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明枪暗箭44(1 / 2)

这一日,刘曼丽前来拜访高大霞,顺带瞧瞧高大霞给自己收拾的屋子。高大霞搬来了洋房之后,高守平也以“跟随方先生学治国的大本事”为理由搬了过来,小院里立时变得空空荡荡,没了人味。傅家庄平日里又早出晚归的,下了班还时不时先往小洋房跑,刘曼丽发觉自己好像正在渐渐朝着孤家寡人的方向演化,心下不由焦急起来,一闲下来就撺掇着收拾行李,这两日便要搬来一块住。

不过刘曼丽内心的焦虑并没有因为即将搬去洋房而缓解,她的焦虑远比生理上的孤单更为深远,那是来自灵魂上的,深入骨髓的孤独。刘曼丽难以向高大霞描述,那是一种是撕心裂肺的难受,是在夜深人静忽然醒来时会莫名流泪的难受。高大霞听来却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一针见血地总结说嫂子你这就是想男人了。想来也是,人总不能一辈子守寡,她高大霞也不是蛮不讲理方人,刘曼丽理应追求自己下半生的幸福。于是高大霞当场拍着胸膛保证,自己一定会广泛发动手边资源,给她寻来一位合适的伴侣。

“我的事就不用你操心啦。”见房间拾掇的差不多了,刘曼丽这便起身告辞,要回去收拾剩下的行李了。高大霞起身相送,刘曼丽不由反过来替高大霞操起心来:“你有闲心,还是先管管自己吧,万毛驴子你要看不上,就赶紧把傅家庄拿下。”

高大霞听来不由撇嘴:“你当这是在大菜市买菜啊,这家不行就换一家。”

“那不就是这样嘛,这棵树不行你还非得在这棵树吊死呀?”刘曼丽淡淡说道,一副看透世像的神色,“傅家庄现在是傅处长,等过一阵人家当上副局长、副市长,官越来越大了,就更不好追了,围在他跟前的小姑娘个个比你水灵,人家还稀得看你一眼啊。”

高大霞听来不由莫名低落:“傅家庄不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那样的人,谁也说不准。”刘曼丽怒其不争地掐了高大霞一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下手晚了,哭你都找不着地方。”

高大霞强打起精神,嘴硬道:“叫你说的,像我还非嫁傅家庄不可似的。”

刘曼丽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悠悠说道:“都是打那时候过来的,你急不急,我知道你自己也知道。”

两人来到门前,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

“谁啊?”高大霞随口问。

门后一片沉默,少顷,敲门声又起。

“怎么回事,不会说句话啊?”刘曼丽不悦地嘟囔着,伸手拉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的居然是翠玲,手里提着食盒,朝刘曼丽友好地点头。视线移到高大霞身上时,她稍微一愣,高大霞也怔了片刻,才犹豫着问道:“翠玲?”

翠玲低头看向了脚尖。

刘曼丽也认出了翠玲,心下莫名惶恐起来:“这不是清明和鬼节老在咱家门口烧纸的那个人吗?”

“对,是她。”高大霞抓了抓后脑勺。

刘曼丽慌张地拦住大门:“你干什么?还追着腚来烧纸啊?”

高大霞按住了刘曼丽:“别嚷嚷了,她听不见,她是来找挽霞子的。”

刘曼丽疑惑地看向高大霞:“你怎么知道?”

高大霞淡淡道:“我在挽霞子家见过她。”

刘曼丽一惊,不可思议地盯着高大霞,又看了看翠玲:“方先生那么正经一个人,怎么也下道了?”

高大霞立时来了精神:“就你一天到晚把他当好人!”

在她们面前,翠玲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默默垂下了眼帘。

同一时刻,大连市公安局,傅家庄迎来了几位意想不到的访客,他们同时也带来了一个令他意外的请求。

“借枪?”傅家庄警惕地皱了皱眉。办公桌前,文工团的邢团长与金青陪着笑脸站在他面前。

按照他们的说法,是饰演“大春”的演员向团里抱怨,演出的道具用枪是木头造的,轻飘飘地没有重量,对他们演出时的投入感与真实度大打折扣,因此希望能来借上一支真枪来做个模子。剧团照着仿制一支假枪,用来代替旧的木枪,找找演出的感觉。而大伙之所以不惜大费周章也要仿制一支假枪,缘由在于他们受到了高大霞意见的启发,希望在《白毛女》的演出中加入一场“枪毙穆仁智”的新片段。具体考量则是,文工团在演出旧版《白毛女》时,之所以会出现台下战士举枪射击“黄世仁”的情况,就是因为观众们看着不解恨,想要亲自动手伸张正义。可黄世仁作为《白毛女》的重要反派又不能如此草率地被毙掉,权衡之下枪毙对剧情作用不大的穆仁智显然是绝佳的选择,尽管杨欢为此做出了严正抗议,可架不住大伙一致叫好通过,于是邢团长与金青就这样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傅家庄面前。

“还望傅处长通融一下,我们照着做个仿真的,再送回来。”邢团长陪着笑说道。

傅家庄神色依旧严肃:“老邢,对于战士来说,枪就是生命,人在枪在,枪是不能离身的。”

金青连忙补充道:“傅处长,你误会了,我们也算不上借枪,就是想看看。”

“对,就是看看。”邢团长使劲点头,“我们文工团的同志都没有配枪,虽然枪都见过,但是只见了个大概,究竟枪有多长,多重,是什么制式,我们都不大明白,所以呢,我们就想看看真的,才好去仿制不是。”

“就是这个意思。”金青与邢团长一唱一和,“演员也想看一看摸一摸真枪,这样演起来才有感觉。”

“看看摸摸倒是可以。”傅家庄嘀咕道,掏出手枪来,退出子弹,递给邢团长。

邢团长如获至宝地接了过来,捧在手里小心地摩挲着。一旁的金青好奇问道:“傅处长,能麻烦你介绍介绍这把枪吗?”

傅家庄清了清嗓子:“这是把苏军的制式手枪,型号是tt-33,由苏联著名枪械设计师费约道尔·巴基雷必基·托卡列夫1930年设计。”

邢团长笑呵呵地摆手:“不用介绍这么详细,咱们造个差不多的就行。”递给金青,“你好好看看,把大小长短等等数据记下来。”

“行。”金青笨拙地接了过来,枪口对准了自己。

“这样拿枪可不行。”傅家庄哭笑不得地站起身来,“枪口万万不能对着自己,万一走火了怎么办?”他接过手枪,利落地做了一个举枪瞄准,这才又递给金青。

金青尴尬地接了过来:“让傅处长见笑了。”

傅家庄摆了摆手,又转头看向邢团长:“老邢,不就是演戏嘛,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傅处长,艺术也来不得半点马虎呀,演员拿枪的姿式不标准,演出来就贻笑大方了。”谈到自己的领域,邢团长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前面演的几场,没注意到这个事情,后来有战士看了,就给我们提出意见了,说舞台上大春拿的枪一看就是木头块子,根本就没摸过枪。这是笑话我们没有生活呀。”

傅家庄深以为然地点头:“说的也是。”思忖了片刻,他又望向邢团长,“光看看,估计也仿不出效果来,这样吧,我向上级请示一下,给你们文工团配一把真枪。”

邢团长瞬间兴奋起来:“真的?”

一旁的金青也是满脸喜色:“太好啦,我还发愁仿出来的不像真枪怎么办!”

邢团长咽了咽唾沫,激动道:“那,那傅处长能不能现在就请示一下,我们马上有一场给职工总会护厂队和纠察队的重要演出,这些人对枪再熟悉不过了,演假了可就影响宣传和慰问效果了。”

“那我打个电话请示一下吧。”傅家庄笑了笑,抓起了电话。

再说洋房这头。一楼内,刘曼丽坐在餐桌边,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翠玲,好像是打量什么奇怪的物什。翠玲垂下眼帘,默默打开了食盒,里面是炸好的面鱼儿,示意高大霞和刘曼丽吃。刘曼丽夹了一筷子烤鱼,咂吧着嘴说道:“她对方先生,可是够体贴的。”

高大霞被香味吸引,也尝了一嘴,嘴上犹自低声说道:“她和挽霞子,可不是街坊邻居那么简单。”

“兴许就是个相好吧?”刘曼丽转了转眼珠子,“你说,方先生一表人才,怎么会找个哑巴。”

翠玲一言不发地提起了食盒,默默朝楼上走去。穿堂风飘过,扬起了翠玲素白色的裙摆,在阳光照射下近乎透明。刘曼丽打量着她的背影,莫名慌张起来:“这小洋楼闹过鬼,她不会,不会是那个女,女鬼吧?”

高大霞亲历过那个惊魂的雨夜,心下也不由慌乱起来,紧跟着又被她强压了下去:“不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就是有,大白天也不敢出来。”刘曼丽给自己壮着胆。

不远处的翠玲自顾自上了楼,把食盒放在屋子门前,又转身走来,从高大霞和刘曼丽中间飘过。擦肩而过的瞬间,高大霞抽了抽鼻子:“她身上有股味儿。”

刘曼丽好奇:“什么味儿?”

“挽霞子的味儿。”高大霞嘟囔。

只见翠玲默默进了卫生间,拎了条抹布出来,利落地收拾起地板来。高大霞见状,连忙上前劝阻道:“不用啊大姐,我自己有手有脚,能收拾。”

“对呀,你帮方先生收拾完楼上就行了,楼下大霞自己干。”刘曼丽附和道。

翠玲笑吟吟地点头,还是继续干着活。

“我这成什么了?快跟《白毛女》里的地主婆一样了。”高大霞低声嘀咕,神色有些窘迫。

刘曼丽白了她一眼:“你不会跟人家一块干啊。”

高大霞这才反应过来:“也是,那你也别闲着。”

刘曼丽咕哝着提起了笤帚,三个女人这便上上下下忙活起来。

与此同时,公安局内,傅家庄将一支簇新的手枪递给了邢团长:“老邢,千万要管理好呀。”

邢团长激动着接过手枪:“一定,一定,谢谢傅处长。”

傅家庄摆了摆手:“不应该谢我,要谢就谢组织。”

“对,谢谢党组织,谢谢毛主席。”

傅家庄郑重地嘱咐道:“老邢,这可把真枪,你可务必要记住,人在枪在,枪不离身!”

“明白!”老邢一个立正站直了身子。闪闪发亮的手枪别在腰间,显得威武莫名。

深秋的夜晚总是来得更快一些。暮色缓缓覆盖了青泥洼街,天边泛起了紫色的霞光。刘曼丽站在门口,看着翠玲远去的背影,不由感到一阵唏嘘。

“这个女人长得标致,人也勤快,可惜就是听不见说不出的。”她叹了叹气。

一旁的高大霞不由瞥了她一眼:“嫂子,你想说什么?”

“要是不聋不哑,我倒觉得她和方先生挺般配。”刘曼丽小声说。

高大霞忽地激动起来:“挽霞子也配!”

“方先生挺好的,要真找个聋子,我还替方先生屈得慌哪。” 刘曼丽白了高大霞一眼。

暮色下,一辆汽车驶来,傅家庄开车,高守平坐在一旁,还在琢磨着手上的材料。

傅家庄看了高守平一眼,低声笑了笑:“今晚加加班,让你姐给咱俩做点好吃的,无论如何得把这份材料赶出来。”

高守平发难地抓了抓后脑勺:“我使使劲,不懂的地方,还得靠你。”

“一起吧。”傅家庄加快了车速。

入夜后,洋房内一片灯火通明。傅家庄在指导着高守平写材料,高大霞悄悄进门来,把一盘水果和点心放在桌上。傅家庄见状,朝她笑了笑:“别忙乎了,晚上吃的饺子还没消化哪。”

高大霞朝傅家庄眨了眨眼睛,悄然退出了房间。

房间里,刘曼丽正靠坐在被垛上,看着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看着看着便红了眼圈。高大霞端着水果推门进来,见刘曼丽的苦相不由一怔:“怎么了嫂子,哭鼻子掉泪的。”

刘曼丽晃了晃手里的小说,哑着嗓子叹道:“有情人难成眷属,一点都不假。”

高大霞不明就里地看着她:“谁和谁没成?”

刘曼丽张了张嘴,满腔的愁绪却不知从何诉起,又只得作罢:“说了你也不懂,别管我了,让我再哭一会儿。”

高大霞撇了撇嘴:“人家都是找乐儿,你倒好,自己找哭。”

“你出去,出去,让我静一静。”刘曼丽抽了抽鼻子。

高大霞端着水果和点心要走,刘曼丽忽然拦住了她:“吃的你端走干什么?放这儿!”

“放这不耽误你哭吗?”高大霞揶揄道。

二人正斗着嘴,外面忽然传来开门声。高大霞循声出来,只见方若愚正抬步蹑手蹑脚上楼。高大霞故意重重咳嗽了一声,方若愚回过身来,见是高大霞,尴尬一笑:“我怕有什么动静,影响你休息。”

高大霞慢悠悠地说道:“你那个街坊来了,给你送了些好吃的,放在你房间门口。”

“哦。”方若愚点头。

“人家不光给你送吃的,来了就帮着干活,又是擦地又是抹窗的,像到了自家一样,她可真不见外呀。”高大霞眯着眼睛看着他。

方若愚听出了高大霞话里的弦外之音,不由皱了皱眉:“不是和你说过嘛,她丈夫以前是我的同事,人不在了,我就……”

“你就趁机霸占了人家的媳妇?”高大霞抢白道,“挽霞子,你可真不叫玩意儿!”

“你又瞎说!”方若愚涨红了脸,“我是说我经常帮帮她,她也经常帮帮我。”

“你能帮人家什么?劈个柴,捶个腿,还帮寡妇挑个水?”高大霞咄咄逼人。

刘曼丽听着动静,从屋里探出了头来:“谁给寡妇挑水了?”

方若愚满头黑线,快步走上了楼去。

同一片夜色下,良运洋行内,杨欢坐在小桌边,委屈地向麻苏苏诉着苦:“刘曼丽追得这么紧,我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麻苏苏从黑暗中缓缓走来,捧着热腾腾的咖啡:“越是这种情况,越考验人,没有一点困难,我也不会让你去。”

杨欢不屑地撇嘴:“我看她也没什么本事,就是觉得在她身上下这么大本钱划不来。”

“划不划得来,得走着瞧。”麻苏苏将咖啡杯放在杨欢面前,“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你应该懂。”

杨欢默然不语。

麻苏苏觉察出了杨欢的消极,忽地神秘一笑,慢悠悠地说起了另一档子事:“你们文工团的袁飞燕,不错吧?”

杨欢一怔:“怎么说起她来了?”

麻苏苏不紧不慢地说道:“要是把那个姑娘介绍给你,可以吗?”

杨欢狐疑地打量着麻苏苏:“大姐跟她,很熟吗?我怎么不知道。”

麻苏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好饭不怕晚,现在知道也不耽误。”她慢悠悠地说。

夜渐渐深了,洋房客厅内传来了隐隐的抽泣声。刘曼丽眼圈泛红,望着面前神色沉重的方若愚,低声叹道:“真没想到,翠玲她男人还是为我和守平死的。”

方若愚叹了口气:“翠玲命苦,听不见说不出的,我能帮她的地方不对。”

高大霞心下触动,嘴上却仍是如刀子一般伤人:“我光看人家帮你了,你肯定没少使唤人家、欺负人家。”

方若愚不悦地瞪着高大霞:“我怎么欺负她了?”

“你刚才不是说,这些年都是翠玲给你洗洗涮涮吗?你知道你把人家当什么了吗?丫鬟当老妈子,你这就是欺压剥削劳动人民!”高大霞连珠炮似的责问。

“我……”方若愚一时语塞。

一旁的刘曼丽为方若愚打抱不平起来:“你还有脸给方先生上纲上线?你好啊?想当年,你和你哥在外面闹革命,还不是把守平一个人扔给我了,这算不算欺负我剥削我?”

高大霞一下子涨红了脸:“嫂子,这不一样。”

刘曼丽眉毛一扬:“怎么到你这就不一样了?”

“咱们不是一家人吗?”

“那你怎么知道方先生和翠玲成不了一家人?”

高大霞吃了瘪,又转头瞪着方若愚:“挽霞子,你果然还有这勾勾心!我看你就是大连的黄世仁,不光把翠玲当喜儿盘剥,还要把人家翠玲霸占了!”

方若愚莫名其妙被扣了一顶大帽子,立时气得连辩解的心思都没有了:“高大霞,你,你干脆找把刀捅了我吧。” “高大霞,你看你把方先生逼到什么地步了,他都不想活了!”刘曼丽气冲冲地按住高大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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