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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的会客厅,长达三米的红木餐桌竖放,两边是同颜色的实木靠背椅子,桌上摆放着荷叶边果盘,装了几种罕见的热带水果。

滕纾德坐在正东主位,从容地煮着茶,虽然已经年过五十,外貌看着却才四十的样子,完全不显老,他穿了竹青实地的短打,一字盘扣扣得一丝不苟,像个温润儒雅的教书先生,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阿温还是太年轻,做事容易急躁,城府也不够深沉。之前我就给他说过,方尖的事情不要操之过急,结果你也看到了,最后被公安局在谢家摆了一道,要不是赵洋留下给他当了替死鬼,当时的情况,他还能脱身?”

他修长的手指按在淡青色瓷杯盖上,给茶海过了第一次水,手指指节都透着遒劲。

这双手很好看,好看的不像是长在五十多岁的中老年人身上。

“你跟在他身边有十年了吧?当时从公大跑路,被整个京台公安内网拉黑通缉,小陆,我很好奇啊,我年纪大了,实在想不通你这个保送生,最有前途的一个人,怎么就反水了呢?”

陆远很平淡的笑了笑,“滕叔,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喜欢自由,不喜欢被束缚,公大也好,机关单位也罢,那不是我的追求,做人如果不能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活着岂不是太没意思了?谁规定聪明的人,就一定得从商、从政,去做科学家天文学家医生?我就喜欢搞武器,搞钱,搞种植和建筑,跟着周老板,我能做喜欢的事,进公安厅,枪都不能是老子自己的,丢了要记大过给处分,您看看我现在,别说是一把手|枪,狙|击|枪|也囤了好几支,双手插兜指哪打哪儿,这种掌握乾坤的感觉不要太爽,我完全没有要留在公大的理由啊。”

“你觉得,说这个我会相信吗?”滕纾德抬眼打量他一阵,捏着茶盖慢条斯理地浮了浮茶水,语气悠然,“我五十多了,不是三岁小儿,跟明白人说明白话,和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那就说什么都是废话了。”

“怎么是废话呢?”面对滕纾德嚣张的态度和步步紧逼,陆远见招拆招,根本不和他正面起冲突,“滕叔,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什么话?”

滕纾德很感兴趣的看向他。

陆远嘴角倏而一勾:“星轨纵横, 而我自成宇宙。”

透明烧水壶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浮浮沉沉非常活跃喧嚣。

偌大的会客厅安静了一瞬。

光透过彩绘的玻璃窗, 在陆远森冷俊秀的侧脸留下红蓝相间的颜色,晦暗、沉闷,如同13世纪中叶色彩撞击浓烈的哥特风油画。

可能是对方的表现太过于不可一世,滕纾德捏着茶夹的手停顿片刻,他放下品茗杯,感慨道:“年轻是真好啊,你现在已经可以随性而为了, 不像我,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不是在杀人就是在被人追杀, 没有你这份傲气儿。”

陆远短促地笑了声, 提起烧水壶绕盖碗旋冲温杯后, 开始慢条斯理地投茶。

“滕叔, 我倒是很佩服您。听说, 您手里过过的人命很多, 二十多年的厮杀每次都能死里逃生,差一点儿运气都不行,不过, 一个人的好运总有耗光的时候, 不可能一直神来气旺,您说是吧?”

滕纾德端起茶杯浮浮茶沫子,举手投足间透着绅士般的优雅, 他的眸光很深,语气四平八稳, 完全没有因为小辈用词不敬而表现出任何不满,“运气这种东西,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说辞,人这辈子端什么碗,吃什么饭,经历什么事,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好了。老话说,五十而知天命,吾其达此生。小陆啊,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人生很多事情都无法按照我们的期望发展,你现在三十多岁,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看问题自然看不到二十年三十年后,你得清楚,这世上一个财、一个运,从来不是人找财找运,而是财和运气找人,冥冥之中都有定数,譬如二十三年前三川地震,死的那个人是姓盛的警察。几年前,深夏市公安局地龙村禁毒,我手底下的人和警察火拼几乎团灭,只有我活着。再譬如现在,死的是冯巧,受伤的是阿温,你的人走不出六盘地界,这都是注定好的,是天命,天命不可违啊。”

“……或许吧。”陆远把茶杯放进歙砚金皮籽料原石的茶海里,“我这个人非常惜命,这辈子唯一的梦想就是有花不完的钱,干自己喜欢的事,然后终其天年。德叔你是曹魏武皇帝般的人物,我是打心里佩服你的,只是,周老板对我一向不薄,我不能在背后捅他刀子,咱们在道上混,忠义两个字得知道怎么个写法,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把我手里十多家深网服务器的隐藏地址给你,不过我也有个条件,你拿到想要的东西后,放我和我手底下三十多个兄弟离开六盘。”

谢遇知静静站在会客厅紧挨着的相邻房里,已经听了大半天,外面有两个保镖,穿的跟黑(屏)社(蔽)会似的,他避开保镖围着兰纳绕了一圈,才找到个无人看守的偏窗,翻进来后发现相邻房和会客厅却不相通,应该是耳房一类的杂物间,好在隔断墙薄不隔音,房间里也安静,对面的谈话他能听得一清二楚。

陆远这个人,说话是真毒,字里行间听着全在恭维滕纾德,实际上每个字都在骂对方,简单翻译一下他话里的大概意思就是:我爱钱自私又怕死,顶多算俗人一个,你滕纾德可就不一样了,曹操是什么人?众所周知历史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奸雄,为了把持权力,铲除异己,无视仁义道德,你滕纾德现在要学曹操干掉BOSS自己上位,那我陆远受你牵制没办法,干不过你那我摘干净自己总行吧?

至于后面那段,就更简单粗暴了:老东西你最好是见好就收,别他爷爷的把我逼急了,逼急了我手里三十多号人,枪|支|弹|药齐全,到时候真拼起命来打不赢也是个两败俱伤,咱们谁也赚不着便宜。

谢遇知漫不经心地靠在墙壁上,无声笑了笑。

两败俱伤……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如果双方现在打起来,六盘地界一定会变得很热闹。

想到这儿,谢遇知看了眼门口。

他站的位置正好沉浸在一道光影里,额前漆黑的发稍被照出棕褐,反射着金属的质感。

下一秒,他从腰包里摸出一把枪,提歩向门外走去,身材挺拔的如出鞘利剑,走路带风衣角微动。

会客厅内。

滕纾德嘴角挂着点似笑非笑的意思,也看不出他对陆远这番话有什么看法,“小陆,你要是早这么爽快,我就不用亲自到六盘来一趟了,东山那边的货要得急,我本来脱不开身的,但做事情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冯巧死了,阿温自顾不暇,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只能暂时先放一放东山那边的生意了。”

陆远点点头,略笑了笑:“德叔,您和巧爷不一样,巧爷是个没有很大野心又容易满足现状的人,他这辈子估计都没想过干掉你把毒品的生意也握在自己手里。”

“所以他死了。”滕纾德非常平静地放下茶杯,“和当年那个姓盛的条子一样不识时务。”

陆远抬手,捏了捏左耳的黑色耳钉,好奇道:“德叔好像很在意那个警察,我知道缉毒警察可恨,但我们面对的从来不是一个警察,自然也不会针对特定的人,怎么?这个姓盛的和德叔有很深的恩怨吗?”

“盛凯,盛祈言。”滕纾德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文雅的脸上显出些不耐,“他和他老婆两人都是警方派来的卧底。陈丁卯生性多疑,很难相信什么人,他让我去查制毒师盛凯的身份信息。那天,我请盛祈言喝酒,找了两个机灵的手下去盛祈言家里查他,想着给老板个交代就行,我是相信盛祈言人品的,他经常跟我讲解毒品的材料配比和制作方法,我觉得他那么沉迷制毒的人肯定不会有任何问题,但瘦子被人打了,浑身是伤的躺在我家客厅,吊着最后一口气儿等我回来,还没有说出半个字就死了。”

陆远说:“谁干的?动手的人是盛祈言吗?”

“不是。”滕纾德微微凝眸,“当时盛祈言和我在一起,阿成和瘦子不可能是他打死的,是别人,但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查到做掉我手下的人是谁。”

“那后来,你是怎么知道盛祈言是警方卧底的?”陆远问他。

提起这件事,滕纾德的神情难得居然有些寥落。

“陈丁卯抓了人,那个人意志不坚,受不了冰-毒折磨出卖了盛祈言夫妇。我和盛祈言认识八年,不是情同手足自认也算交情匪浅,他儿子出生,我还送了块纯金打造的长命锁,知道他是卧底的时候,我想过通知他逃走,但是没办法,他们夫妻知道的太多了,陈丁卯一定会杀人灭口,虽然立场不同,但我真的非常欣赏他,与其让他落在陈丁卯手里受尽折磨,不如我这个做兄弟的亲自送他个痛快。小陆,我对盛祈言已经很够意思了,如果不是我打死了盛祈言,他的下场一定不会比黑鹰好,电击、挖眼、割肉、生剖内脏、全程注射可拉明,看着自己的心脏肠胃被生生拽出身体外,最后疼死。换句话说,我救了他,我给了一个卧底警察最痛快的死亡方式,我做的有错吗?他们公安局就应该把我的英雄事迹挂起来,高声颂扬到处宣传。”

“没错,一点错都没有。”陆远挤出满面假笑,演技无可挑剔,“我们跟警察本来就是两条道上的人,自来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您这么做,绝对是仁至义尽。”他抬手,无意识的又摸了摸左耳的黑色耳钉,冲阿昭招手,阿昭立刻上前,“远哥。”

陆远说:“你去偏厅,把保险柜里的文件都拿过来交给滕叔。”

阿昭闻言,抿唇看向滕纾德,满脸不服气却又不能发作,只好收回视线冲陆远点点头回个是,转身退出客厅。

谢遇知提了把漆黑锃亮的5|4|黑|五|星|,单手落在门把手上,手指轻轻按下。

门外,保镖忽然开口,喊了声昭哥。

啪————极轻微的肢体接触声响。

谢遇知下按的手指,被一只白净修长的手制止住,他微微侧目,宗忻撩起眼皮看他,细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二话没说拽着他就走。

保镖推开门,跟阿昭一起进了耳房。

阿昭走到保险柜前,掏出钥匙刚要开锁,一道光影忽然浮过,他下意识看向光影投过来的方向。

华丽的窗帘盖着半扇弧形透明玻璃,窗户关的很严实,窗帘却在微微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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