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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什么?”郑安容慢慢翻过一页报纸,“继续说,我也想听。”

盛嘉宜:……

“把我叫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盛嘉宜指着小声抱怨,“你说机器停在这里,每一分钟都在亏钱。”

“你不是带资进组了?”郑安荣笑道,“何总一次性给剧组投了三百万,她对你好的没话说对吧?她要不是女的,你们两的绯闻能传到天上去。”

“所以我要督促着你们不要挥霍她的钱。”盛嘉宜拍了拍手掌,“开工开工!”

年轻的影后站起来,她难得将头发盘在头顶,清爽靓丽,一张脸未施粉黛,五官处处完美,石破天惊。

“开什么工?先来围读剧本。”郑安容说一不二,“在暹粒的拍摄很紧急,没有那么多时间给我们浪费,现在政府和红色高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打起来,为了避免我们成为撤侨人员,我希望大家都尽快进入角色,所有的戏码不说一遍过,至少三遍内要结束,嘉宜,你先讲你的理解。”

这就好比念书时候讲师随意点名起来回答问题,而被抽点的学生毫无准备,只能临场发挥:“我......饰演的是一个酒吧唱歌的粉红女郎陈曼仪,她母亲是个暹罗的红灯女,父亲是高棉的一位地产商,只不过她从生下来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去世后她在酒馆中认识了男主角安明,安明当时因为醉酒和她产生了一夜情,醒来后两人相约一起来吴哥,我认为曼仪愿意来到吴哥,是因为她身上保留着寻根的情结,她对自己的生父怀有一些特殊的情感,也许是恨,也许是怀念,这样的感情促使她来这里。”

盛嘉宜没有尝试着在第一时间低头去翻桌上的剧本,这个动作让郑安容暗自点了点头。

毕竟盛嘉宜刚拿剧本不久,什么也不清楚的情况下从香江飞到金边,之后又匆匆忙忙来到暹粒,指望她对人物有什么深刻的理解多少有些为难人。郑安容不奢望盛嘉宜已经能够掌握全片最复杂的人物的内心,但他希望盛嘉宜至少记得住自己是要做什么。

“在吴哥,陈曼仪和安明度过了还算美好的三天,然后陈曼仪发现了安明钱包里的照片和一张照片,那是另外一个女人,安明随后和她说了实情,照片中的女人是他的妻子,而当被问道他是否愿意同自己的妻子离婚时,安明拒绝回答。”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曼仪对这安明丧失了感情,她独自回到香江。直到有一天,在自己的公寓中,曼仪接到了安明的电话,叫她在7月24日那一天前往港口,曼仪到了,但是她在踌躇中放弃了离开的机会。”

“这就是陈曼仪在电影中的故事。”

盛嘉宜讲完,桌上一片寂静,她环视一圈,见众人神色严肃,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郑安容迅速接话,“挺好的,整体上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你的理解我不能说有错,但是有个问题我要问你,为什么曼仪会在看到照片后放弃对安明的感情?”

“因为他已经有妻子了,而且并不愿意离婚。”

“那为什么她后来还是去了港口?”

“那是因为......”

“为什么要提前离开?”

盛嘉宜也沉默了,她回答不上来。

“如果是你盛嘉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同那个男人一起走?”

“不会。”盛嘉宜摇头,“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和他有这段故事。”

“因为你是一个理性至上的人?”

“也可以这么说吧。”

“那你的意思是陈曼仪是一个感性的人?”

“不是吗?”盛嘉宜忍不住辩驳,“她会因为和一个男人的一夜来到吴哥,难道不是一个被感情驱使的人?”

“可是你自己说的,她是想来寻根,安明只是其中一个理由。”

这下盛嘉宜是真的不知道该讲什么,跟不上郑安容思路的时候她就会放弃去理解他。

“良西你觉得呢?”郑安容转头问起了程书渐,“为什么拒绝和陈曼仪在一起。”

“因为责任感。“

“可是你老婆都已经出轨了。”

“我认为我不能成为她那样的人,而且对曼仪不够爱。”

“那为什么之后又要打电话给她,叫她去港口?而且既然觉得不能像你老婆那样,为什么还是要和陈曼仪发生关系?”

程良西也被他问住了。

“良西的角色好演一点,嘉宜的角色难演一点,你们两个的区别在于一个人的故事与爱有关,一个人的故事只和自我有关,当然我们从文字和情节设计上来看,曼仪爱安明要多一些,剪出来的成片也会体现一种这样的效果,但是实际上来讲呢,只有安明一个人陷入了爱情,那些感情是滞后的、缓慢的、潜移默化影响着他,所以安明会给曼仪打那个电话,你们在演的时候,就不能按照这种错误的方向去代入。”

“至于曼仪,你是被邀请来的吴哥,但吴哥这段故事确实是为你而写。我希望你们两个在拍摄的时候能逐渐理解到这种感情,因为各种原因我们没有办法慢慢拍摄找感觉,你们两个都是香江最优秀的演员之一,有限的时间里,我希望你们可以交给我一套完美的答卷。”

郑安容拍摄进度慢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没有固定的剧本,也许这一天内他见到了许多好的风景,赶上了最美的霞光,那么这一天他能拍掉上百组有效素材。

霞光、天空、鲜花、亲吻,都要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镜头下,早一秒不行,晚一秒也不行。

如果没有他心目中的镜头,就算拍上一个月,也许能用的东西也寥寥无几。

现在他要用七天拍完半部电影,对盛嘉宜和程良西来说,压力都有些大。

“我们现在出去拍第一条。”郑安容大手一挥,把一群人往外赶,“让我们祝愿这是一部能在国际电影节上大放异彩的影片。”

暹粒的房屋很矮,大部分都只有三四层高,地上到处都是泥泞和污水,本地女人赤脚踩在地上,身边跟着幼童,见到他们一行人,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慑于周围那群从军队里借来的安保人员,并不敢上前。

程良西租了一辆Tutu车,两美金,可以开一整天。

身为安明的他载着陈曼仪从街头驶过。

有年纪大一些的女人蹲在台阶上卖花,程良西停下来,从车里伸出手,夹着钞票:“give me one。”

对方迷茫地抬头,看到了他手中的纸票。

金钱总能顺利跨越全球交流障碍,她递过来一大把玫瑰,被程良西接过塞到盛嘉宜怀里。

“谢谢。”曼仪说。

她漂亮得明显不像是本地的女孩,她皮肤过于白皙,嘴唇红润,头发盘在头顶,露出修长的脖颈。

形容她是招摇的玫瑰又没有玫瑰那样成熟,似含苞待放的百合又比百合多了几分女人的韵味。在热带她是冷的,但她冷淡的骨血里有抑制不住的勃勃生机,让她看起来脆弱又坚韧。

曼仪接过玫瑰,轻嗅中间最大那一朵,娇嫩的花瓣上面还挂着清晨露珠。

“去亲他。”郑安容冲盛嘉宜比划,她的电影感实在太过强烈,当她仰起头的时候,完美的面部线条暴露在阳光下,仿佛雕刻出来的塑像。

她听到后嘻嘻哈哈,有些不好意思地在安明脸侧吻了一下,如蜻蜓点水,郑安容本来想叫她停下来重拍,两个人来一场法式深吻,蓦地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天空是澄澈的湛蓝色,几朵白云如洗净的衬衫,晾在空中。

——王家卫《花样年华》

陈曼仪生在香江,她父亲陈升红的名字听起来像是个华裔,但实际上他身上流淌的有关华人的血统已经微乎其微,陈升红在暹粒有两条街区的地皮,为了做生意,他总说自己是个华人——华人控制着东南亚的经济命脉,在暹罗、大马、缅甸、印尼、新加坡,最富有的几个家族几乎都是华裔,这样的讲法能让他拉近自己和其余富豪的关系。

他年轻的时候常常来往于柬泰之间,赚了不少钱,因此有机会在不同的地方花天酒地,高棉自己的姑娘比不上暹罗的好看,所以他最喜欢去曼谷之类的城市,约会不同的粉红女郎。

陈曼仪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父亲,到十八岁,她的母亲去世的那一年,这个女人才第一次对她的女儿讲出实情。

她讲她在香江做售货员之前,曾经在曼谷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工作,在那里她遇到了常常来往柬泰之间的陈升红,并得到了他的帮助——这个帮助自然指的是经济上的帮助,慷慨大方的陈红升给了她许多钱,让她不必再从事低劣的工作,而她在怀上陈曼仪后,陈升红又给了她两万美金。

后来爆发了战争,她带着这些钱,跟随七十年代大批难民来到香江,从此定居在这里。

那几年香江被迫接纳了一大批战争难民,因为没有地方安置,所以她们之中许多人都聚集在九龙城寨或者重庆大厦这样的地方,她的生活当然很辛苦,光是抚养陈曼仪长大都花费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在她死后,十八岁的陈曼仪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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