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明枪暗箭44(2 / 2)

高大霞娴熟地将话题绕回了那个亘古不变的开场白上:“怕我逼,就赶快承认自己是老姨夫!”

方若愚气得脸色发紫:“你真是要把我这个好好的人,给逼成冤死鬼呀。”说罢,气呼呼上楼去了。

高大霞从身后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你到底是人是鬼,你自己知道!”

方若愚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了楼梯上。

黑暗中传来夜鸟的啼鸣。浓云散开,星空闪烁,明亮的月光照亮了安静的青泥洼街。

“真想不到,外表单纯的袁飞燕居然藏得这么深。”杨欢捧起咖啡,自嘲地苦笑,“都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连她爹是谁都没搞清楚,难怪追了这么久,都没追出袁飞燕一个笑脸来。”

麻苏苏笑脸盈盈地盯视着杨欢:“你现在可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袁飞燕不给你笑脸都不成了。”

“话是这么说。”杨欢为难地挠了挠头,“但是想促成这个好事,还得仰仗组织帮忙。”

麻苏苏细细打量着杨欢:“其实,这种事也不必非得组织出面,凭你一表的人才,又会哄女人,自己完全能搞定。”

杨欢却无奈地叹了叹气:“袁飞燕好像对我没有兴趣,倒是对那个傅家庄春心荡漾,每次见到他,两只眼都不由自主地放光发亮。”

提起傅家庄,麻苏苏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失不见了:“傅家庄是我们的敌人,就是袁飞燕有这个打算,方若愚也不会答应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杨欢苦着脸道:“那你说,怎么才能让袁飞燕把注意力,从傅家庄身上转移到我身上?”

“这还不简单?”麻苏苏神秘一笑,“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什么难事都迎刃而解了。”

杨欢愣了愣,与麻苏苏对视了一眼,意会地低声一笑,旋即举起了咖啡杯:“我就以咖啡代酒,先谢谢老姨了。”

麻苏苏端起咖啡杯:“现在喝咖啡,等灭了共党,我可就要喜酒了。”

“谢谢大姐。”杨欢点头如捣蒜,“对了,怎么一晚上都没见着精细。”

“他去二姨那了,晚上就我一个人了,还怪害怕的。”麻苏苏忽地露出了几分娇态,柔情地看着杨欢,手上的咖啡杯又碰了过去。

树叶摇曳。一线灯光照亮了小小的房间。借着昏暗的光线,甄精细凑近了看着大令的脚踝,轻声问道:“还有点肿,能走吗?”

自那日在分房运动的会场上受了脚伤以来,大令已然修养了有些时日了,可甄精细今天来看她时才发觉,时至今日大令仍是不能顺畅行走,说是连踩着地面都会有针扎一般的刺痛。

甄精细心疼地捧着大令的小腿:“都这么些天了,怎么还不见效?”

大令眨了眨眼睛:“是不是骨头接反了?”

“啊?那怎么办啊!”

大令平静地说道:“我再试试。”

甄精细连忙要去扶,大令却推开了他:“我自己来。”走了一步,身子突然倒下来,甄精细眼疾手快,一下托住了大令。

“你就瞎逞能!”甄精细责备道,满脸写着心疼。

“噗呲”一声,空气中传来女孩的一声轻笑。大令笑着,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我骗你啦,刚才一落地,我就知道好了。”

甄精细松了一口气,分明想要责怪大令不合时宜的玩笑,却正对上了女孩带着些许幽怨的眼神。甄精细一怔,什么恼怒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了。

“这么长时间,才想起来看我。”大令噘着嘴抱怨道。

甄精细小心地给大令捏着肩:“老姨那边老有事,本来还想把共产党的搬家运动整黄了,结果……”

“你们闹鬼的事没成功?”大令问。

“别提了,我和老姨装的鬼,没被真鬼吓死!”甄精细撇了撇嘴。

大令吃惊起来:“真有鬼?”

“可不吗?把我和老姨差点吓尿啦!”甄精细心有余悸地叹气。

女孩忽然来了兴趣:“总算有件高兴事了,快快快,说给我听听!”

甄精细一笑,绘声绘色地描述起那头晚上的见闻来,说到紧张处,嘴里还不时发出难听的嘶嘶声,来模拟那晚的风声。一旁的女孩听来不由笑得前仰后合。柔和的灯光映着女孩的侧脸,甄精细默默打量着她,心底微微一动。

“那一定是共产党装的鬼,这叫以牙还牙!”大令擦了擦眼角,笑得格外开心。

空气忽然变得沉默了一些,甄精细盯着大令看了许久,像是看呆了。大令笑够了,觉出异样,脸上忽然泛起一团红晕:“你老看我干什么?”

甄精细抓了抓后脑勺,坦诚说道:“你,好看。”

大令脸色羞红,举拳要打,可甄精细就这么愣愣地迎了上来,并不躲避,大令的拳头打下去不是,放下去也不是,愣在了原地。

“精细来了。”吴姐忽然推门而入,朝甄精细点了点头,又把几件脏衣服扔在了床上,“一会儿洗出来。”

“嗯。”大令轻声应道,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吴姐深深看了甄精细一眼:“不早了精细,该回去了。”

“苏苏姐让我晚点回去。”甄精细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吴姐一怔:“店里有人?”

甄精细抿着嘴没说话。吴姐立即明白了什么,会心一笑,走出了门去。大令默默拿起衣服要出门,甄精细也跟着出去,劈手夺下了大令的衣服,自告奋勇地奔向了水池旁。

到了后半夜,浓云遮蔽了月光。屋里黑着灯,四下一片漆黑。高大霞疲惫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突然,她楼上传来一丝响动,猛然睁开了眼。

只听黑暗中传来了微弱的“刺啦”声,高大霞警觉起来,贴在墙边细细听了片刻,发觉声音竟然是从方若愚房间里传出的。

高大霞怒气冲冲地奔出门去,光着脚提着刀,蹑手蹑脚地上楼。

二楼房间里,方若愚背对着门口,正侧耳听着收音机,俯身在白纸上记录着什么。房门突然被撞开,高大霞横刀立身门前,披头散发的模样宛如女鬼附体。

方若愚吓得惊叫了一声:“你又要干什么?”

高大霞朝桌上看了一眼,冷声怒喝道:“举起手,别动!”

方若愚慌张地举起手来,颤着声音道:“我什么都没干。”

“没干?桌上的证据都在!”高大霞一刀指向书桌,扯着嗓子大喊道:“傅家庄!”

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傅家庄和高守平风风火火地冲了上来:“怎么了?”

高大霞一指桌子,得意道:“挽霞子,我可算是揪住了狐狸的尾巴!”旋即疾步奔向桌子前,一把抓起纸和笔,对傅家庄挥了挥手,“你看看,他在接收特务情报!”

傅家庄不由皱了皱眉:“方科长是在听收音机吧。”

“这就是个收音机,姐,你能别这么一惊一乍嘛。”高守平小声嘀咕

“我能不知道这是收音机吗?”高大霞扬得手里的白纸哗哗作响,“他这是在收听敌台,在接收情报!他听个电台用耳朵听就行了,用笔记什么?”

方若愚无奈地苦笑:“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高大霞斜眼看他:“都这时候了,你还能笑出来?不愧是老姨夫,还真能沉住气!”

傅家庄拿起白纸看了看,忽地一怔,脸上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这是方科长刚刚记下的?”

“如假包换,墨水还没干,你们就冲进来了。”方若愚摆了摆手。

傅家庄的神色忽然有些激动,又连忙伸手把收音机的音量放大,里面飘出了播音员温柔的声音:“淡黄色的、像大肚舢板似的云片,在新切尔卡斯克上空静静地飘移。在淡黄云片上面的蓝色高空中,正对着闪闪发光的教堂圆顶,一动不动地高悬着一片灰色的。像乱蓬蓬的卷毛羊皮似的乌云。这片乌云的长尾巴像起伏的波浪一样伸延下来,在克里维扬斯克镇上空泛着粉红色的霞光。”

“《静静的顿河》?”傅家庄眼睛一亮。

方若愚惊喜道:“你知道?”

傅家庄连连点头:“我不光知道,还读过,只可惜,我只读全了前三部,第四部没读完。”说着又看向了方若愚的笔记,“这应该是第四部吧?”

“是,是。”方若愚深深看了傅家庄一眼,“没想到傅处长也喜欢苏联小说。”

傅家庄惭愧地笑了笑:“不瞒你说,为记住米哈依尔·亚历山大维奇·肖洛霍夫这个名字,我好一顿背。”

一旁的高大霞茫然地挠了挠后脑勺:“傅家庄,你这嘀哩咕噜一串一串的,说的是什么人呀?”

傅家庄笑了笑,反身朝高大霞解释道:“这位肖洛霍夫,是苏联一位著名作家的名字,代表作就是收音机里播着的小说《静静的顿河》。”

高大霞听来还是一阵迷糊:“什么小说大说的,赶紧拿人才是正说!”

傅家庄与方若愚对视了一眼,神色有些尴尬:“大霞,方科长收听的不是什么敌台,是我们的大连广播电台,记下的也不是什么情报,而是小说里的精彩片段。”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高大霞拨浪鼓似的摇头,“要是听个广播,还能有‘刺啦刺啦’的声音?还用像做贼似的偷着听?”

方若愚无奈道:“刺啦刺啦的声音,可能是我因为在找波段吧,至于声音,我是怕大了影响你们休息。”

傅家庄抱歉道:“这是一场误会,希望方科长能谅解。”

方若愚大度地挥了挥手:“我理解,干你们这行的,敏感一些还是有必要的。”

傅家庄连忙朝高大霞使了个眼色:“大霞,你误会了方科长,快道个歉。”

高大霞气冲冲地别过了头去。方若愚苦笑道:“算了,我让高小姐误会的事情太多了,虱子多了已经不咬人了。”

高大霞眉毛一横:“你说谁是虱子?”

“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我记住了孔子的话,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方若愚不紧不慢道。

高守平连忙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孔子说,人家不了解我,我不生气,这不正是君子吗?”方若愚微笑着望向高大霞,“我们之间在在误会,是因为不了解我。”

高大霞却厉声打断了他:“你说错了,就因为我太了解你了,你才怕我。”她顿了顿,“这一回,孔子没有曰对。”说着,转身便冲出了门去。

“姐,你讲不讲理啊?” 高守平无奈地叹气。

傅家庄倒是意犹未尽地读着方若愚的笔记:“没想到方科长对苏联文学这么有兴趣,我这也算是觅到了知音。”

方若愚也有些兴奋,一部分也是来自于自保的思路,倘若能与公安局高层建立稳定的友谊,对于潜伏工作必然是有益无害的,届时高大霞的怀疑也将变得不足为惧了。

“如果傅处长不忙的话,能坐下来交流一下吗?”方若愚热情地邀请。

傅家庄思忖道:“守平,材料基本写完了,你下去看看,改动大的地方,再誊写一份,我跟方科长唠唠嗑。”

“好。”高守平点点头,反身离开了房间。

“傅处长,请坐,请坐。”方若愚拉开了椅子,“不瞒傅处长,我以前一直有个狭隘的偏见,总以为贵党的同志闹革命有一套,没想到,还有像傅处长这样痴迷于文学的人才。”

“方科长客气了。”傅家庄低声笑了笑,“不过你这个认识确实狭隘了一些,我们党历来不缺大知识分子,像陈独秀、瞿秋白、李大钊、李达,还有我们的毛泽东主席。”

方若愚深以为然地点头:“傅处长说的是,毛先生的《沁园春·雪》我拜读过无数次,那可真是气吞山河呀!”说着便清了清嗓子,朗声吟诵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

傅家庄不由自主地加入了他的朗声:“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骄,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房间外,傅家庄与方若愚的高亢的诵读声传来:“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高大霞躺在床上,满脸茫然。

只听傅家庄与方若愚满怀激情地合诵道:“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旋即,房间里爆发出一阵豪迈的欢笑声。高大霞的鼻腔气呼呼地喷着气,嘎吱地翻着身子,用枕头盖住了脑袋,这欢笑声在她听来是格外的令人心烦。

阵云四起,夜色变得越发阴沉。水房里,甄精细正在洗衣板上搓洗着衣服,大令蹲在一旁,用一截头发丝逗着甄精细,两人高兴地说笑。忽然间,吴姐闷头闯进门来,两人立时怔住了。

吴姐恼火地查看衣服,面料已经被甄精细搓碎了。吴姐怒容满面地瞪着甄精细,甄精细缩了缩脑袋,怯声说道:“姐,我陪,我陪你一块好料子。”

大令垂着头,轻声说道:“姐,都怨我,怨我。”

吴姐冷冷瞥了大令一眼,反手甩给了她一记耳光:“再不干正经事,你就滚回去!”旋即,捧起衣裳阔步走开了。

四下的空气静得吓人,待吴姐走远后,甄精细心疼地捧起了大令的面颊:“是我不好。”

大令伏在甄精细肩头,眼泪滚落。甄精细不知如何是好,扎着两手,犹豫再三,还是抱紧了大令。月色下,两个小小的影子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漫长的夜晚结束了,一轮红日从天边徐徐升起。公安局会议室内,众人齐聚一堂,各科室代表皆汇集于此,阵势比分房运动时有过之无不及。李云光立身桌首,肃然地凝视着众人:“当前的形势,不用我多说,你们也知道。老蒋有美国当后台,武器都更新换代了,清一色的美式装备,可我们呢?还是小米加步枪。”

“光靠小米加步枪,想要对抗老蒋的飞机大炮,也不现实。”傅家庄沉声道。

李云光点头:“所以,朱总司令下了命令,要在大连秘密筹建兵工生产基地!”

众人顿时兴奋起来,议论纷纷。

“中央认为,在大连建立军工生产基地有四个基本有利条件。”李云光清了清嗓子,“第一,大连是‘自由港’,同上海、天津、香港、朝鲜都有联系,采购原材料比较方便;第二,由苏军军管的大连,已经成为我党实际控制的隐蔽后方,受战争的直接影响较小;第三,大连工业基础雄厚,既有钢铁机械,又有化工;第四,大连的熟练技术工人多,有利于生产。”他顿了顿,“当然,我们也面临着两个难题,一是缺专家,二是缺资金。”

傅家庄面露难色:“资金,我们可以想办法。可专家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他们脑子里的墨水,不是一下就能灌进去的。”

“傅家庄同志说的对,不过,朱总司令早给我们想好了解决之道。”李云光拿起了桌上的一封电报,“朱总司令已经签发了电报,要求‘各战区速派干部携带资金到大连筹备兵工生产事宜’,目前,华东局、华中分局和胶东兵工总厂还有晋察冀中央局,都已选拔了技术骨干派往大连。”

傅家庄不由激动起来:“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中央对我们如此照顾,真是让我们既感动又惭愧,我们一定努力工作,不负中央重托!”

“中央对在大连建设兵工厂太重视了。”高守平低声感叹。

“朱总司令在电文中说,在大连设厂是‘为长久计’,这体现了党中央、中央军委从长远战略高度,制定了在大连建立大规模军工生产基地的决心。”

傅家庄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李云光:“李副政委,你就下命令,说怎么干吧。”

李云光掏出了名单,郑重地递给了高守平:“这是从各地调来的骨干专家来大连的时间和地点。你是机要科长,这份名单你一定要保存好,随时准备迎接,并要保证他们的绝对安全。”

高守平双手接了过了,神色凝重:“我用我的脑袋保证,一定保护好这些宝贝疙瘩!”

李云光紧绷着脸,缓缓说道:“你的脑袋可担保不了,不光你的,加上我和傅家庄同志的脑袋,也担保不了。”

高守平惴惴不安地看着名单:“李副政委,让你这么一说,我肩膀上好像压着两座山。”

“这份名单确实有千斤重。”傅家庄看向李云光,“接收公安局的时候,就没接收到一个好用的保险柜,要么被损坏了,要么就不知道密码,李副政委,是不是把这份名单存到苏联警备司令部的保险柜里去?”

李云光摆了摆手:“名单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不要麻烦苏联同志了,再说了,苏联接洽函的事一波三折,说明苏联警备司令部也不安全。”

高守平忽然想起了什么:“李副政委,我们文秘室有一个保险柜,还不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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