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风起 连载

落花风起

分类:灵异悬疑 作者:云琼阁主 字数:7万字 标签:落花风起,云琼阁主 更新:2023-11-20 10:41:20

“雨晴烟晚。绿水新池满。双燕飞来垂柳院,小阁画帘高卷。黄昏独倚朱阑。西南新月眉弯。砌下落花风起,罗衣特地春寒。——冯延巳《清平乐·雨晴烟晚》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可三百年大唐已经消亡,天下群雄并起, ...

早已不知何月何年,但见尸骨遍野,饿殍连连。何唤庙堂之上,孰分真伪?王侯将相,归心何边?沧海之变世越千年,依是春秋乱作,更迭不鲜。依林归隐,消得浮名薄利,守他三分拙田。或裁冰剪雪,寻明山栈道,避祸世求仙。

叹:王权富贵,志在钱泉;立王称帝,只恐未先。自古兴亡道不尽,只怜身系不定舟。耐得沧浪渡我,不曾夜宿寒烟。倘是世间志士繁名无数,也似云升霞落,星迭辰连。

古道尽迁,至我所述之时,不知真假何言。零星春秋几笔,早如皇阙凌烟。常道:人寿有限,世事无常,桑田尽闲。纵是传闻轶事,也是亦真亦假,似真似幻,百般难辨。众卿若欲听闻,不妨细听新曲,试看此、尺牍绢素,一部诡书奇篇。

后有仙客历览人间世态,感怀良久自书一歌,其诗云:

伤乱歌

长空澹澹地茫茫,秋云黯黯山苍苍。

百年浩劫何渺茫,数载冥青寂无光。

自古矜雄争强梁,浮生寄世旋销亡。

旧骨未摧新骨藏,尸丘累累交相望。

霜天积郁我心伤,悲风威烈吹白裳。

孤鸿离群羽未翔,莽野萧飕草木黄。

大川东逝濯浪沧,安乘曦车挂扶桑。

何持北斗定庙堂?唯怀此歌忧弭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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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夜来唯有孤灯闲照..檐外未料倦客投家

在云梦之泽,楚云之端,江南之地,有一地隰有荷华,泮有芷兰,芳草缤纷,如世外源地。在湖中某隅,坐落着一间较大的木屋,其外形与常人居所并无二异,这屋子中却陈列着许多平民不曾拥有的各式精妙玩件:可观测天象的小型浑天仪,一些充满着奇怪符箓的卷轴,还有各色奇形怪状的玉石。不过一间富足的屋子只有两个女子居住其中,似乎是为了避世而隐遁于此。

凭寄离思意万重,欲书章句泪溶溶。

空怀愁语伤笺短,自叹不如眼底逢。

“就写到这吧。”木屋里的年轻女子搁下纸笔,自言自语。她双眸正凝神于绢布上的画像,上面是一位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面容俊秀温润,约莫是个书生,不同于乡野农夫抑或沙场武人,有一种飘曳入云的灵秀。眉眼如星斗射寰宇,却无咄咄逼人的气韵。虽是一副半身相,可画上之人已有旋袖而起的卓爽身姿。在画像的左下角,这两行蝇头小楷便是刚刚题上去的诗,写得并不高明,笔法有些朴拙,但也足以了慰心迹。

“姐姐,你又发呆了。”一个年轻的女声让她回过神来。

“哎,你来了。”题诗的女子将目光从画卷上挪开,望着那少女琥珀般的瞳孔继续道:

“我不过睹物思人,许多年前与他只是短暂相处过一段时日,可我不知为何多年后仍是时常忆起往昔。只叹人寿有限,那人大抵已不在世间,可我仍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他一面。这种徒劳又难以言说的心境,你能理会吗?”

凑过来看画的少女看着约莫十三四岁,正值豆蔻年华,那种含苞欲放的年纪,带着一丝天真无邪之感。她身着一件青色襦裙,如散花水露,绿波洗翠。玲珑身段腰约素绸,脸蛋娇媚浑如狸奴。眼眸如杏顾盼生辉,两颊娇嫩如显红绯。清风爽涞浮玉袖,湘裙斜曳现芳微。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无忧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仙山莹雪。

她探过头来,凑近看看她姐姐写的什么。不过令人称奇的是,她的瞳孔闪着琥珀一样的光彩,明丽生辉。更为奇特的是,这眸子像猫的竖瞳,她头顶还有一对如猫般的耳朵。少女身形娇小,明肌如花,娇艳可人,正贴在桌子周围黏着她的姐姐。说她是猫也没错,毕竟身后还有一条猫尾巴。

“大概明白。”猫尾少女喃喃地说。

“嗤。”哪位被称为姐姐的女子笑道,“唉,我觉得不明白才好哩。世间万物,形神各貌,唯有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时才觉美妙,一但弄清透了,便也只觉人生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捞月,终究如梦一场。”

“也许吧。”猫尾少女小声应道。

那位被称之为姐姐的女子,红袖中伸出素手慢慢收卷了这块带着画像的绢布,她手臂间的肌肤肤雪白酥润,左臂上戴着一块白玉镶金玉璧环。她抬手撩撩前额发丝,玉环从手中微微滑落,从腕间滑脱至小臂处,只得用右手将左臂玉环往上扶起。随后双手小心翼翼地将画收入木匣,又快步走至床边,从床底拖出一个箱子。

箱子打开,里面有铜钱若干,她将这小木匣纳入箱中放好。之后她便坐正对轩窗的桌前。窗外光线透了进来,她眯起眼看着外面的几棵桃树,现在只馀枝叶,不复三月芳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轻声念着,边想象着来年盛开的情象。现在天下不大太平,兵荒马乱的,在这乡野田间隐居,倒也是个好归处。她恹恹地来到一张长桌前,漫不经心地打开一盒鎏金缠枝银花妆奁,从中取出镜匣,将铜镜放在桌上摆放着的一个木质镜架上,慢慢调好镜架的倾斜角度。

镜中映着年轻女子的面容,肌肤如素雪,口若含朱丹,面如良玉又轻沾红铅,眉眼巧笑似素花含露。眸中水波微转,芙蕖若开;眉间柳叶轻撇,珠翠着香。唇齿微咬,凝神重虑;神色悄逝,心事难猜。只见她瞳色一转,灰褐眼眸数剪秋水,白壁之面两颊添红。这淡红色印记,两面各有三道,如妖兽的妖纹一般,牢印在她的两腮。而女子的眉眼也愈加狭长,如妖冶的狐媚之状,头上窜出一对白绒兽耳,身后更是多了一条如狐狸般的蓬松尾巴。

“唉!”美艳的女子哀声叹道,“如果我不是妖精,或许多年那段情缘,就不会怀着遗恨收场。”

过了一会,窗外光线不再明丽,她嗅到外面泛着青草交杂湿泥的青涩气息,而气流也似乎变得沉闷起来。

“要下雨了!”狐尾女子说道。

“我这就去收衣服。”

猫尾女子便忽然幻化身形,变成一只深褐色狸猫,所衣之裳也随之脱落,她从衣堆里钻出,一步跳到桌上,又飞速跳出窗外,奔向外面几根木头架子上搭着的晾衣杆。下一刻化成活泼可爱的少女,她踮起脚尖,手够到上面晒着的衣物,从窗户间递了她姐姐后,又很快变成猫咪,纵身一跃跳入窗中,稳稳地落在对着窗台的桌子上。

“喵~”这只猫咪懒洋洋地往桌子上一躺,露出自己的柔软肚皮,四脚不停地扑朔着。

“好啦!乖,不要胡闹了。”身着红衣交领裙的姐姐摸了摸了她的头,猫咪也跟着发出哼哼噜噜的嘀咕声,看样子十分惬意。

“好了,别调皮了,快去换上衣服变成人形吧。”红衣女子催促道。这时窗外的一只灰色鸽子飞了进来,落在桌前。狐女一边摊开手心让这只鸽子站在自己手掌间,另一手拉着窗户将之前敞开的窗户合上,背对着猫女说道:

“不用担心,这样没人会看到你啦。”

“要啥担心,我们住的地方方圆十里没有人烟,除了野兔和鱼有谁会看到?”此时猫尾少女已经从桌上跳了下来,化成人形,接近赤身裸体地站床边,边说边慢腾腾地穿好衣服。

“你呀!等你再长大一些,变得体态多姿,再这么随随便便。小心被男人看到了见色起意,抓起来给你绑了,关小黑屋里。”她一边摸着这只鸽子一边说道,再将鸽子放在大厅里的一个鸟笼内。不过并没把鸟笼的门关上,而是敞开着,这只鸽子一边发出咕咕的鸟鸣,一边啄食着食槽内的杂粮。

“哼!谁敢绑我?!”青衣猫尾女拿着一块素色短衣挡在自己小小花苞似的胸前,转过身穿起里衣,再穿起青色襦裙。这时外面忽然风雨大作,树叶发出交奏的响动,一阵冷风吹得屋内的窗户哐哐作响。红裙女子便来到这些被风吹得有些抖动的窗户前,用横栓一一将它们闭紧,屋内顿时昏暗起来。于是她从一个柜子里取出蜡烛放在灯架上,用手一挥,一些蓝色的火苗就从手心里跃动,橘黄色的火光亮了起来。

“唔……这个灯对我们而言,其实可有可无吧。”猫尾少女吐槽道。此时她眼睛迷成一条缝注视着这个在外间一小撮风渗入下,微微跳晃的芯头火苗。

“可我们得装成人类,才能继续在这种世道下活下去。”红衣女子微微叹气道。“平时若不注意他们的习性,就算我们外表和常人并无二异,可些许细节不甚注意,就和你一样无时无刻露出尾巴让人生疑。”

“哼!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把尾巴收起来而已。”猫尾少女脸上浮现不悦的深情,一边将衣襟理顺,束带系好,盯着紧锁的木窗,像在期待着这场雨快停。

但雨始终是有条不紊地下着,下着……距之前已逾一到两个时辰,似乎这场雨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停过。天已至晚,红衣狐女已换上了第二根蜡烛,而屋子的另一边则是猫尾少女,在一个灶台前望着吊锅里的鱼出神。

最终她们围绕着一块木制小桌,分享着鱼汤,猫尾少女一边拿起调羹一边说:

“我不明白人类放盐的意义在哪里,我理解人类喜欢生火处理食物,从来不肯吃新鲜的。毕竟我也认为用火烤过或者煮汤的鱼比在地上跳着的鱼更好吃些,但叫我吃这些被大块白色沙粒污染过的食物,真心要了我的猫命。”

此时狐女刚刚拿起盐粒正往自己的碗中洒入些盐。

“是么?你就那么讨厌盐?”

“岂止讨厌!我简直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会把鱼撒盐后晒干,改天再吃。这样的鱼简直比不知出于何种缘故溺水了,沉在河底了,一动不动了好几天的鱼还要糟糕!可他们人却觉得很好吃的样子,真奇怪。他们的味觉是不是有点差?”猫女看着狐女往碗中加入盐粒,不知道回想起了哪次的不妙遭遇,愤愤地嘟喃着。

“还好吧,也没多难吃……也不排除我是个半妖的缘故,不是纯粹的妖怪……所以我……有时候相对于你们,更能理解人类的习性一些?”狐女一边用筷子夹着鱼块,一边将吃进去的鱼肉里的鱼刺吐出来,断断续续地说道。而另一边的猫尾少女则是从来都是拿起调羹把鱼块捞出,放入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随后咽下去,一整条鱼除了见她把鱼脊骨单独丢出,就没见过她吐过其他的小刺。

“好啦,在家里可以。但是在外面一定要记得吐刺,人要是像你一样吃鱼,早就扎破嗓子,明天睡到一个黑色的大木匣子里,盖上厚厚的尘土安睡万年了。”狐女看着她这种吃法,像是一个管束小孩的大姐姐一样说道。

“这不是在家里么?再说我本非常人,既然如此,我为何非去有人的地方自找不快?”

“就怕你到时身处有人之地,所行举止完全不似常人。”

“行啦,别说了。不就是有人之地么?我躲着就是了。”猫尾少女,从锅里捞出另一份鱼块,把鱼脊骨调出,用舌头卷下了上面的鱼肉,继续不在意里面的小刺,吧唧吧唧地连刺带肉地咽了下去,毫不理会狐女的提醒。

不知过了多时,鱼已食毕,碗筷也用缸中之水洗净,而屋外雨依是未歇。好在她们的房顶瓦片重重避雨遮风,即便这雨下到明早,也不会让她们房梁下水覆珠滴。

屋子顶部上有几块透明的琉璃瓦,透过它们可以看到夜空。可惜今夜天色不好,只能望到一片漆黑,狐女看着这黑漆漆的几块天空眉头微蹙,仿佛若有所思。

过了许久,她们仍未睡去,狐女则在桌上看一本纸张泛黄的抄写本古书,而猫女则躺在床上,手捏着一个布娃娃。这布娃娃做工不算精妙,仅仅缝制出人脸的五官大致,算不上好看,但她依旧放在掌心抚弄,好像什么珍爱之品。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一个男性的声音传来:

“有人吗?外面雨实在太大,我被这雨打湿了。想付钱借住一晚,明早就走,绝不打搅你们。家主在否?”

此人似乎是一位较为年轻的男性,说话颇有礼数。屋内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声惊到了,随后充满默契地对视一眼,均默不作声。

“阁下请务必帮我!我已确定附近没有别的客倌。在下因天色渐晚,道路难辨,不慎道迷,遂辗转此地,一路未能寻到借宿之处。偶见其中忽有光亮,想来有人烟于此,便来访此贵舍,还望主人肯容一漂泊孤客,在此雅舍稍憩一程。”这男性的声音虽然急切,但仍不失其礼。

两人又是对视一眼,狐女神情冷漠,而猫女则是眉头一皱,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老虎一样的牙齿,表达着自己的反感。

男子见屋内虽有光亮,但没人回应他,想来是屋内人担心自己有所歹意,便道:

“放心!在下绝非恶人。只是近日要去城里办些琐事,呃……就是我有一亲人身染重病,我担心若不日夜兼程,恐难见其最后一面。可惜几年未见,道途陌生,在下眼拙,不辨南北,一路兜转于此,况天不作美,久雨不息……”

“哦?”狐女以只有自己和猫尾少女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小声地说着,随即挥手震动起一股气流震灭了油灯。

“哎!”外面的男子似乎急得非常难受,这个时候外面又传来一阵马的鸣嘶。“我愿意出五百文铜钱,暂住一晚。”

“且回吧,再多也不会开门的。”狐女放大声音却冷冷说道。

“原来是女主人在家,请问婚否?”

“怎么?莫非你还想着我会同你成婚?我不过是乡野女子,你若是富贵公子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在造访寒舍;倘若你是乡野村夫,我自然也是看不上,先生请回吧。”狐女带着一丝冷笑的语气说道。

“娘子是误会了,我怕娘子家中若有夫君外出,我一人住入,便是趁人之机,立瓜田李下,行危墙之事。若是娘子尚未嫁人,我深夜造访,倘若有他人探见,也有损女郎名节,使其羞于门室。”(此处为什么称“娘子”而不是“小姐”和“姑娘”可看后文注释)

门外人停了片刻,见屋内依旧没有回应,继续诉道:

“鄙人不想因此行而有损娘子声名又造嫌彼此,但无奈夜雨连绵,不知何时可歇。恳请借住一晚,保证不动娘子分毫,不看淑女一分姿色。待翌日天色放晴,便留重金答谢,即刻启程。若是今后无缘相见,也定记此夜留宿之恩。”

“请回吧,我虽未嫁,但仍不可信于外人。”狐女在桌前继续说道。

“我出三贯钱三千文,足以抵卿全家近三四月农织。他乡夜雨,萍水相逢,只求一室之地,寻此遮风避雨之处,此当是重金答谢。何况夜色已深,若我旷野寻宿,即便不遇劫匪草寇,也未必不撞豺狼虎豹。鄙人知夜入他宅,有扰寝安,但人有性命之忧,不得不委身苟安。卿若不信,我则掷钱于此,以表诚意。”说罢便牵马,从马上所载行囊中取出一个结实的锦袋,这锦袋看上去满鼓鼓的,十分沉重,那男子便将它费力摇动发出声响。

听到这厚重的金属碰撞声,狐女放下手中的书本,望向猫女,像是征求意见般问道:

“我们还剩下多少钱?”

猫女翻身下床,从床下取出之前的木箱,扭开铜锁。今夜下雨,屋内也没有外面的月光,她回头示意狐女把熄灭的油灯点亮。狐女指尖轻轻一动,一股蓝色的火苗从指尖窜出,点亮了桌上的烛芯。借着油灯的微弱光亮,她们的瞳孔泛着光彩,在一片昏黑之中看清了里面的些许孔方。猫女指间拨了拨这些钱币,约莫了大概数额后道:

“不足一贯。”

“看来我们也不能这样无忧无虑下去了,这里虽远离人烟,但一旬一次去集市上买点物件贴补家用也是必须的,依此看不出三月就得另谋生路了。”狐女以略带忧愁的声调说着。

“那还是别……之后再想其他办法吧。对了我会捞鱼,要不以后卖鱼去?”猫女坐在床上思忖道。

“鱼不值钱的。”狐女黯然,“你要是真想在铜板用完后还能长居于此,你得每日天未亮时起来捞鱼拿去集市上卖,用卖鱼的钱买些吃的。我们都不务农事,单靠卖鱼自给自足都难。”

“那好吧,但愿来者心肠不坏,若是这小子有什么坏心思,我把他剖皮破肚便是。”说完眼睛里忽然闪露凶光,举起她嫩白如葱的细指,指头和手掌并不大,却顷刻间幻化出一寸多长的尖锐指甲,如同猛虎虎掌一般尖锐。或许真如她所说,只须往人袒露的肚皮上轻轻一挠便可开肠破肚。

“此人虽不像具有恶意,可我还是不想为他开门。我们钱财所剩无几,倘若使用节俭有度,也可用得长久,真到了山穷水尽之际,应该还要数月。”

门外男子正等候着,见此良久均无动静,只得又把钱袋放入马上行囊,说道:“深夜打扰,想必多有不便,在下这就告退,不劳女士忧心,但还望能许我在屋檐外躲雨。”说完他便在门外站立,静伫不动。好在这家屋檐做的较长,足以容纳他倚门而立,虽仍有雨滴飘到他的裤脚,但至少上身不再会有雨点飘飞。

雨下着,下个不断。漆黑的夜里,看不清的飘飞雨丝,不可辨得任何繁星皓月,只有不断的微薄凉意掺杂着冷风,塞满人的衣袖,领口,渐渐周布全身。男子在门外跺了跺脚,很显然他已经感到阵阵透寒,砭肌削骨,但他仍没有一丝想闯入的念头。他神情黯然地看着漆黑的天空,黑夜是一张不可见的巨网,笼罩着所有的生灵,在一个荒唐无道的时代里让他们彼此追逐,杀戮无止,只为了有一部分人最终能看到一个新时代的安定曙光。可这曙光究竟还要企盼多时才能见到呢?就像此刻连绵不断的雨,只记得什么时候下起,却不知何时停止,或许只有遥隔万重的云穹之上才能知晓。

他慢慢叹了一口气,像是身上有什么重担一样。一个夜雨骑马携剑的神秘来客,是江湖任侠呼?是天涯浪客呼?男子把两只手揣进袖扣,抱在胸前,他感觉到有几分冷意和寂寥,尽管身后就是淡淡的火光,但他也不愿再次打搅这户女子的生活。不知是出于寂寞解愁,还是感慨系之,他不禁吟咏起来:

雨夜书怀

倚声呼入宿,灯影见微茫。

萧瑟秋难尽,凄凉夜雨长。

人徘清漏下,鸷鸟羽难翔。

久客山云外,何时复帝乡?

此诗虽算不上精妙,但胜在一气呵成,将积郁的情愫都吞吐出去,但又充斥着诸多无奈,这般人生或许有番不凡的经历。能随时吟诵作诗的人,虽说如今也不在少数,但荒郊野岭中无端地来了这么个有才之人,倒也引起了她几分兴致。

“噫!这人似乎有几分能耐。”门外人虽只用自言自语般的声音大小吟诗,但是在她们耳朵中却可放大数倍。她们这类妖精即便是人类的形态,也会保留比常人敏锐得多的听觉,因此她们皆一字不差的听完了。至于猫尾少女,完全没听出什么意趣,只是看着她姐姐一股颇有赞赏的表情而形神木讷。

她看一脸迷惑的猫女,便凑过去小声地说了些什么。猫女神情一异,连连摇头。可狐女却执意于此,又轻轻说了几句。猫女神色有些不大耐烦,但似乎又觉她所言之事并非毫无道理,便应声道:

“我懂了。”

说罢她便化形成猫,身上所着之衣,纷纷散落在床。这只深褐色毛皮的猫跳上桌台,用爪子拨开窗户,从顶开的小缝中钻了出去。

门外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正倚在门前,双手抱袖,两腿抖动。嘴角也微微哆嗦,默默低声念叨着方才的妙手偶得。他时不时看向漆黑四野,尽管夜中状物均不可辨识。但他还是双目望着天地之间,像在寻找或提防着什么。

“喵。”

只听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猫叫,他便寻声探去,发现有只猫正向他慢慢靠近。若不是她叫了一声,男人肯定在雨夜中无法只凭目力判断位置。这只猫似乎并不害怕他,逐渐向他靠拢。

这个夜晚的生灵,她身附黑色的皮毛,两只琥珀色的眼瞳在黑夜里闪着明珠般的光亮,正是一个惹人喜爱的家伙!虽说今晚有些冷,好歹此刻有个伴了。他想着,连忙招手示意她靠近。

这只猫倒是不畏惧他,很快走了过来,他便蹲下身用手去抚摸她的毛发。手摸上去时,年轻男子顿觉惊讶,这只猫不知道从何而来,但身上皮毛都是干燥且温暖,莫非这是她家的猫?

猫被人抚摸,发出“噜噜”的低低的呼噜声,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满。男子觉得这可能是屋内女子的猫,遂将她抱起来,捧在手上。不知这只猫是感到害怕还是不愿意被人抱着细看,一脚蹬开他的手,飞快地向身后屋子的方向逃走了。

男子愕然,不明白这猫为什么突然出来,又迅速回去,但这番插曲还是让门外听雨的孤寂感稍稍缓和。而在屋内,猫女则是一边慢慢地将衣服穿上,一边抱怨:

“早听说人类喜欢猫,没想到上来就摸我,后面又要抱我,是不是再后面还要亲我?”

狐女没有心思听她抱怨,只是淡淡地说着:

“你看清他长相了么?”

“哈?夜太黑我没看清。但好像很年轻的样子。”猫女理了理裙褶,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道:

“但是他的手很温和,皮肤很好,不像是个粗人。”

“我大概清楚了,要不放他进来?”

“别别别,我很讨厌人,你就不怕他万一是个采花贼?把我俩非礼了?!”

“说什么瞎话呢?你我二妖竟畏惧一区区常人!”狐女突然贴近还在更衣的猫女,脸上一阵似魅非魅的笑容,像是碰到了什么唾手可得的猎物一样,以一种强大的威压向她逼近。猫女一手还扯着衣袖,另一手刚刚穿进袖里,见她慢慢向后靠近,只得一屁股坐在床上,像只受惊小兽般低声道:

“你要干嘛?”

“嘿嘿!你知道的,要是我们钱花完了,你可得出去贩鱼。卖鱼还要在集市上和数不清的人打交道,那些人啊,有些是泼皮无赖,有的甚至找你赊账,鱼都卖了还一文钱都收不回;还有的人说不定看上你的美色,把你抱走当小妾。你细细想想,你哪天被抱走了当小妾,陪那些地痞流氓暖床……”说道这,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那青衣猫女。

“别说了,我去开门。”猫女虽不知这个姐姐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但光听其所述已令她毛骨悚然,还是这个年轻男子好对付一些,至少不像什么极恶之人。

她刚穿好衣服,准备走去开门,突然被姐姐一手拉住。

“你是不是忘记你的小猫尾巴了?可不能这样被人看到,快快回去盖好被子睡觉吧。”

“嗯。”她微微点头,便翻身上床,裹好小被,将被子往上拉直到蒙住头。不过她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又把被子用手微微顶开一个小缝,从缝中看着她瘦削的红色背影,慢慢走向那扇厚重木门。随着她的脚步逐渐离她远去,她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不可抗拒的宿命便在此决定,在此后相当漫长的年岁里纠缠不清,就好像今夜的雨,连绵不断,未曾停止……

【注释:

关于江南:江南在我国古代是个约定俗成的泛指概念,没有精准定义。不同朝代所指亦有所区别。秦汉之际,江南指长江中游的南部,主要是指今湖北湖南为主的楚国故地。从魏晋南北朝开始,江南的地域范围开始东扩,直到浙江一带。唐代以扬州为中心的区域成为当时的重要经济中心,随后这一带在唐代行政划分里为江南道,范围大致为长江以南,南岭以北,从湖南西部直至东部沿海。在唐代中期后,“江南”的地理范围有进一步的划分,行政上划为以现在湖南和江西及湖北东南部为主的江南西道(江西正因此得名)和以现在江苏南部,浙江和福建地区为主的江南东道。到了宋代江南所指的范围则大幅缩小,往后一般指太湖附近和苏州及浙江等地的“长三角”地区。本小说的历史背景是五代十国时期,以唐代的江南西道和东道为“江南”。

关于娘子:唐代并无“小姐”和“姑娘”两个现在常用的对年轻女性的称呼,这两词直至宋代才出现,且用法和意义也与现代有所差别。先秦时代对女性称呼已有“女子”之称,这里女子单指年轻的姑娘,而不是现代对所有女人的泛指。“女子”之后便有“女郎”意为“女中之郎”,往后也有“淑女”、“小姑子”、“巾帼”、“闺女”、“女流”、“裙钗”、“尤物”、“玉女”“丽人”、”峨眉”、“娇娃”等称谓,有些是书面语,在古代小说书籍中常见。其中“小姑子”在当时是对未婚女子的称呼,如南朝诗歌《古乐府·欢好曲》有:“淑女总角时,唤作小姑子”。本书作者对上述称谓仅顺带一提,并不展开各个时代用法,古今区别的论述,否则就是一篇论文而非小说了。为了让诸位读者读小说时方便理解,唐到五代时的一些特殊词语概念,在此简短说明“小姐”,“娘子”,“姑娘”三词的来源和意义演化。

小姐宋朝时期对女子的称呼出现了“小姐”一词,在宋代书籍里,“小姐”通常指代富婢,后来泛指官伎女人,最初的“小姐”是对地位低且贫贱的女人称呼。但是宋代称呼小姐也出现过别的用法,男子取的姬妾也称之为“小姐”。由于宋代的官伎发达,有许多教坊和勾栏,在东京开封府的东角楼街巷有大小勾栏50余座。这里是宋朝官员和其他文人雅士消遣娱乐之所,他们在此与才貌俱佳的女子喝酒唱诗,这些女子也称作“小姐”,但并非尊称。例如北宋苏轼就为这些“小姐”们作过不少诗,《成伯席上赠妓人杨小姐》就是其中一例。至南宋“小姐”一词才逐渐雅化,成为豪门大族女儿的专用词,多指代官宦人家的女儿,隐含了尊贵之意。如元代剧作家王实甫于《西厢记》中写道:“只生得个小姐,小字莺莺”。崔莺莺是相国之女,自然是豪门大族,丫鬟和红娘都尊称她小姐。明代后,“小姐”一词使用愈加频繁,既是对尊贵女人的称呼也是一种礼节性称谓。清代曹雪芹《红楼梦》就常用“小姐”一词,如“二小姐乃是赦老爷姨娘所出,名迎春。三小姐政老爷庶出,名探春。四小姐乃宁府珍爷的胞妹,名惜春。”

娘子宋代以前,“娘子”多指未婚的少女,一直到明代仍有此用法。自唐代起,词意开始有了变化,例如玄宗时期,宫中称杨贵妃为“娘子”,这就将“娘子”一词的范围从少女扩到了年轻女性,也成为一种对青年女性的尊称。根据现在传下来的文献史料来看,唐代关于“娘”和“娘子”的用法比较灵活,既可称呼主母为“娘子”,陌生女子为“娘子”,年少女子为“小娘子”,称呼女子时亦可在姓前加上行第,或者加以“娘”字称之。例如:“公孙大娘”、“李十二娘”。这种称法,没有地位区分,奴仆亦可用以称呼主人。

宋元时期,“娘子”一词才有指代“老婆”“夫人”的含义,既指待嫁的年轻女子,也指男人的妻妾,是对未婚和已婚女人的通称。在唐代“老公”、“老婆”这两个词虽已出现,但其含义与如今大相庭径,“老公”指年老男子,“老婆”指年老妇女。如《寒山诗集》:“东家一老婆,富来三五年。昔日贫于我,今笑我无钱。渠笑我在后,我笑渠在前。相笑傥不止,东边复西边。”可知此处“老婆”一词就是指年老妇女。

网上有一种说法,唐代有个书生叫麦爱新,他在考中进士后春风得意,在长安成见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女性,便越发嫌弃自己糟糠之妻,觉得她容颜衰老想另寻新欢,但又不方便直接修掉妻子。便写了副上联“荷败莲残,落叶归根成老藕”。妻子见了后写下下联“禾黄稻熟,吹糠见米现新粮。”麦爱新看了后只觉惭愧,便放弃了休妻另娶的念头。妻子见他肯回心转意便又回了“老公十分公道”,麦爱新也回她“老婆一片婆心”。这几句上下联合起来便是:

荷败莲残,落叶归根成老藕,老公十分公道。

禾黄稻熟,吹糠见米现新粮,老婆一片婆心。

这个故事听起来有趣而又美好,言之凿凿不像凭空捏造。但事实上这则故事不见于任何史料,也未见有其他同时代的人提起。最关重要的是,从目前已发现的唐代史料和文字资料中,均找不到以“老婆”“老公”称呼妻子丈夫的痕迹。这极大概率是现代人的杜撰,只是杜撰得十分高明情节生动,因而广为流传,甚至被不少书籍所收录。

元代社会上普遍以“娘子”称呼已婚妇女。同时代的《韵会》记载“娘子,本少女之称”,这也说明了娘子最早的意义就是指年轻女性,在后世意义范围扩大,有了男人配偶之意。虽说“娘子”随着时代发展,含义逐渐变化,从最初指代未婚少女到已婚少妇,词义发生了转移,但核心还是指“年轻女性”。

关于姑娘“姑娘”一词在现代汉语中通常指年轻的未婚女性,但在唐代无此称呼。从语言学和古代汉语上来论,这一词的来源也较为复杂,若拆开来看“姑”和“娘”均指年长妇女。

姑,《说文解字·女部》:“夫母也。”《尔雅·释亲》:“妇称夫之父曰舅,称夫之母曰姑。姑、舅在,则曰君舅、君姑;没,则曰先舅、先姑。”可见“姑”最初的词义指丈夫的母亲。“姑”指夫之母的用例最早见于《仪礼·士昏礼》:“妇馂,舅辞,易酱。妇馂姑之馔,御赞祭豆、黍、肺、举肺、脊,乃食,卒。”东汉班固所著《白虎通·三纲六纪》曰:“谓之舅姑者何?舅者,旧也;姑者,故也。旧、故之者,老人之称也。称夫之父母谓之舅姑。何尊如父而非父者,舅也。亲如母而非母者,姑也。故称夫之父母为舅姑也。”现在“舅姑”一称除少数地区方言外,此义项被“婆婆”取代,“婆婆”最早见于南北朝翻译的佛经,为音译词。唐代开始用来指年长的妇女,至元曲中,“婆婆”才被大量用来指丈夫的母亲。例如元代戏曲作家高明《琵琶记·四十二回》:“把真容重画取,公公婆婆,如今封赠伊。把你这眉儿放展舒,只愁你瘦仪容难做肥。”

此外,“姑”还用来表示父亲的姐妹,即“姑母”,沿用至现代汉语。此义项最早见于《仪礼·士冠礼》:“入见姑姊,如见母。”此处指入室见父亲的姐姐。《诗经·邶风·泉水》:“问我诸姑,遂及伯姊。”也是同类用法。“姑”除了称呼亲属,也能指代其他女子,例如《吕氏春秋·先识》:“商王大乱,沈于酒德,辟远箕子,爱近姑与息。”这里“姑”意为女子,“息”指小儿。

魏晋时期佛教和玄谈盛行,丰富了汉语词汇,这一时期双音词大量涌现。上文提到“小姑子”便是指丈夫未成年德妹妹,其中“小”修饰“姑”,表示年龄小,这里的“姑”则作对丈夫姊妹的称谓。总的来说“姑”在古代有两个用法,一种是表示父系一族的丈夫的母亲或姊妹;另一种是泛指女子。

娘,据考证甲骨文中用作女性名字。南朝梁、顾野王所撰《玉篇·女部》写道“娘,少女之号也。”说明了“娘”字最初的含义,古代用在女性名字中时,居于最末,如五代后晋《旧唐书》有“奉天县窦氏二女伯娘、仲娘,虽长于村野,而幼有志操”。在南朝《乐府诗集·子夜歌》:“见娘喜容媚,愿得结金兰”,中的“娘”便指年轻女性,可以看出当时的“娘”具有上文所述的“少女”义项。

娘在现代汉语里有相当于“妈”“母亲”意义的称谓,该义项实为假借“嬢”字而来。在宋代以前娘和嬢是两个词,其中“嬢”指母亲,“娘”指年轻女子。宋代以后,娘和嬢由起初的假借,最后合并为一个词,后世多用“娘”字,而“嬢”字就很少用了。“娘”替代了“嬢”,从而具有了“嬢”字表示母亲的意义。

“姑娘”一词作为并列词组,成为语素较晚才出现。直至元代末未见有文献使用“姑娘”一词,说明这时“姑娘”一词尚未形成。“姑”和“娘”二词并列使用最早见于南宋宰相梁克家《淳熙三山志》:“姑娘庙。西湖。见治平、熙宁图。”此处“姑娘”只作庙的名称,不具后来姑娘的词义用法。明初“姑娘”一词才开始出现,并迅速发展依次产生了三个义项:

1.表示父母的姊妹。如《水浒传》第四十九回“原来是我姑娘的女儿,叫做母太虫顾大嫂”,这里“姑娘”指的就是父亲的姊妹,也就是现代汉语中的姑妈。

2.表示丈夫的姊妹。如明末《醒世恒言·金海陵纵欲亡身》:“你这妮子真个害风了,我无男无女,又没姑娘小叔。”这里“姑娘”“小叔”对举,可知二者为同辈,指的是丈夫的妹妹和弟弟。

3.表示年轻女性。明末成书稍晚的《古今奇观》卷七“好个性烈的姑娘,也被你说得他心地改”,这里便是指称无亲属关系的年轻女性。

以上是明代“姑娘”一词的含义举例,但真正让“姑娘”一词变成专指年轻女性的是清代曹雪芹的《红楼梦》,其文中“姑娘”一词大都指称年轻女性,在文中可以见到各式各样的“宝姑娘”“林姑娘”。由于《红楼梦》的传播和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崇高地位,后世使用“姑娘”一词便专指年轻女子,使这一词的词义固定下来。

关于本小说的物件指代:本小说代指“某物”、“物品”“物件”均不用“东西”二字表示,因为当时的“东西”很可能并没有现代汉语中表示“某物体”的意思。

关于“东西”表示物品的由来目前史学界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有学者认为出自唐代的东市和西市,人们来来往往向东向西做买卖或购物,因此衍生出“买东西”的说法,久而久之便以“东西”代指“物品”。笔者对这种说法存疑,因为现在已有了唐代史料并没有“买东西”这个词,关于有“东西”二字的文献,其中“东西”二字均没有后世“某物”和“物品”的意思。唐宋时“东西”一词倒是有“物产于四方,约言称之为东西。古代亦以指产业”的解释。如宋代王溥《唐会要·逃户》:“大中二年(公元848年)制:‘所在逃户,见在桑田屋宇等,多是暂时东西’。”此外还有“五行说”,“形声通转说”等说法,至于唐代“东西”是否能代指“物品”史学界尚无定论,作者便不以“东西”一词指称某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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