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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斋中空无一人。想来那小郎确已悄悄走了。心下终得了些宽慰,却又说不出的难受。

  往昔这般最好。店中无人,他二人不拘做什么,都无人前来搅扰。如今……却是格外地空寂了。院外早没了平日的清静,他却巴不得那动静再大些,盖一盖这一方天际里要将人溺毙的清寂。

  吴州的太守后知后觉,终于省得封上了城门。然而不过徒惹人烦忧罢了。能走的早已走了,走不得的,留下来听天由命。斋中生意竟未全荒,偶尔还有过来买吃食的,都说怕今后,再没福吃这样好的菓子了。

  左右无事可做,宋祈年也不理会外头的张皇,自顾自关起门来,守在面案前忙碌。

  舒糯儿与他相得时,二人闲来无事,曾想改一个武阳的菓子方儿。那时两人之间还未有之后种种,只做亲人一般,每每凑在一处制些时新的小食,如今回想起,实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喜乐。那少年眉眼清润,一双圆目黑多白少,笑起来,常带三分惊喜之色,他瞧在心里,身上暖意融融,好似春日里站在太阳下一般。细细想来,原来那时起,他待他已然不同,就是没有后来种种,也终要起了那别样心思。

  世事纷繁,命运难测。谁想得后来,谁又早早瞧得见如今。

  旧方原唤作五谷饼。是武阳社祭之时的供奉。因是献与神仙的,故而此五谷不是旁人讲的那稻、黍、稷、麦、菽一类,而是指金木水火土的五谷。这里涵盖的东西就多了。他二人那时将旧方改良,混了珑缠梨条,柿饼,青红丝,糖渍薯干等物作馅,外头裹一层藕粉制的水晶皮,再外头才是杂粮的酥皮。只是方子拟好后便出了短粮的事,之后种种纷扰,直到舒糯儿不告而别,这方子竟从未试过。

  宋祈年于外头声响充耳不闻,满心只在这一张方子上。从早到晚,馅料的剂量与入炉的火候,也不晓得试了多少次。几近绝望之时,忽闻得炉中一阵谷物香气,急急扑上去开炉,但见一炉酥饼金黄圆润,油星滋滋,兀自冒着热气。他强捺着心中狂喜,带热气略散,方小心翼翼地取了一个,拿在手中,喘气也不敢稍大。抖着手送到嘴边,一口咬下去,果香,油香,米麦香……人间烟火的气息,竟好似都在其中了。

  他为着这一炉物事,也不知几日未曾进食,此刻腹中饥火上来,将那掌心大小的酥饼一口气吃了四五个。只是吃着吃着,那狂喜便淡了下去,待得又饮了一口冷水。便一丝胃口都没有了。他做了再好的酥饼,那舒小郎也吃不上了。一念及此,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悔意,若那日不曾出言相激,此时他该是在身边的。生死之际,素日里多少心结也都解了。两个人和和美美地吃上一炉酥饼,再饮上那小郎亲手煮的一碗茶汤,便是下一刻做了羯人刀下亡魂,黄泉路上,亦是平静安乐。

  只是他舍不得。幽冥之事,终属渺茫,倘若能活着,自然还是活着的好。活得儿女成行,子孙满堂,到得白发苍苍时,怕是他已忘了自己的模样。

  房屋开始震颤起来,那是羯人抢了楚州的投石车,如今拿来攻吴州的城门了。他店中泰半粮食,都被官兵征了去。如今粮仓空空,所有的吃食,不过他眼下这一炉,并先前许多烤坏的酥饼罢了。

  此一炉余下的,捡做两篮还略多了些。他将剩下的拿油纸包了揣进怀中。梁上不时有碎瓦震落,宋七郎虽心灰意冷,却也不至于主动求死,于是护了那两篮酥饼,想寻个妥帖地方暂避。正踌躇间,忽听得一声巨响,尘烟蒙蒙,天旋地转,那屋梁自头上直挺挺落下。他一脚卡在塌陷的砖石之中,动弹不得,眼睁睁瞧着那房梁正冲自己而来。绝望之中,忽见一道细小影子飞来。耳畔只听得一声细细悲鸣,就此陷入一片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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