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曾经(2 / 2)

“我不是遥壁人,我说话你应该也听得出来。”寂了好些时候,赵月好才开口,“我家,在南疆临阜,很漂亮的地方,你去过吗?”

天命摇摇头:“我自尚洋一路到寒川,再后便是遥壁了。”

“要是有机会,你真要去看看,遍地的牛羊,漫山的果树。”赵月好字句带着向往,“我家是临阜最大的果商,我打小就在果田和羊背上自在地长大,无忧无虑,爹娘心肝似的疼我,却疼出我这么个没良心的。”

她偏着头,抹了抹眼角:“十年前,我在胭脂店里遇见了个外乡人,他年纪大我一些,我本还防备他,可自认识以后,他行事潇洒出手阔绰,总是给我讲他的家乡遥壁,叫我好生向往他嘴里的人间仙境。我那时什么都不懂,又一向自由惯了,只觉得自己遇见了命中注定,没多久我就告诉爹娘非他不嫁。爹娘自然不同意,一个外乡人不知根不知底,怎么能放心让自己孩子远嫁。娘说,她看这个人面相不好,我哪听得进去,反倒是闹得县上人尽皆知,我爹都气病了,没办法只能准我嫁了。”

门缝里钻进来的风晃得烛火曳动,天命将烛台往里移了些。

“他没有爹娘,家里也并非他与我描绘的那样,我们从韦宁绕进遥壁,跨了好大片荒漠才到了望水,城外边的人穷得不像样子,他家在内城,屋是算大,可屋里除了张床也没有几件像样的东西,我是真傻,全然不在乎这些,觉得两个人过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成亲那天,来吃酒的乡里人看着都是笑嘻嘻,可落在我身上的眼神没一个让我觉得喜气。他说,他想让我过好日子,所以要忙活着和朋友做生意,回不了门了,我心里还甜滋滋地应下了。”

“第三天,我收拾屋,发现我娘给我的传家镯子不见了,他回了家我拉着他想去报官,他叫我别担心他一个人去就行。再后来,追债的直接上了门,我才知道他家底早就赌光了,之前是逃债逃到了南疆。我怎么也没想到,我赵月好竟嫁了个烂赌鬼啊!他们非要叫我掏值钱的东西抵债,可我哪还有什么值钱的?他们便架着我,说,‘你家相公可是连独山玉镯都能拿出来的’,那是我娘给我的嫁妆!他们搬空了家里剩的些东西,我去了官府想报官,眼看着官府的人齐迎了个通判进去,可轮到我,就是‘县老爷不在’。”

赵月好自嘲地笑起来:“我没有办法了,他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家里什么也不剩下,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再往后的日子,他没日没夜的赌,我没日没夜的哭,家里没有粮,我只能去酒馆后头偷偷捡别人不要的烂菜叶子和剩馍,运气好能碰上些好点的剩饭。我就这样熬啊,有一天他又输了,还喝了不少酒,回来便说我藏了私钱非要我拿出来,我哪儿还有!然后,他居然打我?打完了还说没钱就拿我去抵债!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哭了一晚上,也想了一晚上,反正都到了这个地步,那就都死了去。第二天他还醉着,我专门挑了最顺手的刀。他是真不经杀,一刀就断了气,我嫌气不过,又砍了个痛快。”

曲折的故事惊的天命眉心紧皱,他试探地问:“那后来?”

“后来就这样了,”赵月好一股子倒完了,神色轻快不少,她平静的目光落在天命脸上,“地牢死囚,流放到此。”

天命再三斟酌下开口:“这些事,你曾告诉过爹娘吗?”

赵月好摇摇头:“哪儿敢呢。再说了,也不忍心,娇养到大的女儿成了杀人犯,叫他们知道了还有什么活头。从嫁过来,我连封家书都没去过,就算是有钱寄,我也不知道该和家里说什么,倒不如让他们觉得是养出了个白眼狼吧。”

“家既在,岂有不归之理?”天命不能认同,“哪有爹娘不心疼自家孩子的,就是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们也是日夜念你的。”

赵月好默在那儿,许久,她揉着眼睛站起身,脸上没了方才那份悲愁,她挂上娇笑,端起烛台走出去:“乏了,你早些休息吧。”

天命看着她关上门,铁锁撞动间他听见外边的丝丝啜泣。

早晨三工头来开的锁,他推开门看见天命坐在料堆上:“醒得够早的,赶紧的吧,药都送来了!”

天命想着赵月好的话一夜没睡,这会儿还有些晃神。送药?谁送的药?他们竟这么好心添了药来?他虚着脚步到了外边,老采买将一个大包袱塞进他怀里,哈着腰朝三工头笑说:“这是工头要的药,都按着上回给的那方子买好的,保准错不了!”

天命很是意外,这个状况他倒是弄不明白了。

“愣站着干什么!药来了你倒是干活去啊!”三工头看他一眼都嫌多。

天命还没清醒过来,懒得想那么些了,有药不就好了。他刚走,胖工头搂着赵月好出了屋,手上时不时调笑下她,赵月好一脸娇涩。看见向他作礼的老采买,胖工头有些惊讶。

“今天稀奇了,来这么早?怎么,下面生意少了驴都跑不圆了?”

老采买躬着身,脸上挂着苍褶的谄笑:“小的来给矿上送药呢,特意早些来免得误了您的事。”

胖工头更惊:“什么药?我没叫你买过!我不是说过了不买!谁这么大胆子瞒着我办事!”

老采买忙跪下:“工头息怒啊!是,是那大夫掏的钱叫小的给买药,还说,还说工头您急着用叫我一早便送来!余的,小的也不知啊!”

“他娘的这野大夫!”三工头先骂起来,“我就说头怎么会花这个钱!感情是这老东西玩的花样!头,我现在就去把他抓过来打一顿给您解解气!”

胖工头费劲地抬腿踹了他一脚:“解个屁!不是叫你看好他!他什么时候做的事情你不知道!”

三工头捂着屁股支支吾吾地,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一天到晚都盯着这野大夫,那木头箱子都翻遍了连个铁片子没有,他上哪儿变出来的钱。

“他乐意花这个钱就让他花去!冤枉钱反正不能冤到我头上!”看着快翻月,胖工头索性随了他去,省得心烦。

“头,”赵月好见势贴上去,一只手抚慰中掺着调情,一趟趟地给胖工头顺气,“何必生这气,虽说他是背了您的意思,可反正是他吃亏,他花钱办事,您坐享其成呢!不生气不生气。”

胖工头听着好话顺了心,眉毛眼睛都跟着提起来,摸着赵月好的手:“还是你会说话。”看见脚下发抖的老采买,“行了行了,忙你的去吧。”

老采买说着谢工头边爬起来勾着腰跑了,胖工头又接着数落三工头:“没出息的羊蛋子!你自己说我还有什么事能指望你!”

三工头埋着头,脸上的汗砸在脚背上,大早上忙里忙外还挨顿骂,他也来气。

“你赶紧去给我看好了他!再出什么事!自己好好想想吧!”胖工头气得想锤他,三工头忙赶着跑了,胖工头看了眼赵月好,“老二去下面了,我身边也就你聪明些,你受点苦,没事去帮忙看着点,这羊蛋子干不好办点事!”

赵月好别扭地说:“天气大呢,您要没个伺候的怎么行。”

胖工头勾着她的脸贴近了说:“听话,月底有事要办,晚上再奖励你!”

赵月好娇羞地拍他一下,扭着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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