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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云度被搅乱了心神,心下一惊便睁开了眼。

阴阳鉴正在头顶,亮得晃眼。殷云度在陷入幻境的前一秒反应过来,那样随意射出的袖箭怕是什么都射不中,莫悬的目的就是要引他睁眼。

真卑鄙啊……

不过幸好,至少岑丹溪没事。

殷云度昏迷, 莫悬趁机砍下的一剑被应怜接下:“你这人真是好不要脸。”

莫悬被重创,故而也无意恋战,撑着最后的灵力狼狈出逃。

应怜拖着殷云度的衣服闭眼摸黑把人从石室一片废墟间拉出来, 试探着睁眼,就见一条小蛇缠在他手腕,似乎也陷入了沉眠。

空气里弥散着甜腻的花香,岑丹溪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摇曳的紫色桐花。

他进到了殷云度的幻境里, 这大概是殷云度过去的记忆。

高大桐树下,长身玉立的青年正在教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写字。

“弥厥生灵终……”年幼的孩子抬头问道:“师兄,弥是什么意思啊?”

“弥,弛弓也, 满也,久也。”谢见隐摸摸他的头发:“是希望阿弥能圆满长久,长生长寿的意思。”

孩子似懂非懂点头。

视线一转, 孩子长到了十几岁,眉目间已经初具几分岑丹溪日后所熟悉的模样。

“爹, 师兄,不用担心我,我要去寻我的道了。”

他留下这封信,开始四处游历。

成名太早, 年少张狂,只教人遥遥一眼便此生再难相忘。

少年意气,纵情恣意, 这似乎是个好梦。

可下一刻, 滔天的焰火烧起,少年人的矜傲被燃尽, 只余一捧余烬尚温。

殷云度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密室,老天像是在惩罚他从前的张扬,无休止的苦难一股脑儿的加诸到他头上。

看不清脸的人割走他的血肉,叹息道:“这是世间最后一只凤凰了。”

因为屈辱,殷云度手指紧紧攥起,骨节因为过分的用力而泛着白。

岑丹溪站在殷云度面前,在时间的背后,窥见了他从未愈合的伤口。

岑丹溪半蹲在他面前,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的脸。

殷云度若有所觉般抬起头,却看不到他,茫然环视四周,又无力垂落。

外面传来动静,殷云度原本无神的眼睛忽然亮起光来,目光越过他望向门口。

他顺着殷云度的目光望过去,有人逆光而来,看不清样貌。

岑丹溪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殷云度骤然亮起的眼神令他感到熟悉。

那是爱意,丝毫不输看向他时的爱意。

岑丹溪怔怔地想,殷云度也曾像爱他那样爱过别人吗?

他的不安被印证了,殷云度和那人一起逃走了。

那个曾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万事不愁的小公子,为了某个人,学会了怎么照顾人,学会了怎么做饭蒸糕点,学会了怎么哄人怎么低头道歉。

黄花庭院,青灯夜雨。

雨声嘀嗒,殷云度就着烛光写字,有人枕在他膝上睡得安稳。

像是再写不下去了,殷云度停了笔,撑着脸专心去看熟睡中的人。

他伸手拨弄着那人的头发,口中喃喃:“相依堪白首……”

像是想到了什么值得庆慰一生的事,他神色愈发温柔:“相依堪白首。”

第一次这样清晰的感受到的情绪,居然是嫉妒。

岑丹溪呼出口气,捂着心口强迫自己看下去。

场景再次转换,这次殷云度孤身一人。

冰冷一片的雪原,只剩红白两种颜色,红的是血,白的是雪。

场景因为殷云度过于激烈的情绪起伏而变得模糊,他拼命去捂眼前人的伤口,却依旧无济于事。

血越流越多,他眼前模糊,血……都是血,人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爹!”殷云度声音颤抖,眼泪不受控制的落:“爹……别死……求你……不要……”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那么无能,如果我能像大师兄一样……”

“很好了,已经做的很好了。”殷桓抬手去擦他的眼泪,却擦了他一脸血:“我不要你像任何人,不要你去学什么礼法规矩,我知道那有多累,我断不想你也落得这般窘境……你要自由……”

“傲慢也好,骄矜也好……不失了本心,就是极好。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殷桓声音渐渐弱下去:“父亲知道你是好孩子,父亲一直知道,全都知道……”

“当为秋霜,无为槛羊……你从来,没有做错什么……”

殷桓清楚殷云度的痛楚是什么,他在恨自己年少时的轻狂傲慢,恨自己莽撞不听父兄劝告,恨自己因为愚蠢的正直多走的弯路。

他如果不告诉殷云度,你没有错,那等他死后,殷云度怕是会痛苦悔恨一辈子。

明明他的孩子是这世间最赤忱良善的人,他不该被这样折磨。

殷云度浑浑噩噩护着殷桓尸骨不被魔物撕咬,自己却满身是伤鲜血淋漓。

惊霜剑碎在身侧,渐渐被落雪覆盖。殷云度躺在雪地里,闭眼蜷起身子。

他甚至在想,好累啊,要不然就这样吧,死在这里也好,多清净。

远处有人撑伞而来,昏暗的天光下,一条血路自他身后淋漓铺展,而那人白衣不染纤尘。

他缓缓走到殷云度身边,蹲下身来:“我说过我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

“只是几天,怎么就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了。”

殷云度脸上泪水混着血水,听到他的声音,无神的眼睛开始聚焦,循着声望过来,干裂的嘴唇颤动:“……”

殷云度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了,那人没听清他说的话:“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了,阿圆,什么都没有了……”殷云度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抱住眼前的人:“我只剩下你了……”

殷云度的衣服浸透了血,抱着那人时,他的衣服也被染上了红色。

那人伸出手回抱他:“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殷云度缓缓抬头,眼眸满是疲惫:“阿圆……”

“嗯,怎么了?”

殷云度问:“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对吗?”

那人回答的肯定:“对,永远。”

“对啊……阿圆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永远都在等我。”殷云度强撑着站起身来:“我得去找他了。”

惊霜剑已经碎了,殷云度还是并起两指念起剑诀,罡风自他身后聚起,宝剑虚影渐渐凝实,随着殷云度的挥出的动作,以雷霆之势将幻境劈得粉碎。

光芒大盛, 周边环境破碎,扭曲,又重新凝实。

一重幻境被打碎, 他并没能回到现实,而是被拉进了第二重幻境。

第一重幻境由触动法器者的回忆构筑,而第二重幻境……大概率是炼制法器者的记忆。

殷云度尽量快速的将自己从上个幻境的回忆里剥离。

这法器的主人确实懂得怎么让人痛苦。

先让人沉溺进美梦里,给个甜枣。然后下一秒就家破人亡, 一巴掌抽过来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

不知道这法器的主人, 究竟是什么人……

殷云度睁开眼时便坐在铜镜前,镜子里的是一张芙蓉美人面,朱唇皓齿,杏眼桃腮, 当真是个顾盼生辉的……姑娘?

殷云度低头看自己的手,又看自己的衣服。手还是自己的手,衣服也还是自己的衣服, 他再次看向镜子,铜镜里照出来的人依旧不是他。

他大概明白了, 现在他的灵体大概只有他自己能看到。在幻境加持下,他在这里落到别人眼中的不是他自己的样子,而是镜中那少女的模样。

镜中这姑娘眉眼有些眼熟。

似乎……与殷桓有几分相似。

殷云度摇摇头,将莫名其妙的联想暂时抛之脑后。

他站起身来推开窗户看向外面, 天上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黑沉沉灰蒙蒙一片,看不出时间。院子窗前种了棵树, 叶子枯了一半, 一副将死未死的模样。

整个幻境都弥漫着一股压抑死气。

外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得尽快找到幻境阵眼破阵离开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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