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时光(2 / 2)

小宝无可奈何,只好抓住护栏,慢慢下滑。不想却被青年的半截身体给挡住。那青年起初不动,继而往旁边一闪。小宝一惊,失去平衡,本能地去抓却已来不及,险些从护栏上翻下去。他的手开始碰到那青年的衣袖,不料下滑速度太快,抓住又脱手,有惊无险。

那青年向小宝走过来,小宝不明所以,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心里咚咚直跳。

“对……不起!”小宝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么贵的衣服差点被你扯坏!”那青年飞起一脚,小宝应声倒地。捂着肚子,脸涨的通红,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我不是故意的。”仿佛每句话也跟着痛起来。

“还敢嘴硬?!……“正欲动脚,见旁边站着一个文弱女子。那眼神仿佛要喷出岩浆将他融化。小强见势不妙,便赶忙偷偷叫来岑冰薇。

“你敢打人!他只是个小孩子,有本事冲我来!”岑冰薇双手叉腰,怒不可遏。

“岑老师,是我不对。”小宝的眼泪直打转,却无力地挤出几个颤抖的字。

“是他自找的。”那青年一脸无赖,露出不可一世的本相。

“咱们去公安局理论去!!!”岑冰薇气得声音发抖,抱起痛得脸色煞白的孩子。

还没说完,岑冰薇的眼镜随着那青年的一记重重的耳光飞了出去,摔成粉碎。岑冰薇感觉左脸火辣辣的疼,一摸嘴角,全是血。

“不许你打老师,坏蛋!”小强冲过去抱着那青年的腿,拼命地挥舞着拳头。那青年只轻轻一挑,便把小强踢到一边。仿佛踢开一只抱着他腿撒娇的小狗。

那青年捋捋头发,抖抖衣领。俨然衣冠禽兽一个。转眼又将岑冰薇踢倒在地,拳脚俱下。

岑冰薇一边护着小宝躲着他的拳脚,一边大声叫嚷。

那青年似乎还要骂什么,却立马转身跑了。

小强已经报警,附近警车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唐亦如回到家里报了警,却听说儿子在医院,一种不详之感涌上心头,慌的手直发抖,直奔医院。

得到结果的时候,唐亦如怔住了。医生告诉他要有心理准备。这句话让她的心像一团纠缠不清的毛线一样越抽越紧。女护士说小宝的脾因为外力部分破损,幸亏抢救及时,手术也很成功。唐亦如得知儿子没有大碍才解开心结。护士还说手术是小宝的老师代签的。那老师也挺可怜的,脸上,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动手的那畜生心也真够狠的。

唐亦如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护士叹气说像岑冰薇这样好的老师真的不多了。

唐亦如心里责怪自己对不起小宝他爸。一想起丈夫,她就更加难过。她对护士提出可不可以看看小宝和岑冰薇。

护士说可以,不过不要惊动病人。岑冰薇带着伤却还坚持要去趟公安局提供线索。她说人没抓住,可不能便宜了那小子。

唐亦如轻轻地走近儿子的病床。看着儿子,模糊的泪眼映现出五年前的那一幕。躺在那里的是她和儿子小宝,走近她和儿子的是她的丈夫王思哲。他轻轻走近唐亦如和刚出世的儿子。看着两个人安详而宁静的面孔,那是一朵疲倦却又坚强的玫瑰和一株稚嫩却又新鲜的小草。像他手中的康乃馨一样,生机盎然地开在这间小屋里。王思哲把花插在床边的花瓶里,轻轻拭去了妻子额上还凝结的汗珠,抚摸着她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他又碰了碰儿子那粉红的小脸和气息均匀的鼻子。小宝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又继续睡去。唐亦如的眼皮微动,缓缓睁开眼……

心电图在滴答地响着,唐亦如的心像那条线一样起伏着。儿子的心率还不稳定,那些数字是变幻莫测的命运合着这清脆而沉重的声音敲打着她的心。她走近儿子,那是一个小小的生命。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声不吭,命悬一线。也许他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会。唐亦如这样想着,露出酸楚的笑容。

李凌菡只能自己动手。她小心地剪掉红肿处的头发。幸好雨阳的头发不长,家里又备了药水。费了几番周折,她终于打败了那根可恶又顽固的刺。女孩吐出嘴里的刺,帮雨阳擦药。

许久,两人都不说话。其实女孩在心里问雨阳还痛不,雨阳本来想说什么,也拘谨起来。脑袋里闪出一行字:男女授受不亲。两人一时间都变成哑巴。

“雨阳,你刚才说的那句什么真理不真理的我还没弄明白呢!”李凌菡岔开想说的痛不痛,转移雨阳的注意。不然真的没话可说了。

“对于那些维权(权威)之人,这个真理就是个宝座,是个位子。你想啊,自古以来皇帝最怕什么啊?怕被人篡权,怕丢了龙位,怕被人赶下来呀!现在那些所谓的“权威”又何尝不是?其实,真理这个座位是不好坐的。下来吧,舍不得。不下吧,摇摇欲坠。反正横竖都不安稳。可能有些偏激啊?”雨阳笑道。

“老师辛苦,老师守真理和宝座更辛苦。从小我们被教育:听老师的话,也就是听‘真理’的话。听‘真理’的话固然没错,可听老师的话就不见得对。可现在老师几乎已经成了‘真理’的化身。所以现在只要和老师作对就是公然违抗‘真理’。违抗‘真理’没有好下场。谁让‘真理’是不可藐视的呢?活该你受罚,自认倒霉。在‘真理’的宝座上坐久了,必然要用‘真理’的光辉威慑别人,显示自己的威严。所以‘真理’有时说穿了,就是那个高贵却不好坐的位子。谁不对‘真理’垂涎呢?我爱吾师,我更爱老师……”

“您坐的那个地方!”两人异口同声。

“这就是为什么如今一些老师宁肯牺牲‘真理’也要维护‘尊严’的原因。别人的好意我们当然心领。可是作为子女,有时父母都不能理解我们,更不要提某些人要横加阻挠或指明道路了。所以我觉得只有自己最了解自己,只有自己能替自己生活。都说‘沉默是金’,其实更多时候那只是无声的失望罢了。”雨阳无奈地叹道。

“那李伟杰不怕老师就是他的‘真理’位置高,装潢考究,质量过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平常人连够都够不着。纵然够的着,他也能一脚给你踹翻了解决问题。”

“不提它了。别光顾着说啊!说真的,还疼吗?“女孩口气柔软了三分,感觉像入口即化的糖。

雨阳“吃了糖”,一时兴起说有糖吗?我最爱吃糖了。女孩以为听错了,愣了一下,便去拿糖。雨阳又说听见你说话就比吃糖还管用。半晌女孩反应过来,大叫雨阳肉麻。

岑冰薇愤愤地从公安局走出来。脸上带着失落而茫然的神情。

原来那小子是这里的常客,公安局有人和他是一丘之貉。岑冰薇暗叹。

她没有多想,也顾不得脸上身上的痛。路上的行人游鱼般来往,却面无表情。她感觉有点冷:天气温和,那冷蜷缩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她搓搓手臂,两手交叉抱在胸前,走出了大门。她快步向前,不想遇到熟人被认出来。

“小宝不要怕,哪天让我逮住那小子,帮你狠扁他一顿出气,让他也躺几天医院尝尝鲜!”四个人都笑起来。李凌菡正要喂药给小宝,小宝笑得直不起腰,又猛咳起来,把药都吹到了床单和李凌菡身上。李凌菡忍不住,手抖了几下,这药喂给了床和自己的衣服。雨阳赶忙拿毛巾擦着。唐亦如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只好别过脸去。

“妈妈,你怎么哭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小宝眼尖,忍着咳问道。

雨阳和李凌菡一阵沉默,不知如何是好。

“阿姨,对不起!小宝刚复原,不能太高兴,会伤气动了伤口……”李凌菡低着头。

“没事,只是太高兴了。没什么,心情好些病好的快!”唐亦如的肩膀耸动着,又忙抹着脸。

“今天都第十五天了,医生说还要一个星期才能出院。我都好久没上班了,都是为了你这个小祖宗啊!又有好多病人要着急了!”

“阿姨,这是我爸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李凌菡掏出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唐亦如刚要推辞,李凌菡又一脸严肃地说这钱有借有还,您还不了,母债子偿,让小宝以后挣钱了再说也行。唐亦如说这恐怕又是你的主意吧?跟你爸爸一样精明。她摸着李凌菡的脸,只好收下。

唐亦如正要说什么,护士走进来要给小宝换药。那药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她一问价钱,三个人都叹气又摇头。李凌菡说阿姨你看吧,进了这里真是花钱如流水。那护士皱皱眉说我们也没办法。不过上个星期的药费已经付清了,是个女的。只说是这孩子的一个亲戚。我看不像,哪有亲戚来探望家里人什么都没带来只付账的?我问和我轮流换班的同事,她说可能是那个叫岑什么来着的,是个老师。

“岑冰薇!”唐亦如心里有些震动,仿佛亏欠这个好女孩什么,很是过意不去。

小宝嚷着老师怎么不来看我。她的伤好了没有?我要出去找她和同学。我想小强了。我要出去。大家说老师马上就来看你时,门开了,一时几个人都没反应过来,半天才看清站在门口那个脸上还有伤疤的高挑女子正是岑冰薇。

她好像有点羞涩,但嘴角上扬,宛如一朵花开在这片洁白的天地中。

“姑娘,我们和你非亲非故,你这样真是受不起!”唐亦如握着冰薇的手。

“大姐,其实我一直都只是把小宝当作弟弟看的。我本来也有个弟弟,可是……”岑冰薇眼眶有些红。

“有什么委屈不妨直说!你这样厚待我们母子俩,说明你没把我们当外人。”

岑冰薇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异,剩下她和弟弟还有母亲相依为命。那个男人嗜酒如命又好赌。经常夜不归宿,喝得烂醉。有时输光了钱就出去喝,家里人的感情如喝酒输钱,输钱喝酒一样恶性循环。那时冰薇整日活在父亲的阴影里,经常看到父亲回来,然后家里就“狂风地震”。风平浪静以后,母亲抹着泪看着那个狠心的男人走出家门。冰薇和弟弟经常躲在角落里屏住呼吸。她抱住吓哭的弟弟,尽管自己也很害怕。那些不绝于耳的摔打声,吵闹声像飞机轮番轰炸着她的心,敲打着她脆弱的神经。

“妈,爸他为什么不回来?”眼角挂着泪痕的薇儿在睡梦中还依然重复着这句百问不烦的话。

“你爸他会回来的。会的......”垂泪的母亲这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那两个字“会的”没有底气,刚发出来便被暗沉的黑夜可怕地吞噬,被忽忽的冷风嘲笑般地淹没。况且沉睡的女儿怎能听到呢?这句话反倒像对自己可笑的安慰。自欺欺人是这世界最简单也最有效的麻醉剂。人习惯了失望,剩下的就只有等待。当输了等待呢?不管炎夏还是寒冬,母亲都希望那扇敞开的门会出现他的影子。可是当影子出现,她反倒希望他永远不再回来。一再地失望比绝望更懂得折磨人。当痛苦变成了家常便饭,为何还不懂得死心?就像撕裂的纸片即使补上,裂痕依然存在。

有一次,她亲眼看到爸爸把她种的仙人掌从楼上扔下去,然后随之而来的是咣当一声。那盆快要开花的仙人掌本来是她种来送给父母希望他们重归于好的礼物。薇儿的心随着汽车呼啸而过的咔嚓被揪紧了,像那盆仙人掌一样被辗得粉碎。她站在楼上,看着那团绿色转眼间变成一团烂泥。她飞奔下楼,蹲在那里,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仙人掌死了,身首异处。花苞流着殷红的鲜血。血肉模糊。她把它轻轻拾起来,它耷拉着脑袋,还淌着翠绿的汁液,身上混杂着泥土,散发着安静而诡异的死亡气息。那个花盆是她花了二十块钱买的,虽然不大,却像她的心一样,能容下一个生命,装满一种期待。那是她攒了一个星期的零花钱买的,现在也摔成碎片,像破碎的幸福再也补不回来。她把小仙人掌和着泥土一起埋了,埋在外婆家的枣树下。从那以后,她时常回到老家,在那棵树下苦坐一下午。她希望见到去世的外婆,希望小仙人掌能再活过来。一年又一年,她来了又去,去了又来,那棵枣树萌芽,开花,结果,再到落叶,时光从树上缓缓地流淌而过了,悄无声息。有时树上落下几颗枣,她尝一口,甜的,心里却泛起苦涩。因为她长大了。

后来有一次爸爸因为饮酒过量,被抬回家,第二天就再没起来。本来妈妈死活不让抬进来,说既然已经离婚,他就该回他自己的家,这里不是他的家。他要是还记得他有家人,为什么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怎么不来看看他的儿女是死是活?最后,她松了口,因为爸爸实在醉的不省人事,妈妈悉心照顾了大半夜,见他沉沉睡去,没有大碍,才带着困意休息。第二天,妈妈叫爸爸起床,才发现他已经脸色铁青,四肢冰冷,气息全无。桌上的饭菜还腾腾地冒着热气,那是妈妈为他做的最后一顿饭,他却来不及吃匆匆离开了人世。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妈妈伏在爸爸的身上哭,可她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后来在爸爸下葬的那天,她和弟弟收到了包裹,很大的两个。一个大洋娃娃和一个玩具小熊。哪个洋娃娃的手里塞着一袋种子,仙人掌的种子。还有一封信,叠成心的形状。那信纸是天空的颜色,瓦蓝瓦蓝,还有淡淡的清香。信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爸爸留在世上最后的语言:

以前是爸爸不好。家里那只猫好像叫小白吧,都很少在家待了。那盆小仙人掌没有了,我再还薇儿一袋种子。冰薇长大了,不玩洋娃娃了。那个小熊就留给弟弟吧!这是我存钱买的。想起这么多年来欠你们的太多,真的太多了。这副眼镜是结婚那年和妈妈在店里买的,还是她替我挑的。镜框挺好看,可你们没见我戴过吧?用不着了,还给妈妈吧!

后面是点点氤氲的的墨迹和一条拉长的线,千言万语没有说完,集结在那片空白里面。

那封信的日期是1990年8月8日。那一天是父亲节,也是冰薇的生日。可是他却在写好信的当天晚上就去世了。这封信和包裹在几天以后才收到。新的世纪马上就要来临,而这些却来的那么迟。

本来这么多年的冷战,冰薇已经心如止水。那个日期却像烙印一样烧痛了他的心。现在她才发现父亲其实并没走远,她甚至希望父亲能再睁开眼看看他们。

父亲的棺盖合上的时候,弟弟靠在她身边揪紧了她的裙子。

洋娃娃哭了,小熊哭了,姐弟俩都哭了。只有母亲神情端庄而严肃,看着自己的男人深埋入土,从此再也不会有谁让她伤心烦心,痛不欲生。也不会有人揪住她的头发骂她是疯女人。这个她又爱又恨的男人在棺材入土沉重的叹息声中将永远长眠。

弟弟变了,不再多说话,不和其他的孩子玩。经常抱着小熊发呆,问冰薇爸爸还会回来看我们吗?冰薇笑着说会的,等你长到18岁的时候,他就回来。

眨眼弟弟岑纪寒到了入学的年龄,可他总是喜欢一个人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老师告诉冰薇和她的母亲说纪寒是个奇怪的孩子,不爱和人说话,问他什么都只是点头或摇头,怀疑他脑袋有问题。还说有时他还会盯着树上的叶子或天花板目不转睛,然后突然大哭起来,影响了其他学生上课。从那以后,班里的同学都对他报以异样的眼光,大家都笑话他,窃窃私语。大家都知道班里有个不爱说话的怪孩子。

一天下午,冰薇去接纪寒回家,却没见到他。问起老师,那女人说可能又一个人在那里对着某个地方发呆。我管不了你弟弟。只要别让他影响我们上课就行。他不适合上学,还是让他呆在家里吧!还说你放心,他胆小,不会跑远。

岑冰薇咬着牙甩了那老师一耳光,头也不回地去找纪寒。

她在公园里找到了纪寒。他一个人抱着双腿坐在喷水池边,头埋的很低,一双呆滞的眼睛出神地望着那些来回游动的鱼。冰薇看到他在笑,因为他看到姐姐来找他,带他回家。

“姐姐,我们回家好吗?我不要上学了。”纪寒扬起脸,一道长长的伤痕从侧脸一直延伸到脖子上,上面还挂着眼泪。衣服破了,凌乱不堪。

班里一伙喜欢寻衅闹事的家伙找纪寒要钱。纪寒摇头。他们不信,要扒光他的衣服看个究竟,纪寒摇头,本能地后退,挣扎,反抗。然后衣服被扯破。他的脸在慌乱中被人抓伤了。纪寒大叫着没有就是没有,有也不给。几个家伙说这小子居然还会说话,真有意思!看不出你还挺有骨气。最后他们从他身上找到了一片树叶和几枚硬币,像见到宝贝似地抢走了那些钱,把树叶踩的稀烂。

岑冰薇抱着纪寒回家了,离开那个可恶的地方。

没几天,纪寒便转学了。原因除了冰薇央求母亲让弟弟离开外,还有“经常无故逃课,还用石头打伤同学的头。”那是有一天在公园里那几个家伙又遇见他,差点推他下水,他忍无可忍所为。结果那个小无赖的家长说我们家这么听话的孩子被人打伤还有没有公道天理?要校长处罚动手者,还拿出沾着血迹的石头作为证据。校长没有办法,说这个孩子本来就不想再来学校,情况特殊。于是校长在广播里宣布一年级(1)班的岑纪寒将以转学处理:“念其年纪尚小,该生也无心上学,且不适合在本校学习,经其母亲申请,学校商议决定批准其转学并由家长代为管教。”

纪寒离开学校后一直一言不发。有天傍晚他趁妈妈和姐姐不备一个人偷偷跑出了家门。

纪寒在岑纪言的坟前站了很久,直到太阳落山,星星闪亮。黑夜无声地降临。

冰薇和母亲发疯似地找了纪寒一个下午,最后在山坡上发现了睡着的纪寒。

就在那个秋天,纪寒死了。死于急性脑炎。纪寒被送到医院时,已昏迷不醒,还不停地吐,高烧不退。那是高发时节,纪寒也没能幸免。医生说这段时间很多孩子患病,能熬过去保住命算是万幸,不然要看他的造化。而且就算治好也不能保证没有后遗症。医生不断给纪寒用冰块冷敷降温,尽了全力抢救,最后还是没能把纪寒从死神手里拉回来。纪寒没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就夭逝了。

冰薇安慰着母亲,俞淑敏和冰薇熬红了眼睛。她一想到好几个邻居家的孩子都和纪寒一样在生死线上徘徊,就紧闭双眼,不敢再胡思乱想。她的心被生和死拉扯着,碾磨着,啃噬着。

纪寒的离开像晴天霹雳一样回荡在母女的耳边。俞淑敏昏了过去,岑冰薇呆坐着说不出话。因为她想起当初她告诉弟弟等他长大成人,就能见到父亲,她想起那天纪寒醒来时说的头两个字时,心里一阵抽痛。冰薇蜷缩在被窝里,她把自己裹的很紧,几乎不能呼吸。

冰薇梦见纪寒还有父亲,父亲牵着弟弟站在一片开满蓝色鸢尾花的山野上向她招手,冲她微笑。但她怎么努力奔跑都不能接近他们。她跑得越愈快愈远,父亲和弟弟就愈远愈快地远离她。她停下来喘着粗气,瘫坐在一块巨石上。纪寒和父亲就坐在旁边。后来冰薇拼命追赶,可怎么张嘴都发不出一丝声音。父亲和纪寒渐渐模糊,转眼间化成破碎的花瓣随风飘散了。

岑冰薇惊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做了恶梦。她的手紧紧捂着胸口,里面怦怦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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