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留客一夜暂遮长雨 避人多日仍惧相倾(1 / 2)

雨点仍然密集,他正轻轻地抖动自己的身体,防止今天着凉而耽误后日行程。正想着今晚会不会只能一直徘徊屋檐下,任凭风雨零落,寒风削割。只听身后有门闩拨动的响声,待他回过头来,只见一位红衣女子立于门前。在漆黑的夜里,她雪白的皮肤在晚上格外引人注目,黑色的长发随风飘散,饱满红艳的嘴唇在雷雨夜中衬得她脸颊美艳绝伦。此刻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像是盯着一只路过的猎物,可她眼中没有锐利的凶光,反倒充斥者一种似笑非笑的迷离笑意,配合她姣好无暇的面容,如借水开花丽质琦,风理云鬓玉为肌。

男人披着斗篷带着斗笠,在黑夜中看不清具体的脸庞,只是从形体上看出是一个体格未壮,身形较瘦的年轻人,他此刻正忘我般地凝视着门前的红衣女人,红衣女子也看向他……四目相对良久,一语未吐先声。不知何处识君面,西风苦雨共长情。但男子终究感到这样互视不语有失礼之嫌,恐令她不大自在甚是尴尬,便干咳了一声道:

“咳……谢谢好意。夜雨留人宿,他乡如旧识。请允许在下光临贵舍。”他看着她的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下是一双清澈而迷人的灰褐色瞳孔,有一种不言自语的深情。她眨眨眼,似乎在和他说一些需要默契才能理解的悄悄话,但显然她没有反驳他的意思,这位俊俏男子便随着红衣女子领进屋。

“屋内有些暗,你们只点了一盏灯?看来生活不是很富足。”

他正说着,只见屋里有几个隔间,却只燃着一盏灯,好在他在外已处了很久,眼睛早就适应了昏暗,这才不会在屋内磕磕绊绊。他似乎带着一种不安的警惕,飞速地四下里扫了一眼屋中的摆设,虽然看不清楚具体有些什么,但是感觉屋内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家具和其他并不简陋的物件,不似其他农夫家徒四壁,体感上再点几根兽脂蜡烛仍是绰绰有余,但一念自己只是借此宿脚,也不好询问为什么偌大房子仅点灯一盏的缘由。

引进门的红衣女子看出了男子的心思,心想:人类的晚上视力确实足够差劲,对于她和猫尾少女而言,就算靠着天窗上的星光,屋内的摆设基本上能看清个八九不离十。今夜纯粹是下雨没有任何自然光亮,所以才要点一盏灯,看来这一盏灯对于人类一到晚上就变瞎的眼睛而言是完全不够看的。

“我们要睡觉了,就只留了这一盏灯。”

“这样啊,深夜造访多有冒犯。我对你们而言属实是不请之客,请问你有多余的床可供歇息吗?”他侧身一旁倚墙而立,靠墙的地方马上显现了一片水印。

“没了,这个房子只有我们姐妹二人住,所以也只有两张床。你要是睡,我只能帮你拿张毯子铺地上勉强当个床。”

“谢谢,不是叫我直接睡地上已足够好了。谢谢各位玉娘好意,不过我身上正淌着水,你们可否生个火让我烤干衣服?”

“这倒可以。”红衣女子便去寻找炭火盆,不过她特意先绕道走进她之前的房间,来到猫女所躺着的床沿小声凑到她耳边说:

“可要把你的小猫咪尾巴藏好了,万一他发现我们是妖精,以后恐怕不能住这里了。”说完眼神示意她注意外边的男子。

此时那位男子将先前在马背上系着的包裹置于桌上,自己靠墙的一端而立,将身上携的剑拔出剑鞘细细端详。此剑约有三尺长,即便是灯光晦暗,烛火幽冥,也透着灼灼寒光,萧冷四射。剑柄有块比剑身稍宽的铜质护手,握把呈棱柱形,剑身细长整体上偏向于汉剑的样式。想必铸剑之人定是花了许久功夫才制此良剑,也可能是一把家传之宝。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块丝质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剑身,尽管上面无尘无垢。剑锋寒星闪闪,好似轻轻一挥定能断铁削泥,是一既具美感又兼萧杀的利器。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动,长剑入匣,犹如古钟余音,清脆悦耳。剑匣的木料上布满祥云和蟒的纹样,如柄贵重礼器颇具古韵,有道是:

咏剑

长剑化蛟龙,寒霜破断虹。

白光飞远碧,雷瀑利其锋。

撩水分川渭,指天星汉冲。

从今开九陌,倚此涉千重。

【注:上诗中“龙、锋、冲、重”在平水韵中属“二冬”部,“虹”属“一东”部。但作者本着不以文害意的念头,写了一首出韵的诗。如是依词韵,此诗不出韵。】

“那我就躺床上不动弹了,反正被子一盖,谁也看不到我尾巴!倒是你,你还得招待这人类男子。可要注意了,别露出狐狸尾巴!”猫尾少女带着一丝玩谑的语气小声说道。

“那你睡吧,有我在。对方也是个讲礼数的人,并非乡野村夫,凡夫俗子。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歹意。就算他有,他也不能奈何得了我。”

“嘻嘻,我当然相信姐姐啦。“

狐女从床边离开,走出卧室关上门,这时那年轻男子已合上剑与所携行囊一同放于桌上,见这女子出来便对她拱手作礼。狐女亦行礼,礼毕对他道:

“你在此等一下,我去厨房弄点柴火。“

“要帮忙吗?”身着斗笠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靠在墙边询问。他好似对自己突然造访闺阁之室,有些不大适应,总觉自己多有打搅,即便进屋待了一会仍多有拘谨,又不知同她们聊些什么是好,不如试图做些什么,好缓解一下手足无措的局面。

“不用了,你来了便是客人。”

“劳烦娘子费心了。”

红衣女子挽起裙身蹲下,从厨灶边取出今晚做鱼汤没有烧完的柴火,找了一个烤火用的火盆。把部分长些的柴一一撇断,倒入盆中,用眼角余光瞥了男子一眼。

此时那男人已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副俊秀面容,眼神明净,肌肤白皙,恍然间一副书生之气。他若是再高一些就有松柏挺立,劲竹傲然的神韵。他的鼻梁较为高挺,衬得他有些风容雅度,眉毛细密而舒长,如有拱托星宇的威仪。只是他方才在外淋了不少雨,长发湿漉漉地贴着他的耳边和颈部,显得有些垂靡之态,而他不知是因疲惫过重还是对某事心有忧虑,总是一股微微紧咬唇边的思怵之状,看上去和他爽朗清举的气质有些不搭。

手中的柴落在地上,发出些许响声,她才回过头来,“难道自己是狐妖,所以会对人类男子看得入迷?”她想着。“不对,我只是半只狐妖,身上还有人类的血脉,按理我应比各种纯血的妖怪更接近人,应该不太受妖血的影响。可能他真的就是那种,那种……任何常人女子看一眼也觉得很好看的人吧?”

不过身着黑斗篷的男子显然也没觉察到自己正被一个女子看了多时,他一直靠着墙边歇息,不远处虽有两把椅子,但是他一直没去坐。狐女看他并没有去端摩自己如何生火,感到了一丝放松,于是将眼神聚焦于自己的右手指尖。她的指甲尖而细长,尖端呈绯红色,仿佛是一朵桃花花瓣,正塞在她的指甲缝里。忽然她眼睛瞳色由深褐色变成琥珀色,透露着野兽般的杏色瞳孔,很快一团蓝色的火焰在她指尖上燃起,于是她捏着这块跃动着的蓝色火焰,点燃了盆中的柴。

许久,男子在一旁靠着火,斗篷已去下,正摊在火前慢慢烤去水渍。这个斗篷上有几处划痕,像是被什么锐利之物戳的窟窿。和此前一套神神秘秘扮相不同的是——他黑衣之内却是一套象牙白的服饰。他腰间系着一块白玉佩,还有一包香囊,看上去珠光宝气,一副富家公子之感。只是他现在那套服饰已是湿干不整,裤腿上沾着一些泥渍,头发也湿漉漉的,样貌有些狼狈芜乱。

狐女在他旁边也挪了一把椅子坐下,但是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莫名其妙觉得生完火就什么都不搭理,好像不大符合常人应有的待客礼数,恐生端疑。她的鼻子一贯敏锐,而这个香囊的气味又非常浓郁,足以盖过他身上那种被雨淋湿后混合着男人汗液的气息,这种气息令她有些感觉不适,不由得微微皱眉,顺带着用袖子掩面打了个喷嚏。而男子也是一个闷葫芦,举止始终较为拘束,他虽心中对这两位少女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但又不知言些何物合适。只有不断响起的“哔啵”般干柴烧断的声音,在屋子里闷声作响。

“我想喝点水。”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不到走完半柱香的时间,男子终于打破了这种奇怪的安静。狐女便起身去拿水杯给他倒水。

“有点黑,注意点。”男子看她走向黑暗的角落提醒到。就算是自己家,从黑夜里拿点物件也不怎么方便,男子心想。

“谢提醒。”狐女道。她便又回来从桌子上取了一支蜡烛,从火堆里引燃了,随后拿着这点光源,去找水杯。“这不挺亮的么?”她心里想着,对她而言只要有一点光亮,就能看清黑夜里的一草一木,反倒觉得这个蜡烛的火光很是晃眼。

“给。”

“多谢。”男子拿起这个竹制水杯,喝了一口,眉头一皱,发现是凉水。但渴极了也不会抱怨什么,一饮而尽,又晃了晃杯子,递给她示意再来一杯。

狐女心里有些不悦,就这么一个动作示意加水,真把她当家仆了。但一想到他应该会给足约好的三贯钱,也不会当面给他不悦的脸色,还是接过杯子给他续水。毕竟再这么下去,只能家里有啥能让人觉得值钱的摆件,挑出来当了以供生活之用。何况家中瓶瓶罐罐之类,究竟能值多钱,也是一个她和猫女都不清不楚的学问,会不会被商贾之流坑骗也不好说。如今碰巧有人出高价投宿,只能说双方此刻都很相适。

“唔……你们都不喝茶的么?”

“这个有,但晚上没煮热水煎茶。”

“这样啊,那只能以后有缘再品了。”男子一边说一边将正在火烤的衣服翻了个面,这斗篷上面几个窟窿,像是咧开大嘴,向他有钱却没处下榻驿站的遭遇嬉笑。男子叹了口气,好像之前有什么糟透了的经历。他一边烤干这件有几处伤痕的外搭,一边不经意抬头看向她。

在摇曳跳动的火苗前,如同一个宁静而又温和的仙子。她长发披散,脸上略显倦意,但看着仍别有雅致,像是个慵懒而又惬意的无邪少女。眉毛细长而柔和,眼睛在灯火的摇曳中明净生灿,虽是静默地看着别处,又如若有所思。嘴唇微微张着,饱满而娇嫩,藏着唯有心上人才能听懂的言语般,欲言而又未言。她脸颊白皙,如静夜月光,给人一种隔膜之感。

男子在温暖的火堆前摊手烤火,眼睛却是忍不住地打量,好似她身上有什么迷迭气息,总是吸引着他的双眸向她索取一种其他女子未有的美感。

另一边,猫女则是眯着眼睛看这两个人,她其实一向都是白天睡到中午起,晚上月亮不落都很少睡,作息时间一直与世人相异。既然装睡也睡不着,不如偷偷看这位陌生男子会和姐姐发生点什么,不过二人都很拘束,弄了很久依旧只有围着的干柴烈火在噼啪作响。

男人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都烤得差不多了,于是向她说道:

“在下对二位女子的招待甚是感谢,只是我一路兼风载雨,身上难免蒙尘,娘子可有方便之处让我热汤浴浣以涤浮尘?,”

狐女心中显然没有预料他会提这等要求,此地又不是一处客栈,立刻驳道:

“没有供你方便的地方。”

“啊?你这房间不是隔开的吗?又不会被你看到,除非你忍不住。”

“可是,烧水倒水好麻烦的。”

“大不了我来。”

“可是那个澡盆我真的不想给其他人用啊!我就这一个澡盆。”

男子起身,从桌上放着的行囊里解开带子,里面是一些细碎银两和几贯穿好的钱,他从中拿出约定好的三贯钱,递给她。

“这些钱够你明天你把所有我碰过的盆罐之物都给换了,蜡烛可得多买点,别嫌贵。”看样子屋内光线比较昏暗,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狐女接过钱,心里感叹道:还是失算了,早知道他这么有钱,就该多要点,毕竟这四下也没有野店孤馆。这男的举止投足间较为雅量,大概率是个莫名其妙想不开云游四方的富家公子,只可惜现在游的不是时候。就算再向他多要几贯钱,他也绝不会在野地里过一宿。不过之前已约好了价格,也不好临时加价,让他洗便是。

女子拿着蜡烛点亮一盏油灯去了厨房,她把灯放在一旁。伸手从一个大水缸中用一个葫芦瓢,一步步舀起水倒入一个木桶里,这个瓢不是很大,盛满一个木桶需要舀很多次。正当她快添满这个木桶中的水,准备把桶拎起来倒入锅中加热,突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握住了桶的木把。

“这种粗活还是不要劳烦淑女了,我自己来便是。”男人说道。

“那好,柴在下面,你自己加,自己烧水。”红衣女子便直接把桶让给了他。

这位比她高半头的男子倒是很快提起木桶把水倒在锅里,再看向灶中的柴,看着昏黄的灯光,又从旁边一些散落的干柴中,拿了一些塞入灶中。

“打火石或火折子在哪?”男人问道。

“糟糕!”女子心想。家中完全没有生火工具,平时都是用狐火点燃稻草或干柴,现在可不能当着他的面用狐火生火,得想想办法才是。长期住一个地方而没有生火工具,这会让人生疑的。

“额,可能放别的地方了,我去找找吧。”

“不用了。我去拿之前烤火的柴引火就行。”

男人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慌慌张张拿着一根燃烧着火焰的棍子,连忙往屋里赶。那根柴火已经烧了半截,男子用手捏着那根柴的末端,再快速放进灶中。幸运的是这些柴都是下雨之前储备好的,比较干燥,很快这火就燃了起来。不过男子倒是眉头一皱,牙关紧咬。看到灶中火升起来后,立刻把手按向了锅中的凉水里。

“烫着了?”女子连忙问道。

“并无大碍。”

红衣女子默默地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神情有几分痛苦。

“把手拿来。”

男人把右手从水中掏出,伸出手掌给她看,女子直接双手握住他的手仔细端疑着。男人被她这突然的举动给吓了一跳,想缩手回避她这突然的亲昵举动。可那双柔嫩的手不知道怎么回事,让他感觉有些心痒痒,于是又摊开。她的手有些凉,却不是毫无温度,相反令他感觉十分舒适。她长长的尖锐指甲触碰着他的手掌,更让他感觉一股说不出来的触感。这个女孩的手挺娇小,只要他突然用股狠劲捏她,定能把她手给捏疼。

“唔,烫得有点重。”她的目光在夜晚闪烁出奇怪的神彩,像是一片很亮的镜子的反光,清楚地在昏黄的屋内看到他的拇指和食指内明显有水泡。

“我帮你握一会儿,相信我,我的手很凉,一会儿你就好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顺口编了一个非常奇怪不禁推敲的谎言,更奇怪的是对方竟默默接受了,丝毫不疑她这种毫无依据的话语。她的手指触碰到了那个水泡,男人明显暗暗地吭了一声,不过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指,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指尖,手指间似乎发出微弱的光芒,不过她控制得很小,这股极小的妖气流动,一般人难以察觉。

不过男人似乎眼神有些晃动,眉头瞥了一下,露出一份谨慎的姿态,但这份神情并未被她捕捉到。下一刻,他的眉毛又舒展开,恢复了之前的剑眉。

“谢谢。”他说道,又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手确实不疼了。或许你的手真如你所说,非常凉吧。”

女子点了点头,继续压制自己的妖力流动给他治疗,她妖力控制得十分谨慎,因为妖精的妖力和常人体内的气相斥,如果直接灌入体内,对方会有极大的不适,但如果只是少许妖力游荡在人的肌体表面,一般人未必能有所察觉。大概这么持续了一会儿,还不到一炷香烧落一丁香灰的时间,她松开了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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