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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怀中抱着的滚烫红薯落在了地上。

秦微只当对方突然出现,警惕心起,立时将安无雪拉到身后,拔剑斥问:“哪来的孩子?凡人还是修士?”

小孩本想低头捡起红薯就跑,见着剑光,大哭出声:“仙师饶命,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的妹妹还在等着一口饭吃,仙师……”

秦微持剑的手一顿。

安无雪蹲下身,捡起了那沾了泥泞的红薯,用自己的法袍衣袖擦掉了上头的污秽。

他直接用秦微的剑,割下了法袍衣角,将滚烫的红薯包在其中,走上前还给那孩子,说:“去吧。”

那孩子立刻止了哭声,抱着东西跑了。

秦微问他:“辟谷丹比凡俗粮食好用多了,怎么不给他几颗辟谷丹?”

他摇头:“他能护得住一个红薯,可他护不住一颗辟谷丹。”

秦微无言。

后来阵法出现问题,城内浊气冲天,混乱之中,安无雪看见了那对兄妹的尸骨。

那孩子抱着他的妹妹躺在街边,手中还攥着他衣袍割下来的衣角,两人都没了气息。

他将那对凡人兄妹的尸骨一同埋在了照水剑阵基的万剑之中。

一晃千年。

他伸手,摸了摸那小姑娘的头,打眼看了看周围走过的摊贩,瞧见不远处有一个卖糖葫芦的。

他快步走上前,从上头拔了一根下来,正打算拿出灵石付钱。

姜轻却也几步跟了上来,将准备好的凡人银钱递给摊主,又对他说:“我也正想买给她。”

他笑了笑,没有拒绝,拿着糖葫芦回身。

那小姑娘的父亲正好在此时追了上来。

安无雪将刚买来的糖葫芦递给小姑娘,说:“掉在地上的就别捡了。”

小姑娘的父亲忙不迭道:“多谢仙师!多谢仙师!”随后便领着小姑娘快步离开了。

安无雪做完这些,突然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看。

他转过头,瞧见谢折风正沉沉地望着他,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什么。

他迅速眨了眨眼,说:“谢道友,既然人找到了,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谢折风眸光微动,这才收回神思,道:“有人用云剑灭门当日发生的事情造了幻境掩盖灭门,若是不以蛮力破开,唯有当日叩门之人才能轻而易举地敲开幻境。既然此人是姜道友,宜早不宜迟,还请姜道友立刻同我们一道去一趟云剑门。”

姜轻点头:“自然,我来之前已经有所准备,这才带了灵马来。我们五人,乘风驭使马车更快一些。”

几人商议了一番,还是谢折风驱使马车,安无雪等人坐在里头就好。

姜轻率先上了车,安无雪正打算紧随其后,身旁,谢折风突然一步上前同他并肩而立,拦住了他上车的动作。

安无雪一惊,立时撤开让谢折风先走。

那人却转过头来,低声困惑地问他:“你可以收下云舟给你买的花灯,可以让姜轻为你付一根糖葫芦的账,为何不要我的一颗灵石?”

安无雪险些脱口而出:因为那是你送的。仅此而已。

问这个干什么?

堂堂出寒剑尊,难道还记仇这么一件小事?

等等……

照水城于他而言与别处不同,他站在此处总有种大梦一场的恍惚感,一念之间竟是疏忽了。

他们来到照水之后他便不曾特意遮掩,刚才也没有遮掩言行,这人会不会察觉到什么?

他们两人此刻正立于马车旁,挨得极近,街上嘈杂,身后的云舟云尧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他干脆同样以低声答道:“一颗灵石而已,不值得仙尊挂心。”

已经上车的姜轻突然掀开马车的帘子,探出身来,指向车内一处,对安无雪道:“宿雪,我给你铺了一层嵌了绒的丝衾,你坐这——”

他见谢折风面色沉沉,而安无雪正和谢折风挨在一起不知说着什么,他话语一顿。

“谢道友,我看你和宿雪同出落月,关系似乎也不俗,”姜轻说,“我只是见他修为不高,又身子单薄,怕马车长座冰凉,他坐着不舒服。”

“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管谢折风会不会介意干什么?

反正现在别人眼里谢折风只是一个落月峰弟子,他干什么都有理由。

他不想被谢折风这样问下去,也不想和对方靠得这样近,赶忙顺着姜轻所指的地方,上车坐了下来。云舟云尧噤若寒蝉地紧随其后。

谢折风在马车外默了半晌。

姜轻等了会,又探出身:“谢道友?若是有所不便,我来驾车也可以。”

“不必。”谢折风踏上车头。

灵马踱步在照水城中,一出城门便乘风而起,直冲云霄。

安无雪坐在车中,趁着四下只有风声,回忆刚才情势。

谢折风只是疑虑他先前行事作风,不像是怀疑他的身份——此事太天方夜谭,要想到并不容易。

他之后稍加留心,应当无妨。

他低着头,思忖不言,云舟却活泛了起来。

“对了姜道友,我生得迟,没赶上诸仙陨落的乱世,只听门中长辈提过仙祸,知道一些口口相传的事情。你说你千年前就降生了,那你岂不是亲眼见过仙祸之世?”

安无雪手中摩挲着困困给他摘的养魂树的叶子,闭上了双眸。

姜轻:“嗯?”

他摇了摇头:“我并没有亲眼所见。托那位不知何处的恩公的福,最初几百年我都沉眠于冥海深处。”

云舟面露失望,姜轻却又说:“但我之后一直在北冥城修炼,北冥是仙祸之时临海四城中传承保留最完整的,上官城主又是当年的佼佼者,我确实知道的比寻常修士清楚些。”

“宿雪困了吗?”他突然转头看向安无雪,语带笑意,“若是吵到你,我还是不聒噪了。”

安无雪微张双眸,低声说:“无妨,我只是养神。”

云舟即刻竖起了耳朵:“快说快说!”

马车驶于云层中,两侧灵兽不时掠过,鸣叫之声伴着风吟传入车内。

安无雪倚靠一旁,重新闭上双目,听着姜轻在风声中娓娓道:“仙祸之所以是仙祸,便是一场由长生仙带来的祸事。仙祸之前,两界仙者众多,千千万万年来各门各派不断有人登仙,仙者陨落交叠,总数维持在十数人左右……”

说的明明都是安无雪亲历之事,但他还是忍不住认真细听。

这与他所知道的并无出入。

修行一道,十者有九,都是为了走那条登仙路。

若是突破渡劫成功登仙,便可感应天道,寿数延绵,非大劫无陨。

要登仙,就必须走出自己的道——一如谢折风的无情道,必须自始至终不为凡欲所扰,道心稳固。

有多少人能做到这一步?

寥寥无几。

“……即便是几千年前仙者众多之时,要登仙也不容易。可约莫在一千四百年前,落月峰的南鹤仙尊尚在之时,两界的长生仙之数竟达数十之多。

“当时大多修士都以为是气运使然。可过了两百年后,两界突然横生浊气,不少灵脉被侵蚀,妖魔滋生。”

云尧适时道:“浊仙。”

这话一说,安无雪心情沉沉,仿若大石压在心间。

姜青点头:“是,原来那些多出来的长生仙,根本不是走正统的修行路成仙的。修士以清气修灵力,可不知是谁发现了一种秘法,可以利用天柱灵脉之下所镇压的世间浊气修魔。

“无需道心通明,没有瓶颈,吸收的浊气越多,境界就越高。

“这是一条损害两界生机的捷径。”

姜轻顿了顿。

众人神色凝重,无人开口。

因为之后的内容,便是四海两界人人皆知之事。

这世间有多少人能抵抗修行没有瓶颈这样的诱惑呢?

不说那些普通修士和出生便可修魔的妖物,当时即便是已经成仙的修士,都有人为了更上一层楼而误入歧途。

——北冥仙君就是其中之一。

她本就是浮生道登仙的天才,又引浊气入体修魔,实力不可小觑,因此北冥一战格外惨烈。

修士与魔修你死我活,两界尸骸成山。

只要有那入魔登仙的秘法在,便不断有修士修浊入魔。

浊气之事一旦开始,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这便是仙祸了。

“……南鹤仙尊为了拨乱反正,和其余没有入魔的长生仙一道,以自身为祭,设下死阵,与所有浊仙同归于尽,毁了那登仙秘法。”

姜轻叹了口气,“据说在那之后,浊仙之乱虽然结束,但两界无一仙者,因而还是乱了好些年,四海万剑阵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直至出寒剑尊登仙出关,剑光涤荡四方,肃清天下妖魔,仙祸才彻底终了。”

言至此,马车外侧的谢折风不知是不是也在听着,想起了什么,似是稍稍出了神。

那人维持的结界松了一瞬,两侧长风送入,吹动小窗上挂着的帘布。

安无雪透过帘布掀起的缝隙看去,瞧见了底下群山万重,生机盎然。

他也被姜轻的话勾起了神思,想到了不少回忆。

他和谢折风曾经并不是没有互相扶持过。

谢折风身为乱世之后统御两界的仙尊,必须是世人眼中的端方君子。

那些谢折风不能做的、不会做的、看不见的,全都是他这个首座出面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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