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曾经(1 / 2)

从药送到矿上,天命便一直折腾着到日西,那些年轻的自不用说,抢着就把药喝了,那些老人报了团地不想活,天命便一个个劝,去督着他们把药喝下去,还有一两个实在不愿的,天命也不勉强了,他没那么大神通。

矿上还是那样,为了多挖些矿料,苦工们一天下来没有停的时候,天命也向胖工头争取过,警示过,什么办法都用过,他们根本不作理会,每回都是一句“你不是大夫吗”,长此这般,天命也懒得再多费口舌。他从尚洋路游至此,往前时候哪见过这样的事,到了这里他才知道什么是人命不值钱。

一月多过去,天命人都熬瘦一圈,面黄肌瘦胡髭野长,谁看了不觉得他才是病的那个。奈何如此,那些病重的老人还是跟着日子离开了,天命留不住他们。

矿上虽说有月供,明王寿诞刚过,已有不少附近的牢犯送来了矿上,再加上这日日的挤榨,矿料水一般地流进了料库,胖工头看着堆得满当当的屋子喜上眼角。

“老二,看看,这个月月供至少还翻一番,”胖工头摸摸料库的墙,跟宝贝似的,“等交上去,县老爷一高兴,那赏钱还不是哗哗地来!”

二工头附和他:“头英明,给这群懒东西续命倒是续对了,不白花钱。”

胖工头说起这个又不高兴:“我看他们平日里就是懒的毛病!花老子些钱一个个立马没事了!”越说越气起来,胖工头压了压,扭头问,“叫你预备下的,都好了吧?”

“头你放心,”二工头哈着腰,“万事俱备,只等月底了。”

这些天雨水大,稍微有些年纪的工人都犯着风湿的毛病,天命整天地在各个棚子里钻,只等着谁不舒服了便来找他看。刚看完一个,天命从冶料房里出来便看见胖工头和那个二工头凑在料库门口,他走上去:“工头。”

胖工头一看是他,连带着二工头转身就要走,这些天他总来自己跟前喊着没药了要补,眼看着马上月底,现下也不愁月供,他哪里再肯花这钱,这大夫又是个死心眼儿,胖工头实在是烦他,只能敷衍着躲一天避一天地过去。

“你跑什么。”天命赶上去拦住他俩,“送药的来了吗?”

胖工头听见药字就头疼:“说了没有!没有听不懂吗?”

二工头在旁边帮腔:“大夫,县上药房缺货了,你再找我们头也拿不出来啊!”

“缺货?”天命只觉得这两人拿自己当傻子,“从初三缺到廿五,他就是种也该种出来了吧。”

胖工头叫他逼得火冒,直接摆明了:“我明告诉你!药,没有。人,你也可以不治,能不能活能活多久,看他们命,行吧!”说完撂开天命就走。

天命气极,他知道这些人本就没想过要救任何人,本以为自己能趁着机会尽可能地多给这些苦工多调理点,可没成想这群王八蛋,拿人当镐头,用完就丢!他们不让自己离开矿场半步,药材早不剩下了,平日只能拿那点药渣子来回熬,也只够紧着病得不好的人用,他前些天向那些老人家下了誓才得到些配合,如今怎么忍心剥去他们的希望。

求人无门,天命揉了揉眼睛,他现下也是累得转不动了,一日未进几粒米,身体实在是疲软,天命回了料库,他们给了他块木板子作床,天命便蜷在上头休息,还是老样子,他刚进门便有人来上锁,库里一下便拉了幕似的黑下去。

天命阖着眼坐在木板上,门锁又哗哗响起来,有人进来举着烛台靠近他,天命眼睛叫刺得一疼,刚张嘴便叫人捂住了。

“嘘!”赵月好提醒他,看他点点头,这才放下手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来,“我偷偷来的,吃点东西吧。”

天命着实是饿得慌,接过来看是半个馍,他谢过赵月好:“多谢你。回去吧,别叫他们发现了,对你不好。”

赵月好没动:“他们锁了门都睡去了。”她坐上身后的料堆叹了口气,似是想了很多:“你这样,可能会搭上命的。”

天命吃着馍不回答,赵月好也不催他,只等着,看着天命咽下这一口。

“若是不敢救人,我还做什么大夫。”天命说得平静,一边又咬下块馍。

“那你要是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了,还会救吗?”赵月好看着天命消陷的眼窝,这样的人为了这群人搭上命,不值当,“这些同我一般年纪的,都是这周围地方犯了事被抓来的,年纪再大的那些,没一个不是王城流放来的重犯死囚,换句话说,要不是改朝换了代,他们早就死了!这样的人,你也要救?”

天命嘴里嚼动着,半块馍吃完了,他才看着赵月好,烛火映动的眼里闪烁着年长累积的透彻:“你不也没抛下他们么。”

赵月好没反应回来,她愣着神将这话嚼了两遍,才不解地看着他:“我?”她轻笑起来,“你以为我帮你这些是为了救他们?”

天命默认,看着赵月好的笑容一点点融进烛光里。“他们算什么,也值得我搭手?你以为我赵月好是什么大善人?”赵月好坐在料堆上,侧对着天命,“他们几个,是把人打成勤快的猪,我稍微费点功夫又能将人训成听话的狗,不过是为了叫他们安分,他们别犯事,我才好过。”

天命看着她,若是自己有孩子,到如今也比她小不了了多少,赵月好的脸藏在烛光之外,说出口的话里里外外全是刺,可进了天命耳朵里还是软的。

“无论怎样,他们因为你免受了许多无妄之灾。”天命将烛台推过去了些,亮出赵月好的半边脸来,“他们不是好人,但在我们行医的眼里,没什么好坏,只有病人。”

“做了坏事的,总会遭天谴,现在报应来了,你又要救他们。”赵月好视线钉在脚下,像是出了神,“跟老天爷作对,谁救你呢。”

这样的话,天命不是第一回听见了,他还是个半大少年在跟着师父四处寻药诊病作药注的时候,他也问过他的师父:“师父,坏人得了病,那不是活该吗,为何还要救?”那时师父是怎么回答的?

“我们治的是病,不是心。”

天命在烛火晃动间这样告诉赵月好。

“如今他们身体大好,你是就了大义了。”

“人不是这样论的,孩子。”天命第一次拿出些长辈的语气来,“医者之道,万灵同等,行医之义,所求论心,我尽我所能,医我所能医。何况,照你说的,他们的罪孽哪是死就能洗清的。”

赵月好看着烛火,久久不曾开口,天命接着说:“这是我的道义,你自也有你的,照着做便是。”

赵月好直愣着,突然抬头看着天命:“我的道义?我的道义就是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她嘴角开始颤抖,大口地喘息着,眼里几乎要迸出火来,“谁帮过我?那个时候谁帮过我!”

天命沉默地看着她,等待着赵月好突来的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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