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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疚与自责占满全身细胞,他一动,就觉得身体溃散四分五裂,先生诵念经书时,肖玉词第一次见到郑辉的女儿,直发微分,长得和他很像,眼睛细而慧洁,小脸窄鼻,不问名字,一眼就能认出是他的女儿。

她没掉一滴泪,反而平静的烧纸,祭拜,内心情绪不得而知,肖玉词猜想,是难过的吧?应该是。

彭媛媛哭得最为凶,眼泪鼻涕一起掉,谢竟南替她掩去眼泪,抚背安慰,他从头到尾,理性至极,却在守夜时候偷偷哭泣,肖玉词与他坐在灵堂旁,他唾声抑气,鼻子擤了又擤,嘴里却念得极凶:“你说他救人就救人,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嘛?非得自个逞强下水,不会打120吗?不会喊人吗?你说平时脑筋挺好一个人,怎么遇事就成傻子了?”

肖玉词搂住他的肩,拍了拍,好几次都憋住了眼泪,见他哭,又忍不住心里酸涩,眼泪打转,“白天劝人不挺好的?怎么晚上自个哭得最凶。”

谢竟南又擤鼻子,说话音调极重,“她本来就哭得止不住,我再哭,她能一块哭死。”

其实就像牵引的线,一端引着另一端,跟孟姜女哭城墙似的,捂着心口直哭,比起难过,更是想不通,不接受,昨天还见好好一人,温度与声音还在耳边逆旋,再一相见,却是隔着冰冷厚重的棺材板,他憋声擦泪,手心纸巾重复抹泪揉作一团,肖玉词又递新的给他,自己却忍不住又掉眼泪。

他哽咽说道:“我认识老郑三年多,工作跟拼命似的。”他擤了擤鼻涕,又说:“刚进四十,头发秃得快赶上出家人,就差穿上僧衣拿串珠子念阿弥陀佛了。”他握住肖玉词的手不断发抖,“我能想到他会猝死,病死,这样我心里起码能好受点,你说救人把自己淹死算怎么回事?”

他越说越哭,眼泪擦得更勤。

肖玉词的心一下楸得发紧,好像所有沉重代价都是由他而起。他揽着谢竟的肩,没说半句话,胸腔鼓鸣却一阵阵颤抖。

谢竟南哭得眼皮底下发酸,哭累了哭干了,抽咽声才逐渐停止,曹雁禾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无话无声,手上拿着一条毯子,顺其自然的盖在肖玉词身上,他让谢竟南先去休息,自个陪着肖玉词,谢竟南噗呲笑了一声,自个有眼力见的消失不见,走前临门一脚转头又说:“你俩悠着点,可别在人家灵堂前做什么。”

他也以为曹雁禾有话要说,从坐下到面面相觑,却是一句都没说,他其实也很想问,你会和我分手吗?或是我选择留在扬昌,在这教一辈子书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他没挽留也没说分开,人生亦有许多弯道与风景,选择留足亦或是前往下一道风景,无论结果好坏,他其实都能接受,姚晶育以他洒脱与真诚,爱时拿得起,不爱也放得下,只是时间长短,难过哭过再从容自信面对,一切自会迎刃而解。

常萍关门说话那天,曹雁禾其实知道肖玉词也在门外,只是话听了多少,他不得而知,他自诩这几天来不是冷落,也不是要分手的前兆,这段恋爱开始以来,他全凭自己感受去走,全然忘了这段崎岖的路,还有很多人的感受需要顾虑。

朦朦一片天地,屋外的坝子夜色渐浓,瓦色青黑的天,黛月零星,地上漆白的蜡烛荧荧跃起,照在肖玉词半张脸暗明乎应,曹雁禾抬手摸他鬓发,清冷夜里出声却格外的温柔:“晚上凉,你多穿点。”又握住肖玉词的手,手指在他掌心摩挲:“要坐不住了,靠着我睡。”

肖玉词耳垂一痒哆嗦看他,半拉亮光映在他的侧脸,眉目硬朗鼻梁挺立,他摇摇头说:“我不困。”不想睡也睡不着。

“那我陪你坐。”

原本守夜不应该是他们,郑老师的女儿从设灵堂到现在,连守了两天,至亲之人少之又少,前妻改嫁,一个月前又生了个小儿子,刚满月,还在吃奶,人家改嫁又隔老远,凭什么来给你守灵又收棺,郑辉家有两兄弟,他排老二,老大一家来了小辈,平日走得不多,亲情更是淡如白水,肖玉词与谢竟南,不忍再看一小姑娘连熬几个大夜,轮流与她换着守。

肖玉词拉拢肩上的毯子,看眼时间,三点半,再过三小时天也就亮了,睡不睡的其实无所谓,“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他问曹雁禾。

“我知道那天我妈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曹雁禾想好措辞:“这几天我在想,这份感情会不会影响你?我又会不会拖累你?”曹雁禾看着他的眼睛,一只一句:“我喜欢你,但不想这份喜欢成为你的枷锁,你懂吗?扬昌不是你的归宿,我也不想成为困住你的牢笼。”

肖玉词一时忘记了呼吸,看着他的眼睛,转为酸涩难隐的泪光,他抿唇抬头,始终没有在他面前哭出来,“所以…是要分手?”

“不是。”曹雁禾一把抱住他,双手揽住他的背,头埋在肖玉词的肩颈处,摇摇头:“不是分手,是将这份感情的决定权交给你,你想什么时候放手就什么时候放手,你觉得你不爱我了,或者不需要我了,觉得我拖累你了,随时可以叫停,好吗?”

真狡猾啊!让他心里怎么放得下。

郑辉下葬那天是阴雨,闷热了好几天的天气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转冷,实在气人,偏在这最难受的时刻,它阴沉得与心理情绪密切。

孝子走最前面,一袭白布往头上带,托举逝者照片,后面乌泱泱一群孝媳孝侄哭葬,只听呜呜呜的咽泣声划破清晨的天空,个个掩面哭泣,真哭假哭,难辨真假,只身后一群老师家长,是真哭得撕心裂肺。

彭媛媛哭了几天的眼泪还未流干,一直到下葬一泡黄土盖上,再不见棺柩的轮廓,这场真正的生离死别才算告别,直到那一刻,肖玉词积于多少天的情绪终于崩溃爆发,他的眼泪与雨一同落下,冰凉一股清流,顺脸颊而滑落,是雨是泪,终究分不清。

下葬过后他连夜烧了几天,曹雁禾不放心,将他连人带被一同抱回了家,常萍看见只叹一口气,是心疼也是无奈,多好一孩子,瞧着又瘦了大半,至于这份感情,她始终没有再说半个字。

肖玉词夜里痛哭,身体蜷缩一团,咬住被子呜呜咽咽,曹雁禾只一墙之隔,他再小声,还是被他听在耳朵里,手指扭动把手,开门上床抱住他,轻轻用手拍他的背。

“玉词,不要怕,是不是做噩梦了?”他说得温柔。

他没有回答,依旧哭泣。

曹雁禾搂得更紧,将人全抱进自己怀里:“宝贝,玉词,想哭就哭,不要害怕,我一直陪着你。”

那是他第一次叫他宝贝,叫他玉词。

他哭得更凶,委屈,愧疚,难过,伤心,以及爱意,全宣泄在这个夜晚。

第79章

郑辉入土以来,毛至强几经惋惜又难过,出葬那夜不见他,其实在办公室挽头啼泪,从卉南到扬昌,他们同出同进,宛同手足兄弟,偶有意见分歧却丝毫不影响感情,郑辉尤爱笑着说,工作是工作,朋友是朋友,是分开的。

他几度惋惜,扬昌失去郑辉,是破玉锤珠,而这句话又何尝不是在对自己说。

郑辉遗物是他收拾,除去吃穿用度,教案书本不计其数,他舍不得扔掉郑辉女儿也带不走,索性叫人全搬进自己办公室,可是时常目光所及范围,有种睹物思人的沉痛心情,于是最后还是一把火,烧尽他前半生的所有物,火雀欲跃而出,越烧越猛,直至变成一堆灰烬,化为黄土。

学校调来新的化学老师,看着年轻,一问年龄,三十,中长直发,个儿有一米六,微胖幽默,开一大众四轮小车,卉南扬昌两头跑,孩子刚满一周岁,正是咿咿呀呀会说话找妈妈的时候,晚上哭闹得不睡觉,她又风风火火开车往卉南赶。

肖玉词见她忙不站脚,早上天不亮就开车过来,随口提了句:“慧姐,您要不行叫孩子奶奶跟你一块住宿舍多好,反正屋子也宽,总比你来回跑要好。”

楚慧摇摇手,叹了口气:“他奶奶才不会过来,老人家嘛,退休了跳舞唱歌什么的,孩子都聘的保姆去看,一个月得花好大几千,但人家老人家就乐意花这个钱去请人看孩子。”楚慧转头看他,耸肩抿唇说:“你猜她怎么说?她说请保姆钱她出一半,就单纯想图一清闲自在。”

“那她老人家看得还挺通透。”这话真心实际,难得有这么明朗的老人。

楚慧笑了笑:“是挺通透,日子过得比我们年轻人还享受,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的,还组什么小舞蹈队,上人大舞台上表演呢!”

楚慧外地人,嫁的老公卉南户口的,她平日性格开朗,和年轻人熟络话也多,没个几天家庭情况也一知半点。她老公也是老师,卉南教高中数学,两人朋友介绍认识的,恋爱谈了好几年才结的婚,也算恋爱长跑修成正果。

聊起恋爱史,她问肖玉词有没有女朋友,一心想给他做媒,肖玉词舔嘴皮笑了笑,点了点头,楚慧可惜叹气,他老公妹妹,正读研究生,模样长得也不差,和肖玉词年龄相仿,正想做这个煤,没想到人家有女朋友,实在挺可惜的。

其实自从上次感冒结束,肖玉词又搬回自己宿舍,两人之间吵架没有,分手也没有,只是心里好像隐隐种了一个隔阂,那种隔阂无关爱情,无关常萍,是感情延续至今对未来的未知与迷茫,他要留在扬昌吗?为了爱情,可是感情这东西真的太飘渺太虚无。他想了很多,关于自己,关于曹雁禾,也关于常萍和自己的父母,可是至今还没有答案。

彭媛媛打电话说请大家一起吃饭,让他叫上曹雁禾,肖玉词电话里笑了笑,拒绝了。

正街中间一家特色火锅店,红色大棚支在店外,里头铺面不大,容下四五桌便拥挤不堪,外面支个棚,桌子凳子摆好,又是一节约租金的好方法。

三人点了份中锅微辣的,聊起家常,又聊到郑辉,情绪一下沉到几点,谢竟南摆手招呼老板:“来箱乐堡,冰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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