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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令川的儿子徐世霖没有他那样的大本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他胜在有自知之明,有了前两代的教训在前,其父亲去世后,八十年代初徐世霖主动抛售了大量股票,将财产转移回华埠。

只是人走了,不重要的股份卖了,汇港和渣甸的股权却依然牢牢把控在手中。

如今香江回归在即,汇港银行发钞权被取缔,集团去留存疑,徐明砚不在香江长大,成年后明面上多替母族办事,香江诸人摸不清他是什么什么路数,更不清楚他态度如何,立场偏向何方。

越是这样焦灼的情形下,他的一举一动就越叫人防备和担忧。

倘若汇港集团真的要放弃在香江的一切特权返回英国,本土这批由其扶持起来的财团与滞留在此犹豫不决的英资集团也将面临最后的生死抉择。

是走,还是留下。

徐少似乎也并没有将这样的大事放在心上。

他答应了请盛小姐去中环一家私人会所吃意大利菜,盛小姐是香江最红的女明星之一,也是最漂亮的那一个,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公开承认的恋情,香江豪门子弟不是不喜欢她,而是碍于她极其难约,都没有找到下手的时机。

在追求她这一事上,徐少的进度目前遥遥领先。

盛嘉宜今年接的商业广告比前两年要少了许多,何希月有意叫她转型,减少一些没有必要的曝光度,以增加自身的含金量。

正因为如此,她便有空来和徐明砚玩你推我拒的游戏。

徐少今日还是要比上次低调了许多,没有开他那辆全港唯一一台,就好比身份认证一般的超级跑车,而是简简单单驾驶着一辆奔驰600SEL,颇有些刻意营造出来的泯然于众人之间的沉稳。

盛嘉宜拍《风云》的时候为了更贴近武术宗师的形象,将一头微卷的头发尽数拉直,她近来十分喜爱盘发,本身头骨也及其优越,将头发梳在脑后,露出挺立的额头与鼻梁,戴着一串鲜红色玛瑙耳坠,更加衬托得皮肤雪白。

十一月的香江不至于寒冷,但也绝不算得上多温暖,她便在黑色小礼裙外头套了一件宽松的同色大衣,衣摆直至小腿,露出笔直白皙的脚踝,踩着细长的高跟,整个人高挑又优雅。

“盛小姐,许久不见。”徐明砚为她拉开车门,笑盈盈看着她。

他今天竟然也穿着黑色大衣,两个人站在一起就跟穿了情侣套装一样。

盛嘉宜根本懒得理他,径直坐进车里。

徐明砚吃了个冷脸,垂眸无声地笑了笑。

盛嘉宜每次见到他,都未见到他身边带了什么人,说是约会,开车都是徐明砚自己亲力亲为,他当然不会没有司机,想来就是不喜欢处理私事时有旁人在,边界感极强。

盛嘉宜也喜欢这一点,叫她使起性格来也毫无顾忌,沉着脸一声不吭,就差没有将不开心三个大字写在脸上,直到进了餐厅,也仍旧没有阴云转晴。

徐明砚叹了口气,明知故问:“我又有哪里惹盛小姐生气了?”

“没有人惹我生气。”盛嘉宜冷冷道,“我更不敢生徐少的气,我是怕委屈了徐少,跟我一起炒作绯闻,平白无故拉低了自己的身价。”

她说完,从口袋里拿出那个装了钻石的首饰盒,推过去一寸:“现在上流社会都传我收了您一颗天价钻石,是名副其实的掘金女郎,这名声我恐怕自己担不起,在这里把钻石还给您,您爱送谁就送谁。”

徐明砚看都不看那个盒子,笑道:“送给盛小姐的东西哪里有收回去的道理,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要是一颗价值平平的钻石就讲盛小姐的诸多不是,那未免太不将我放在眼里。”

好一个价值平平。

盛嘉宜似笑非笑:“那您说,这流言蜚语该如何?”

“哪有什么流言蜚语,都是不争的事实。”他竟然如此这般大言不惭道,“我喜欢盛小姐是真,追求盛小姐也是真,送你东西更是真心实意,天地可鉴。”

盛嘉宜微眯她那双猫一样的眼睛:“跑去威胁宋先生也是真?”

他愣了一下,不似作伪。

“他来找你了?”徐明砚反问。

盛嘉宜冷冷地看着他。

“他不敢来找我,倒是敢来找你,不用理会他说什么,装腔作势而已,他没那个胆子。”徐明砚轻描淡写,“这片地界上再怎么排,也轮不到他来说话。”

“自然不比您位高权重,张口闭口就是要停了港口建设的资金支持,可惜人家觉得您说的不算,认为是我在后头煽风点火,叫您看清了我的真面目,自然不会再与他作对。”盛嘉宜讥讽道,“徐少好大的威风,只是不知道这威风,如今到底还管不管用。”

“停了又怎么样,不停又怎么样。”徐明砚说,他那双漫不经心的眸子在这一刻沉了下来,盛嘉宜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可以称是阴鸷的表情,“虽然手段是不那么合适,但我是真心想要替盛小姐解决麻烦,大抵是徐家太久没有在香江发声,讲出去的东西竟然少了几分可信度。别说这块赌牌本来就轮不到他宋家执掌,就算有这个机会,我说了不让他拿,他就碰都别想碰。”

徐明砚承认他的确有拉着盛小姐的大旗做虎皮的意思,也是觉得盛嘉宜实在聪明,于他有许多助益,却对通往权势的道路不甚热络,不逼一逼,想来是不会下定决心。

但他也是没有料到宋元竟然真敢去威胁盛嘉宜,盛小姐的话,五分真五分假,但说到底,宋元去找她此事为真,否则她不会这样大的反应。

如果说他原本插手此事只存了三分认真,现在也涨到了九分。

若是连宋家都压制不住,徐家又如何再在香江立足?不如趁早收拾包袱跟着汇港一起滚回伦敦好了,何必还要在这里谋划将来。

他顿时有了决断。

盛嘉宜忖度着他的神色与想法,脸上的怒气也淡了一些。

“我给您出个主意好了。”盛嘉宜声音清淡,绵而悠长,“徐少,你知不知道中国人有一句古话——”

“愿闻其详。”

“老话说得好啊,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一刀......”

她微微扬眉,语气极轻:“您要是不斩在根上,对你我而言,那可都是,麻烦无穷呐。”

她那双眼睛极尽幽深,红色的玛瑙石在脸侧轻轻晃动。

长着一张精致如雕塑一样的脸,用最柔和的语气说着最蛊惑煽动的话。

这一瞬间,徐明砚深深明白了什么叫做,借刀杀人,拿刀的人却甘之如饴。

其实商界有时候和战场没有什么区别。

季风带以下,台风带以上,从前的英属南太平洋殖民地,无一不是由寥寥几个家族垄断国家经济命脉,与其说他们是商人,不如说他们是野心家,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这潭水深,一般人不敢踩,踩进来就要万劫不复。

香江是亚洲商业模式最成熟的地区之一,也是最早脱离殖民化的地区之一,但它直到现在,仍然是殖民地,本土商人发家致富的途径依然是垄断。

如今风雨欲来,波涛汹涌,人心攒动,有人看得清形式,有人看不清,总以为自己能仿照从前一样成功上位,却不知道外头早就已经要变天了,全球贸易的浪潮下,再高再厚的墙也挡不住滔天巨浪,所谓的区域行业垄断脆弱的像一张薄纸,一碰就碎。

这些事盛小姐都明白,但她向来不动声色,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星是最容易获取群众资本的职业,香江不少明星喜欢借助自身名气和上流社会搅和到一起乃至涉政,但盛嘉宜向来很注意这一方面,她站的不是不够高,又和财政司的人私下关系极好,即便明白一些道理也从来不会讲出来,明哲保身四个字于她的状态而言就是最好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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