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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的。”

“好。”陆阿姨鼓了个掌,“你说你在外地过年回不来就算了,陆安屿那个臭小子,一到过年就申请去偏远山区、要么窝在医院值班不着家,不知道在搞什么…”

黎想被吹得面颊发僵,没一会儿便哆哆嗦嗦,直流鼻涕。

“快回家。过年到阿姨家吃饭,都几年没坐一起吃饭了?四年了吧…一毕业一个个人影都见不着。”

黎想沉默了几秒,点点头:“嗯!谢谢阿姨,我帮你叫车?”

“不用。”陆阿姨指着不远处的车,“同事一起的,你忙你的,我先走了。”陆阿姨一步三回头,不忘嘱咐些老生常谈的话语;黎想并不嫌她啰嗦,反而心头一暖。

她目送陆阿姨的车离开,裹紧了外套,一路小跑回家。她前脚刚进屋,陆安屿的信息就来了:【我妈说你发烧了?】

黎想:【帮我跟阿姨再道个谢吧,太麻烦了。】

陆安屿:【我不掺和你俩的事情。】

黎想:【…】

陆安屿:【别乱吃抗生素。】

黎想:【我现在理解你那句话的意思了。】

陆安屿:【哪句话?什么意思?】

黎想没有急着回复。坦白说,她不太喜欢这种感觉,短短几分钟的相处,竟能牵扯出一系列让人倍感治愈的陈芝麻烂谷子。那些暖意如春日开满高速路边的野花,不足为奇,却会在某个不经意间撞入眼中,直达心底。

此刻她晕乎乎的,盯着对话框的名字,再看着那三个字跳转成“正在输入中…”

陆安屿:【人呢?】

黎想懒得打字,发了一条语音:“我发现啊,但凡欺瞒过父母,不管事情翻篇多久都还是会心虚。”

陆安屿:【我真是没事闲的,尽给自己找不痛快。】

黎想反应迟钝了些,“怎么了?我说什么了?嗯?”她最后一个字咬得格外重,配合着浓浓的鼻音,以及生病人的慵懒,倒有了点撒娇的意味。

陆安屿:【快休息吧,别烧傻了。】

黎想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之中:“嗯?你会心虚吗?”

陆安屿发来一段语音:“我这个人做事光明磊落,从、不、心、虚。”

还一字一顿的,黎想皱皱鼻子:这人有毛病。

一觉醒来,黎想的流感病毒全面爆发。

此刻她戴着口罩坐在会议室,强忍住咽喉的痒意,没一会儿,眼眶便蓄满了泪水。终在一刻,她不得不起身,一路憋气冲进洗手间,咳了个痛快。

忙季生病是大忌,谁都不肯在关键时刻当一个惹人嫌的病毒源。她用力擤擤鼻子,又翻出来一粒泰诺,连灌大半杯水后,缓过来一些。

她拍拍面颊,重新回到密不透风的会议室,尽力保持头脑清醒。

【你还好吗?】Martin 一面和客户唇枪舌战,一面敲了条信息。

明知故问,黎想斜睨他一眼:【我还撑得住。】

Martin:【撑不住也得撑,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先听哪个?】

黎想:【坏的吧。】

Martin:【你组里的小朋友们辞职了,两个 A1,商量好一般,同时提交了离职申请,last working day 是一个月之后。】

黎想赫然抬头,望向对面一脸轻松的 A1,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俩人一夜之间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Martin:【我也是刚从 partner 那边听说,人家直接找 HR director 提的。】

黎想发了几个鼓掌祝贺和放烟花的表情包,【好消息呢?】

Martin:【人家急着走,越快越好。如果你用不顺手,我们可以提前放人,RM 那边已经在帮忙协调了。】

黎想苦笑一声,将口罩拉开一点距离,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她并无恼怒,反而有点羡慕,是的,羡慕。

她笃定此刻病毒上脑,加重了内心对辞职的渴望;她无端想和这两位小朋友们聊一聊,看看究竟是哪个瞬间促使二人下定决心逃离。

她顶着公鸭嗓,无需在会上发言;索性拉了个群聊,问题很简单:【怎么好好的突然下定决心辞职啦?】生怕被误会阴阳怪调,她连加了好几个笑脸,缓解语气。

小朋友们此刻无事一身轻,不再藏着掖着,给出的理由五花八门,独有一条直戳黎想的眼睛:【工作一年,我变冷漠了很多,也失去了对周边的感知能力。每天头一抬,天黑了;再一睁眼,天亮了。】

她呆怔住,快速回顾过往几年,好像唯二的收获就是加班和乳腺结节。

她一年到头都在几个大客户之间来回倒腾:年审、季审,控制测试...一环接一环,像磨磨子的驴一样,日复一日,看不到奔头。

而 AIC 又是整个项目组最吃力不讨好的职位:一面要指导督促小朋友们干活,一面要应付上面人的意见;每天都有收拾不完的烂摊子和背不完的锅。

对工作的怨气来得猝不及防,大有倾泻而出之势,黎想三叉神经突突乱跳,每跳一下都将心底的话往喉咙口多送了几寸。

备用机并不好用:卡顿、键盘磨损严重,空格、enter 和 delete 键更是塌陷了大半;以致她不得不加重力度。

到了一刻,对座的 Martin 按下静音,歪着脑袋:“你在忙什么?”

黎想垂下眼睑,缩回手,“没忙什么。”

十分钟之后,Martin 应付完客户,单独留下黎想:“聊聊吧,看看接下来的项目安排。”他已然焦头烂额,不时揉着太阳穴,咬紧后牙槽:“忙季辞职真的太败人品了!”

他絮絮叨叨,不忘嘱咐黎想快点康复,免得周四挂着一张病怏怏的脸到客户那惹人吐槽。

黎想不声不响,药效发作,所有的话都变成了不痛不痒的风划过耳廓。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对了,周四早上我得去趟医院,好不容易约到的专家号。”

Martin 一脸困惑:“我们不是和客户管理层约好了要开会吗?”

“我尽量赶,但不保证一定能赶上。”

“黎想,现在组里就剩你一个人,你也打算撂挑子了吗?下周还要出差去见另一个客户。”

黎想挪了挪口罩的位置,声音闷闷的:“Martin,我真的有急症。”

“行吧。”

晚上十一点,六楼依旧灯火通明。

黎想眼球酸胀,加上感冒的原因,总泪嘘嘘的。她自问快要熬到极限,心里不断倒计时关机时间,无奈「合并沟通群」里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压根顾不过来。

完成合并报告的最后期限是周五,按道理不算太急的活。无奈她将涉及新准则的披露表改了无数遍,却还是有层出不穷的@提醒新的变动。

她打着哈欠,视线在表格之间飘忽,最后不得不靠食指人工划行确保不会出差错。送质控的邮件还没来得及发,无形资产表格还没填,一个个任务堆在那,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瞥向窗外的霓虹灯,联想起组里小朋友的那句话,心绪晃了晃。她拿起手机,快速翻阅家族群里的信息:爸妈总会雷打不动,在一日三餐和睡觉的节点冒个泡,有时两个人还会拌几句嘴,讨论一下生意经。

黎想一条条往上翻,目光落在薛文倩发来的工作餐时,眼眶无端一热:腊肠,青椒牛肉丝,干锅花菜;隔着屏幕都能嗅到饭菜的香气。

她心率加快一瞬,砰砰乱跳后顿时有了饥肠辘辘之感。她没多犹豫,刚收拾好东西就迎面撞上从洗手间出来的 Martin。

“今天这么早下班?”

“不太舒服,想回家办公。”黎想摆摆手,“明早见。”

深夜街头透着白日难得一见的萧肃。

她放慢脚步,看昏黄路灯下一排排树影慢慢倒退,再看影子落到红砖墙上,轮廓朦胧,不断拉长又缩短。

凛冽寒风吹散了一整日的浑浑噩噩。

她路过一家小酒馆,恰逢里面的人三三两两结伴出来。大家红着脸,眼神迷离,嘴里呢喃着在阳光下说不出口的烦闷;他们落后黎想几步,音量不大,谈话内容却丝毫不差随风吹到了黎想耳中。

“傻逼同事!这破班谁爱上谁上!”

“我想家了,快过年吧!”

“是不是一到冬天就容易缺爱啊,我好想找个人抱抱。”

“人没有,回家抱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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