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28(1 / 2)

仔细调养之下,李承乾的病更快地有了起色,也由于善加警惕,这一世贞观七年时并未在病中失足,算是暂且避过了‘足疾’的诅咒。

心态见好、身体也见好,他又开始常常到太极宫去陪侍陛下。

经过这大半年的养病之后,重新与太子相处,李世民渐渐发觉,他这个太子发生了一些明显的变化——

再不复端肃沉着、矜持聪敏地体贴迎合他,仿佛光鲜假面褪去后,暴露出了某种本性似地,变得……黏人且顽皮。

没错,就是如此。

比如三天前,他从弘文馆回到甘露殿,路上推敲着近日研读典籍的心得里有什么可以用来教授太子,谁知到了附近的回廊前,竟瞧见……他的好太子正在和入朝不到两年的宿卫宫禁的小番将契苾何力比试摔跤。

显然是在玩,玩的是很具有草原风格的一种摔跤范式——多少年来被诸多游牧部族中的男人们青睐为最能展示他们雄壮的野性魅力的活动之一。

眼前的这一场活动应当是某一方即兴发起的游戏,点到即止。但李承乾的冠服还是有了些许的移位,虽然不是严重得大失礼数,但至少大大减损了一位储君应有的端重和威仪。

而契苾何力——这位在李世民印象中一直谨言慎行的铁勒勇士,依然维持着既有的形象,因为任何人都能显然看出他的紧张与抗拒——既害怕误伤了年纪较低且大病初愈的太子,又害怕表现得过于怂包而从此在外族卫士们面前抬不起头。当然,他最怕的还是……这一切根本是不合乎律令格式的,是触犯宫禁规则的,也并不在天可汗陛下情愿宽准的条例之内。

那么比试的发起者必然就是这位兴致正酣的大唐储君了。

御前近侍终于惊动了卫士,也因此惊动了正在摔跤的两人。

契苾何力瞧见了最崇敬的天可汗陛下,立刻住了动作,跪拜请罪——即便不是轮值时间内,也不该在宫禁中如此僭越礼法、嬉戏玩闹……彼时契苾何力的汉话说得还不够流畅丰富,因此他一边搜刮词句一边急于表达,诚挚惶恐得不胜言表。

而太子……虽然垂首肃立着,但面上显然没有那份紧张惶恐知罪的神情,反而风轻云淡地悠然沉默着。

顽皮的臭小子,从前可不会…更不敢这样。李世民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和平民百姓瞧见孩子疯玩滚了一身泥回来时的心情有异曲同工之妙。

强忍住按着这臭小子的后脖颈一路押回甘露殿的冲动,天可汗陛下不理会太子,用颇似安抚的语气让面前的小番将起身:“何力从来谨慎守职,定是太子的主意。”说着瞥了一眼垂首听训的太子,吩咐道:“你去吧,朕只处罚这罪魁祸首。”

契苾何力于是安心地谢恩离开。

李承乾跟随着陛下回到甘露殿,挑拣了一个距陛下御座处约有两三人距离的位置就坐。

御座处传来李世民颇有些感叹意味的话语——“这几个月我宽纵太过,把你都娇惯了。”

这语声比训斥多了些温和平常,但又较点评更为严厉。

李承乾熟悉这种语气,温和并不意味着安全——从前他屡次拒谏、肆意非为,陛下也是这般语气,耐心地听他的辩驳,理智犀利地剖断其中的道理,然后耐心地讲述给他听,末了,温和地问一句‘你认罚否’?

然而在这个温和的问句后面跟着的绝不是高举轻放的小惩大诫,不是耐心引导温和规劝如前面的话语一般的‘蒲鞭示辱’,而是冷酷的、毫不容情的、宛如刑法般一丝不苟的严肃惩戒,甚至是屏退左右之后的笞责……他仍然对那次被陛下纳谏但又被陛下硬生生揍得泪流满面、好几天难以安稳坐下的经历记忆犹新——因为太子屡教不改。

从此他再也不敢屡教不改。

后来他明白了,天可汗陛下——他的阿耶,从来就是这样的风格。对待朝政如是,对待敌人如是,对待天下官吏、邻国、宗室…乃至管教储君,亦如是。总而言之一句话——要你永服其理,永慑其威,从此心甘情愿按照他的意愿进行。

“垂头丧气的干什么?”李世民问。

李承乾垂着脑袋,回答:“儿臣怕阿耶打手板。”

这撒娇似的语气,更印证了李世民心里的想法:太子确实给他娇惯了。

“垂头丧气就不会挨打了吗?”皇帝哼了一声,命令道:“抬起头来。”

于是李承乾遵命抬头,又听见陛下问他:“你知道在宫禁中与人扭打嬉闹,依唐律如何处罚吗?”

“回陛下,笞二十。”太子规规矩矩地回答。

李世民点点头,拿起御案上的戒尺,挂起一副‘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准备亲自行刑’的严肃表情道:“过来受罚。”

在预期里,他的太子接下来应当是畏惧、惶恐、忐忑,继而认罪求告这一流程,然而……

李承乾听命走到阿耶近前,正坐,眼中竟闪出几分明亮狡黠顽皮的光芒——“儿臣知错了。求阿耶容情,儿臣请赎罚金。”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