话懂事得让人心疼。龙生九种,各有不同,同胞所生,个性却大相径庭。瑞熹恢复镇定,心中稍微舒服了些,就像喝了这洛安江水酿出来的美酒。苦是暂时的,生活充满希望。

瑞熹蹙了蹙眉头,思索了一阵,似乎拿定了主意,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朝着周少华家走去。

周少华的媳妇刚起床,拿着一把木梳子梳着她那长度齐腰但有一半已经斑白了的头发,在发梢打绞的地方,一只手抓着头发,一只手拿着梳子使劲往下扯,不时有头发梳断后噗嗤噗嗤的声音。

“幺嬢,起得早嘛!”瑞熹还在院坝上,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周幺嬢像从一堆苞谷须中露出来的金黄苞谷棒子那样露出头来,把头发朝后理了理,睁着一对机警的眼睛打量了瑞熹一眼。

“哟,瑞熹,稀痕稀痕,屋里坐。”

“屋头坐就不坐了,到大长田看秧田,顺便串门看看您。大伯不在家?”

“放牛去了,你坐嘛。”周幺嬢递了根凳子给瑞熹,他接过凳子,放在院坝中,就坐了下去。

“大伯真是个勤快人,这么早就去放牛了。”

“哎呀,喂牛都算了,他非要喂十几个羊子,占手得很,整天都干不到哪样。”

“喂羊子好,放到后山上,又不吃粮食,大了就卖,挣钱,崇光也养了不少。”

“你享福哟,崇光那么乖巧懂事,吃得苦,那个娃儿让人越看越喜欢呐!”

听到周幺嬢那样夸赞崇光,瑞熹打心眼里高兴,他也不掩饰自己的发内心的微笑,等他笑过,一丝愁云却又挂在脸上,用讨好的语气对周幺嬢说道:“可惜这娃儿生在我们穷人家庭,想起他的婚事啊,我就觉得头痛,幺嬢你见多识广,也不知有没有适合我们崇光的姑娘。”

“我知道的姑娘到不少,不过这婚姻嘛,讲究个门当户对!”

瑞熹低下了头,脸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你也知道的,崇义那一把火把我家产都烧光了,后来又是新修房子,又是文秀生病,要说现在有多好那肯定不是,但将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这样想,我也是这样想的,就凭着崇光的那股勤奋劲,以后日子好过得很,但要让人家姑娘家那样想才行。这样吧,你就实打实地跟我讲,你能出多少彩礼?”

瑞熹的头低得更厉害,脸完全通红了,右手很不自然地掐着衣角,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手放在哪里都不自然,窘迫之情溢于言表。

七十岁的周幺嬢看到五十岁的瑞熹这种表情,自然是知道他的难,解释并安慰地说道:“现在的风俗就这样,人家辛辛苦苦把女儿拉扯大,嫁过来就成你家人,要点彩礼也很正常。我琢磨着也确实为难,要不打铁沟的张寡妇,她丈夫过世两年了,带着个儿子,如果不嫌弃,她不要彩礼,踏实过日子就好。”

“哎”瑞熹长长地叹了口气,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我家崇光还是青头,没经过人事,这也太亏他了。”

一时有些沉默,周幺嬢在搜肠刮肚找寻适合崇光的姑娘,瑞熹则在概叹家世的不幸。这些年,自己不能承担重体力活,没有种水田,全靠老婆子汪文秀种苞谷、土豆、小麦等旱土作物养活一家人,前年,她因积劳成疾,一病不起,虽到处找了医生,也无法根治,甚至越来越严重,现在瘫倒在床。家里不但没新添积蓄,还把以前的积蓄都耗得精光。要不是崇光挑起了家中大梁,这两年种了些水稻,家里会更加不堪。

“幺嬢,我也知道你很照顾我们家,这两年在过难关,确实难,再等等吧,等崇光再辛苦两年,有点积蓄再请你做媒。”瑞熹蔫当当就要离开。

“别急,别急,我想到了,哎呀,你看我这记性!牟家山牟德才刚去世,他和前妻生了个女儿,现在后妈和两个儿子正要打发她,只要三十元的彩礼就可以娶回家,你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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