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活到处是苦(2 / 2)

“哦?那你先应承下来,我回去好好合计合计!”瑞熹听说有戏,心情一下子舒朗起来。

“话要说在前头,牟家夫人说了,三十元彩礼是干的,没有嫁妆。”

“我们穷人家也没什么挑的,能踏实过日子就好,要过好的日子他们自己去创造。您帮我把这事放在心上哦!该有的礼数我一样都不会少。”

从周幺嬢家出来,瑞熹的心情才好了些,对他来说,生活似乎多了些希望。他回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离水游山的山头老高了,他才感到了这太阳的火辣,晒得人脸上都有些刺痛。

“瑞熹,你回来了。”瑞熹回家的脚步声就吵醒了妻子汪氏,她自两年前突然脊柱损伤偏瘫以来,在床上躺了两年多。刚开始她还不认命,还拼命着要站起来,要下地干活。但事实教育她不得不接受现实:头脑是那么清醒,身体却不再听从指挥,头脑像春天发出的嫩芽那样有生命力,身体却成了枯树桩。两年了,笑容从脸上消失,皱纹却布满了脸庞,声音也越来越微弱,生命力以可见的速度在流逝。

听到妻子的声音,瑞熹走进房间来。崇义把房子烧了以后,全家没有住的,这几个月来,崇光就挑起箩篼到黄泥顶去挑泥土修房子。修土墙房子需要好的泥土,黄土最好,离家五百米远的黄泥顶,是洛安江旁的一个小山丘,长满了松树,那里的黄泥黏性最好,饱涵水分,取回来加上一点竹篾或者毛发就可以直接筑墙了。崇光还自己制作了简易的墙头板和夯锤,挑一天的土夯一天的墙,就像蚂蚁搬食物一样,一点一点地累积起来,三个月过去了,才垒出两间房间,让全家人有个落脚的窝。

“嗯,我刚才去找周幺嬢了,托她给崇光找门婚事。”瑞熹对妻子是温柔的,他心里很清楚,这些年,自己都只是家中可有可无的人,妻子才是家中的顶梁柱,妻子的病,就是生生累出来的。

“有合适的吗?”

“牟家山牟德才家姑娘,和崇光很般配,我让她多留意,有机会我也去看看。”

“要多少彩礼?”

“三十。”

“三十?这么多?”

“不多,算少的了,其他姑娘,动辄都是七八十,这牟家姑娘是因为父亲刚死,跟后妈合不来,相当于甩包袱,所以彩礼才三十。”

“时代不同了,我们当初结婚,哪里要什么彩礼。”

“但是,你嫁过来也没有过好日子。”

“我们从营盘顶死里逃生,能活着就是最好的日子了,你和几个儿子健康地活着,就是我最好的日子。”

“我想明天到我姐家去一趟。”

“以前我看病才跟她家借了钱,现在都还没还清,怎么好意思又去借?”

“谁没有个三灾五劫的,你好好养病,不要想那么多!”瑞熹为妻子理了理额头上的头发,摸到了他已经深陷的皱纹,为她掖了掖被子,温柔地看了她两眼,就出门去了,他还要在院坝边上砍竹子编箢篼。

第二天,瑞熹吃过饭,穿上自己唯一的新长衫,套上草鞋,洗了一把脸,从鸡圈里抓了那只最大最肥的公鸡,用糯谷草编成的绳子绑住鸡脚,头下脚上地倒提着出门了。在崇义没烧房子以前,瑞熹靠着父亲留下的五亩地,再养些家禽家畜,也算是个中等家庭,那一把火烧掉房子后,家禽家畜是保下来了,其他的东西都烧得精光,这公鸡也是仅存的家底之一了。那鸡刚开始扑腾得厉害,扇着它那永远也不能让它飞起来的翅膀,把头往上仰,拼命挣扎着,但后来发现挣脱不了,也就认命了,咕咕咕咕地呻吟着,似乎在请求瑞熹把它放下来。瑞熹不会同情它,因为他很清楚,对一只公鸡来说宿命就是这样。他沿着洛安江的岸边一路往下走,跨过小米桥,经过绿塘小街,穿过沙滩,到了太平坝。这里是洛安江的下游,一路上,洛安江的奔腾怒吼,变成了温柔贤淑,直到最后成为了润泽一方的生命之河。

大姐瑞霞家位于洛安江畔的一个大坝子上,几千亩见方的水田整齐地平铺在地面上,像一张铺开的水墨画,庭院有五六亩大小,用围墙围了起来,庭院内是两栋独立的房子,有回廊连接起来,在回廊的两边,则是两个小荷塘,荷塘旁边种上很多竹,一年四季都青翠。整个房子是砖木结构,主体用青砖砌成,柱廊是粗大的柏香木,用土漆刷得黑黑的油光水亮的,屋顶则用用木头为支撑,盖上小青瓦,窗户雕着牡丹等漂亮的雕花。院落后面是一座小山丘,像一只趴着的老虎,悠闲地耷拉着头,这庄园取名为卧虎山庄。

姐夫古中本是军阀的团长,清朝末年就是武贡生,曾留学东洋,清末民初的军阀混战时代,南征北战,护国运动中率领部队北伐成都。后厌倦了军阀混战和官场勾心斗角,解甲归田,隐居乡野。集一生积蓄修这山庄别院,颐养天年。

当瑞熹见到姐夫的时候,他正在专心地练毛笔字,手腕灵活地握住软笔头毛笔,在砚台中饱蘸墨汁,在宣纸上写上遒劲有力的大字,瑞熹不便打扰他的雅兴,一直默默在旁观看,姐夫写下“高处不胜寒”几个大字。

在客厅里坐下,沏好茶,姐夫就跟瑞熹拉起了家常。

“瑞熹呀,今年庄稼还好吧?”

瑞熹知道,姐夫这是在找话题跟自己客气,他作为乡绅虽住在农村,但早就脱离了农桑之事,他内心中并不真正关心庄稼的事,这样问无非说说瑞熹最关心的话题而已。“庄稼还好,有崇光打理着。”

“哎,好久不见,崇光这娃都成男子汉了吧!”

“是呀,自从他妈妈瘫痪在床以后,家里的农活全靠他撑着。”

“你也过得不容易,不过最困难的时候过去啦,总算挺过来啦,娃娃些都大了。”

“老大和老三都还好,就老二崇义不懂事,不听话。”

“崇义,有十六了吧?”

“已经十八了。”

姐夫尴尬地笑了笑,毕竟,这么亲的亲戚,却对他家的情况了解甚少,他也觉得有些尴尬,但他很快就整理好自己的表情,说道:“上次我给易团长推荐他去当兵,你送他去了吧?”

“哎,你的推荐信还在我手里呢,本来准备好好跟他谈谈,送他去当兵,但不曾想,我还没说,他就把房子烧了,然后人就离家出走了。”

“生活到处是苦,让他尝一尝,他就会知道珍惜了,等他去闯吧,年纪大一点自然就懂事了。”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