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卸载7（1 / 2）

姜一童在回复栏中多增几字大半源于兴致，并非是姜儿语气里的兴奋让她感觉到了这个女孩的可爱。

事实上，厨房是什么样的，里面有什么，姜儿平日里喜欢在厨房里做些什么菜，什么小食甜品，或是她在谈起那些时心情是喜悦是悲伤，有波动还是平静，姜一童统统不在意。

她多打几个字，只是为了观察姜儿的反应。

她忽然在想，若是有选择，她倒挺想看看自己冷漠时的态度与稍加几个字，就像现在这样时分别会有怎样的回应。

不过转念想想也不可能，既然程序是早已设定好的，那么在这两种情况下NPC的反应多半没有任何差别，仅有一种固定模式。

“好啊一童，以后有机会我做给你吃，各种菜系各种甜品啊我都会很多。”

屏幕中姜儿展露笑颜，比她在向姜一童介绍厨房相关时似乎更纯真灿烂了些。

姜一童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僵住，表情虽然平淡，眉心却明显拧了起来。

她按下退回键，让聊天进度回到姜儿介绍厨房时的最后一句。

恰好姜儿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在与刚才同样的地方停顿下来，回复栏也重新出现在姜一童眼前。

姜一童静默两秒，开始打字。

刚才她所想到的那个问题，她忽然觉得也不尽然。

那么，必定还有其他很多种回应方式。

但说白了，回应方式再多，姜儿都仍只是“死物”，她没有生命，并且永远也不会有。

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一款程序能活过来，拥有生命，拥有灵魂，然后与自己以真心来交流？

姜一童暗暗谴责自己是刚醒来脑子不够清醒，有些荒唐的想法本不该存于自己脑中。

她视线重新聚焦，落在自己抵着屏幕已准备好要打字的指尖上，慢慢收回手，退出游戏。

无论自己如何回复，也改变不了NPC如同机器被游戏公司的设定左右这一事实。

演员需有信念感，演戏时首先得自己相信，这是姜一童初入演艺圈时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这句话当初也让她受益匪浅，在演戏这门学问上收获良多。

只是此刻，她在面对她手机里这唯一一款游戏时，信念感这种东西丝毫不起作用。

生活不是戏剧，生活本应更加纯粹，生活也并不是游戏，姜一童只能说，自己不是这款游戏的受众，也不太适合玩任何类型的游戏。

这一次，她终于还是卸载了“一粒红豆”。

不会再有姜儿的早安推送了，以后都不会再有，也更不会有晚安。

什么都不会再有了。

姜一童知道自己会更清净，不必再去顾虑真实与虚幻，这些复杂又扰人的东西在她点下“确认卸载”的那一刻就已统统烟消云散。

她转身下床，去洗漱整理，像往常那样下楼去餐厅吃早餐，上楼时带杯热美式，陷在沙发里听新闻，闭目养神，时不时端起咖啡喝一口。

日复一日如此。

一切一切都极有秩序地进行着，有条不紊，姜一童的日子过得平静又充实，工作时就认真工作，下戏后便享受独处的世界。

这个世界简单、寂静，还有一些孤独。

其实这并不是会让人失落痛苦的孤独，这种内心的孤独伴随姜一童已有太久太久，久到她早就记不清时间，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二十年。

长此以往，她便习惯了这种孤独，甚来已成了一种平静的享受。

时间一晃眼已至十二月底，剧组气候已是地冻天寒，天气预报提前打过预警，称从三十日，也就是昨日开始，到明年年初原本还算平稳的气温将持续下降，提醒大家在外需做好保暖工作。

气温下降的确明显，《傲雪》剧组一行人穿着戏服拍戏时，凛冽寒风阵阵向他们身上扑来，刮得他们脸颊疼，身上也似四处都在漏风，钻入衣服下，钻入骨缝中，冰冷难耐。

姜一童也有类似的感受，只是她永远表现得从容平淡，总让人无法轻易看透，就好像她完全没有感觉到冷意。

总有人说她骨子里就是冷漠的人，因而对气候上的冷也丝毫不在意。

开拍前的走戏环节，当同组演员都冷得抱紧双臂瑟瑟发颤时，姜一童平静地站在空旷场地上，满眼、满心都只有戏。

剧组同事一致认为姜一童身上有股神力，好像她的感觉神经天生就不敏锐，明明她很瘦，理应会更畏寒，却不见她有任何反应，没有牙齿打颤，没有脸部狰狞，就只是一贯模样。

这一点，就连程栋都对她佩服不已。

方青站在她身旁不远，双手微抬掌心用力摩擦几下，之后又摊开手掌不住往里哈气，她偏头看见正兀自走神的姜一童，想要出声提醒她去把外套穿上，却又担心自己会打扰到她，因此说也不是，不说也不行，就此陷入难题。

等到沈思迅速替姜一童裹上外套时，她仍在沉思着。

但谁都知道她是在想戏，谁都没有去打断她的思绪，他们各自在一旁或跳跃或小步跑动着，为自己取暖。

直至姜一童自己很快又回过神来，一眼看向程栋的方向，朝他轻颔首，意思是已准备就绪，于是他们这帮人赶紧停止抗寒行为，神态全都认真起来，立马进入到应有状态中去。

程栋一直清楚，在这个剧组里的每一位演员都很优秀，这是他的幸运。

前两日姜一童从剧组请了一下午假，随冯曼与沈思她们一同出发前往星城，参加在那里举办的金檀木颁奖典礼。

今年她有三部电影，分别于春节档、五一档以及暑期档在院线上映，两部文艺片一部商业片，也不都是去年拍摄的，其中一部积压四年才终于得以上映。

时间一长，加上这部电影拍摄的过程本就平平淡淡，没有给姜一童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因此她自己都快有些忘记电影内容了。

今年春节她在剧组过年，中途她选了个假期，专门去电影院观看这部电影，坐在最后一排中间位置，戴了一顶鸭舌帽与黑色口罩。

周边无人发现她是她，全场观众的注意力都放在电影本身，认真观影，不会有人真正在意自己身旁坐着什么人。

一场电影九十分钟，整体剧情相对平庸，但一路看下来还算流畅，对于大部分观众来说也算值回票价。

电影结束，姜一童知道片尾后不会有彩蛋，却还是一直坐到演职员表字幕条滚动完毕，屏幕完全变成黑色，不再弹出任何画面。

这个时候，她享受坐在空空荡荡已不剩多少观众的影厅里那种松弛感。

电影带给她的感受其实不深，所幸影院环境舒适，静谧的氛围给人宁静。

对于多数观众而言，大家看电影或许为的就是剧情精彩与否，是否让人看得过瘾，姜一童却比大家都要多出一项观影内容。

——观影的过程，她一直在审视自己的表演，意识到哪些部分确实演得一般，哪些地方还能换一种演法。

她当然不是每部片子都会这么去看，倘若如此，日积月累下来所谓观影的乐趣只怕很快就会被她完全消磨光。

她会自己做出选择，保持良好状态。

除了这部商业片，她其余两部作品都被提名金檀木几大奖项，她自己也凭借其中一部提名最佳女主角。

颁奖典礼在星城，流程还是照样，走红毯签名、颁奖领奖，以及在后台接受媒体采访。

那晚姜一童穿一身黑色拖尾礼服，一头黑直长发卷过后蓬松不少，披散在后背，她生得本就是浓颜，今日又化了浓妆，缓步走在红毯上，如一簇缓缓盛开的黑玫瑰。

黑色应是相对低调的色彩，在她身上却反而更引人注目，红与黑交织，越神秘的越动人，越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去探索。

最佳男女主角颁奖顺序素来排在较后，周遭有从前与她合作过的同事，她却从落座开始就没有与任何人主动说过话，偶有人主动与她打声招呼，她都会点头回应，但也只是点到即止，并无与任何人交流下去的想法。

圈内人基本都知道姜一童的脾性，也不会硬要没话找话，那样做的结果就只可能是对方自己一个人尴尬。

冯曼曾告诉过姜一童，提名名单公布后，网上一边倒地认定这次拿奖的绝对是她，此前电影上映时网友以及一众影评人也对她在其中的精湛演技赞不绝口。

对此她只是淡淡点头，心中对观众们存了感谢，只是如今早已不爱将想法表达出来，多数时候总是无声沉默。

台下光线昏暗，她坐在嘉宾席上，隐于暗色中，只有一双狭长的眼被台上灯光点亮。

她专注看向台上，虽表现得从容不迫，内心也在悄悄期待着奖项被揭开的那一瞬间。

未开奖前，她是有一部分自信的。

不止因观众的鼓励，更是她个人也同样认为自己在电影里的表现不错。

这不是自傲，只是因为在表演上，她没有任何缺憾，她已付诸了全部真心，做到自己那时的最大可能性。

可惜最后，获奖的人不是她。

五位最佳女主角提名者的特写镜头被推到大屏幕上，几乎每个人脸上在面对镜头时都带着笑意，只有姜一童笑容几不可察，是寻常的平静模样。

有些人控制表情的能力不错，在台上两位颁奖人公布获奖演员的名字时，在听到获奖者不是自己时，她们的笑意反而更加强烈，热情地为获奖者鼓起掌来。

姜一童没有什么表情上的变化，不过也在第一时间鼓了掌，看向在自己斜前方站起身来，身子缓缓转动一圈朝四个方向分别深深鞠上一躬的那位女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