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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拂过,微带凉意,对于两个刚刚比试过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大自然最好的恩赐。虞瀚东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他的目光无意中注视到郦若泱衣角的一块泥渍,随即想起她被自己撞倒在地上瞬间动人的模样,他的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丝笑意。

“先生为何发笑?”

虞瀚东立即清醒过来,看到郦若泱正回头看着自己,他有点尴尬道:“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今天是难得的闲暇时光,应当好好珍惜。”

郦若泱放缓了脚步,默然不语。

毫无顾及的虞瀚东与她并肩而行,他看到她正低垂着俏脸,似在想着什么,脸上安静祥和,想来她此刻的心中也有着与自己一样的想法。

一盏热茶的工夫,两人登上了小孤山。遥望东南方向,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似银带蜿蜒的洛河,那里有一个月前刚夺回来的凌浒渡。回头望去,连绵的营帐散在空旷的原野上,那是郦若泱的大本营,十多万大军掌握在她的手上,同时她还控制着雎城和新得的浮邑。自浔野之战后,郦若泱两次击败郯国名将钟淮,让她的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以前那些质疑的声音也已经销声匿迹了,她现在已然成为继武安君之后又一名能够独挡一面的黎国名将。

郦若泱望着眼前这片荒凉的土地,忽生感慨,叹道:“古往今来,为争城夺地,死者几何,侥幸生还的又有几人。将帅一声令下,士卒用命,却又有多少人记的他们都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稚子的父亲。战争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虞瀚东忽然明白她虽贵为一国的公主、一方的统帅,但仍然保留着一颗悲天悯人、爱国爱民之心。他不由得肃然起敬,跟着叹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郦若泱娇躯一震,朝他看去,眼中透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虞瀚东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冒用了前人的诗句。

过了许久,郦若泱这才缓缓说道:“先生所作的诗词暗合若泱此时此刻的心境,先生大才。”

虞瀚东红着脸道:“殿下谬赞,在下受之有愧。”

“先生不必过谦。”

虞瀚东岔开话题道:“殿下是因何事突生感慨?”

郦若泱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敢问先生此生志向如何?”

这问题似曾相识,虞瀚东不由得泛起古怪的感觉,他虚指天边,道:“我的志向在那。”

郦若泱脸色一沉道:“原来先生的志向在雍京。”

虞瀚东稍稍愣了下,随即明白她误解了自己,以为他要投靠禹朝。他笑了笑,从容道:“离那还要远。”

郦若泱皱眉道:“自禹朝往西有卫国、上塘国、下泾国,及随国,上塘国、下泾国虽同根同源,但只有自保的能力。随国临近大陆西岸,远离大陆中心,很难有发展的机会。以先生之才,此三国均非施展抱负的所在。先生既不选禹国,那就只有卫国了。”

虞瀚东细细审视了下郦若泱明媚照人的模样,看得她蹙起了俏眉,这才缓缓说道:“敢问殿下,在你的心目中,人的志向难道就只有建功立业吗?”

郦若泱听闻此言,不由得怔住了。确实,生于此等乱世,男儿的志向几乎全都是建立功业,晋爵封侯,再就是封妻荫子。她从未想过,还要什么事能与之相比。

虞瀚东慨然道:“远古时期有一棵大树,名为大椿,它以八千年为一个春季,八千年为一个秋季,殊不知在历史漫漫长河中,也不过就是沧海一粟。如今这乱世,也同此理。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单凭个人只能影响一时,却永远不能影响始终。”顿了顿,“天地辽阔,宇宙浩瀚。生命更是有限,能得存于世,乱世争雄非我所愿,我也不愿以个人微薄的力量去改变什么,我只想走遍这片天下,用心欣赏这沿途的美景。”

郦若泱闻言,脸上先是露出欣然之色,随即想到了什么,脸色又黯淡起来。

虞瀚东不便询问,只能保持沉默。

郦若泱忽然问道:“先生可知我和长嬴、玄英均师出望舒观?”

虞瀚东默然点了点头。

“我年幼时被恩师看中,得以上望舒观学艺。母妃怕我无人照顾,特意在宫中挑选了两名聪明伶俐的女孩作陪,她们就是长嬴和玄英。山上十数年的陪伴,我和她俩虽名为主仆,实则早已亲如姐妹···”

虞瀚东没想到郦若泱会与他讲这些私密的事。

“···山中日子清苦,但我已习惯,曾几何时,甚至想象着会不会永远如此。直到有一日,”郦若泱眼中露出向往的神色,“记得那是两年多前,恩师寿宴上,有人上门挑战,恩师让我出战。我与那人对峙,竟心生仰慕,她正是我幻想的模样,同样身为女子,她竟能笑傲江湖,快意恩仇,活出了我想要的模样。若非生于王族,母妃早逝,弟弟行动不便,若泱或许应当像她那般,浪迹江湖,充分享受这番人生,而非如今这般破军夺城。”

当虞瀚东听她提起师姐上望舒山挑战的事时,才明白眼前这名娴雅黠慧的女子已然猜到他的师门来历。

果不其然,郦若泱接着说道:“‘黄衫女’应是你的师姐吧?”

虞瀚东点了点头,由衷赞道:“殿下好眼光。”

郦若泱嘴角含笑,道:“恩师曾提到,玄天宗向来人丁单薄,但能入世者都是非常之才。不知除了你们师姐弟俩,还有何人?”

虞瀚东若无其事道:“我还有一个师哥。”

郦若泱很是感兴趣,问道:“可否告知姓名?”

虞瀚东耸了耸肩,道:“你迟早会知道他的,他可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郦若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过了片刻,她再次问道:“先生目前有何打算?”

虞瀚东正容道:“说到此事,在下正要请殿下帮个忙。”

郦若泱道:“先生可尽管开口,只要若泱能办到的,必定为先生办到。”

虞瀚东心中大喜,他连忙道:“我现有几个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们想在你军中谋个一官半职。不知殿下可否收留?”

郦若泱问道:“是跟你住一个营帐的那些人吗?”

虞瀚东道:“正是他们。”

她脸上现出一丝难色,犹豫了下,坦然道:“不瞒先生,我虽贵为黎国的公主,又统兵镇守一方,却没有官职任命的权力,所有的官职任命都是由相国掌控,想来先生能够理解其中的缘故。”

虞瀚东立即想明白了,这无非就是一种节制武将的手段。

郦若泱接着解释道:“浔野之战,我将你们的事迹一并写入牒牍,但刚才得到都城的回报中,竟只字未提。”顿了顿,“像长嬴的官职任命,还是武安君代我向相国破格申请的,不然以长嬴这样资历浅薄,又身为女儿身,根本不可能坐到如今的位置。”

虞瀚东无奈地点了点头。

郦若泱忽道:“我有一个提议,先生想听吗?”

虞瀚东恭敬道:“殿下!但说无妨。”

郦若泱负手望着远处,缓缓道:“每年十月末,冬季来临之前,都城都会举办博饶会武,有志者可在皇亲国戚和达官显贵们的推荐下参与比赛。如能在比武中获得优异的成绩,可直接授予官职。现如今,这已成为寒门子弟入仕的一条捷径。”

虞瀚东心想,在科举、武举没有出现之前,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确实是一条最快当官的捷径。

郦若泱回望他一眼,接着说道:“若先生有志参加会武大赛,我可以推荐你们。”

为了一众兄弟的前程,虞瀚东心一横,抱拳道:“那就有劳殿下了。”

郦若泱欣然道:“如此甚好。虞先生如此大才,能留下来,是我大黎之幸。”

虞瀚东忽然发觉自己又陷进了另外一个更加巨大的漩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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