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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落月峰的谢春华谢道友?在下裴千,”这人抱拳作揖,语调悠悠,“我收到落月传信便等在这了,辛苦谢道友绕道琅风接我一程。这位是?”

“宿雪。”安无雪只说。

裴千一愣:“你这就完啦?”

安无雪:“……”不然呢?

他现在确实无门无派无来处,除了这个甚至不是他真名的名字,没什么好说的。

他说:“我只是有一事需去北冥查清,谢道友顺便捎上我罢了。”

裴千格外直接:“北冥一事如此严重,落月派了谢道友这么个高手打头阵,还因我擅阵道结界而来找我一道,我还以为你一个大成期能承此重任,必有独到之处呢。”

谢折风似是快要忍不下裴千如此话多,直接唤出灵舟踏了上去,示意安无雪跟上。

安无雪正待转身,裴千却上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他一个没站稳,晃了晃,困困抬头,朝着裴千露出牙齿“呜”了一声。

“诶你这灵兽,长得可爱,脾气怪凶的。”

裴千毫不在意地笑道:“这位宿道友,你放心!别说谢道友看上去修为高深了,我的阵道修为也是能和离火宗那位戚宗主比肩的,此去北冥,若是和北冥剑阵有关,我必能处理妥当。哪怕是你们立下剑阵的那位首座在世,说不定在我面前都要甘拜下风。”

安无雪:“…………”

困困刚刚还在对裴千呲牙咧嘴,此刻有些看不下去了,回过头把脸埋进安无雪怀中。

只听裴千接着说:“届时若有险事,有我和这位谢道友罩着你,不必怕!”

困困在他怀中动了动,头蹭着他的手腕,毛茸茸的,蹭得他发痒。

他知道这小东西在笑,轻拍了一下困困的头,笑着对裴千说:“那我还要先谢过裴道友了。”

裴千大手一挥,这才上了灵舟,说:“都是同道,应该的应该的。”

谢折风从头至尾不曾开口。

北冥城在两界至北,紧靠北冥海和极北境,本来从落月峰出发的话,直接朝着正北而去,横穿中央的荆棘川,便能抵达北冥城。

可为了和裴千会和,谢折风先是往西绕了绕,停在这琅风城。

眼下既然接到人,谢折风直接自琅风城而起,朝着至北而去。

灵舟飞过同照水剑一般直入云霄的琅风剑时,谢折风手中灵力一滞,灵舟停摆在了琅风剑上空。

裴千微愣:“谢道友这是?”

落月虽对两界瞒着北冥封城的真正原因,但裴千既然都接了落月峰传信要入北冥了,自然知道其中真相。

谢折风没有隐瞒,简短道:“照水与北冥剑阵皆忽出疏漏,既来琅风,自然该看一眼琅风剑。”

安无雪也在低头看着下方的琅风剑阵。

裴千说:“也是。我近日居于琅风城,不曾察觉琅风剑阵有变,没想到这一层。谢道友若是要细看,阵道还是我在行,可需要我帮忙?”

谢折风轻轻摇头,不言,似是在认真以神识探查。

裴千讶然:“谢道友身上剑气凛然,看得出是个剑道高手,没想到对于四海万剑阵如此涵盖两界四海的巍巍阵法也有涉猎。”

安无雪毫不意外——四海万剑阵中,其他三剑说不清,唯独琅风剑阵门道,谢折风即便不修阵道,也熟记于心。

这是他落下的第二把剑,是四海万剑阵中四主剑之一,立于琅风城中央,巨剑之下同照水剑下一般,埋着万千陨落于仙祸中的琅风城仙修的灵剑。

其中还有上一任琅风城主谢追的本命剑。

师弟生于琅风,生母不详,似乎只是谢追当年的一段露水姻缘。那来历不明的女子生下他之后,将他裹于襁褓中,夜半放在琅风城城主府门前便离去了。他只有父亲,日日随着父亲练剑修行,最后却用谢追教他的剑法,一剑贯穿境界大跌的谢追的丹田。

他的师弟当年亲自将这把灵剑送入剑冢,剑冢彻底封上那一日,师弟同琅风城的一切因果羁绊都随着这把生父灵剑一道,彻底埋藏于万剑之中,永不见天日。

此后,剑冢建成,第二把剑铸就。

那时他和秦微已经生了间隙,秦微便干脆坐镇落月,换谢折风来琅风城同他一道布阵。

谢折风继任仙尊之后忙于奔走两界斩妖除魔,而他也专心布阵修补四方天柱。琅风剑阵落下那几年,是他和师弟聚少离多的几十年来,难得形影不离之时。

那几年,他们有着照水剑阵的经验在先,布阵比第一把剑的时候快了许多。

但争斗比他在照水城时,只多不少。

琅风背靠归絮海,地广人稀,常年风涌不断,海中飞雪如飘絮,若是被疾风吹动,则利如兵刃,落在凡人身上,能直接刮下一层皮,就算是修士也得时刻以灵力护体才能行走于归絮海上,因此生于海上的妖魔比寻常妖魔还要凶悍许多。

其中至强者为雪妖一族,在仙祸之前便声名狼藉臭名昭著。族中女子各个有着倾世之貌,男子也面若好女,修的是浮生道,总是在外留下情债却又负心寡情,为了修为进境,万事万物皆可利用,总是让两界仙修提起来便怕,怕着又总是因起样貌而上当。

这样一族,自然在仙祸之时举族修魔,族中甚至有浊仙与数个渡劫期的大妖。浊仙死在南鹤仙尊手中,那几个渡劫期的大魔却仍旧作乱了许多年。

琅风剑阵将成那日,雪妖一族合全族之力封城,归絮海风雪环绕不退,站在城中抬头,只能瞧见密不透风的白。但凡结界稍破,那如利刃般的雪便会像是刀雨一般倾覆而来,瞬间刮去凡人骨血。

外面来援的修士进不来,秦微和戚循发出的传音符咒根本过不了重重风雪。

布阵到了最后一步,谁的灵力都不敢撤。

安无雪用尽全力维持着笼罩在琅风城上方的结界,只觉得全身经脉干涸,灵力枯竭,疼得他眉头紧皱,却不得不撑着。

直至一个渡劫修士彻底灵力枯竭而亡。

那仙修至死仍手持本命剑,剑身深深地插入地面,支撑着仙修的尸骨。剑主神魂已逝,本命剑嗡嗡作响,承着剑主遗志,将仙修陨落后尸骨中化出的力量转入结界,用作灵力的养分。

安无雪眼前发黑——就差一点了。

他想,落月峰首座和修真界的仙尊不能同时折在这里,如果结界真的撑不下去了,他也会保全师弟,用最后一口气完成剑阵。

“师弟,我若是死在这了……”

他看了一眼那仙修迅速腐朽的身体,低声说,“那你把春华葬入下一把巨剑的剑冢中吧,也算是让我看一眼。”

师弟突然行至他眼前,抓着他的手臂。

冷息萦绕在他身侧,那张即便常年冷着神色也格外好看的面容凑得极近,挂着忧愁与坚毅。

“师兄不会陨在此处,”师弟重重地说,“我去杀了他们。”

他一惊:“师弟!!”

谢折风却已经离开了。

结界之外的风雪如同能吃人的怪物,密密麻麻地笼罩着整个琅风城。

凡人躲在屋舍之中,修士全都绕着琅风剑阵拼尽全力护持着结界,整个琅风城一片死寂。

出寒剑逆着天光,迎着烈烈狂风与簌簌飘雪,直出结界。

若要问安无雪上一世生死之事中,有什么能比得上苍古塔百日难捱,那便是琅风城这区区几个时辰了。

他自己快撑不住了,又知道师弟去独身战大妖,剑阵又离不了他。

他想走又不能走,短短几个时辰,每时每刻都难熬至极。

不知多久。

后来结界外的风雪果然缓了许多,结界成功撑到了阵成的那一刻。

琅风剑成功代替天柱,巨剑震颤,镇压四散浊气,冲散了疾风与重雪。

安无雪明明已经力竭,却努力保持意识,终于在城外找到了谢折风。

他的师弟身周,雪妖尸体堆积成山,仿若一座触目惊心的冰山。

师弟面色苍白地扶着剑,跪坐在尸山之中。

雪妖一族那几个渡劫期的大妖尽皆被他斩杀!

安无雪掠步飞至他的身侧:“师弟!”

谢折风双瞳涣散,茫茫然看了他一眼,终于放心昏了过去。

他确实完成了承诺,一人独战雪妖族数个大妖,至剑阵落成都没有退。

那是谢折风修行中难得重伤至此的一次,琅风城一战后,谢折风养伤了足足半年。

所以谢折风再不修阵道,这人对琅风剑阵还是一清二楚的。

安无雪坐在灵舟之上,看着谢折风闭目以神识探查如今的琅风剑阵情势,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这人睁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掐动灵诀。

灵舟再度浮空而动,一路朝北。

裴千挑眉:“看来琅风剑阵无恙?”

谢折风颔首。

裴千觉着没意思:“你们落月峰的修士都是闷葫芦吗?谢道友不说话,宿道友你也这么安静……”

安无雪心想,他可不是闷葫芦。

他安静,不过是因为谢折风就在身边,他现在已经满身疑点了,多说多错,他自然不敢多言。

但太过谨慎也是疑点,他干脆不聊与自己有关的事情,顺着裴千的话说:“裴道友这话说的,仅仅我和谢道友两人,难不成就能代表所有落月仙修了?难道裴道友出身的宗门,人人也是裴道友这般性子?”

裴千神色一顿。

安无雪眸光微凝——裴千的反应似乎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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