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作者:陈茗

“你今天起的比较晚啊!”邻居和金华聊天。

“好不容易两个娃放假了,啥事,休息一天再说。”金华一边打理菜地一边聊天。

“童谣还在家?”

“还在睡觉没起呢!”

“一年级今天不是要去中心学校参加期末考试吗?”

“啥?”

金华不要命地往屋里跑,跑回家,一把把童谣从床上拉起来,给她穿上衣服裤子,穿上鞋子。

“你今天期末考试你都不知道吗?”金华气不打一处来,但是现在发火也无济于事。

幸好早饭好了,她催着童谣赶紧扒拉两口,童谣一边吃饭她一边给童谣洗脸。

以前要半个小时搞定的事,今天早上五分钟就做完了。

金华把童年扔给童启明,拉着童谣就往学校跑。

路上碰到童谣同学的妈妈,她很惊讶,童谣现在还在这里,他们家的孩子早就走了。

金华越听心里越虚。

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快活岭村小,结果老师早就带着队伍往中心学校出发了。

金华二话不说,背上童谣就去追。

金华几乎没有停下来过,她一直在跑。

童谣倒是一点不着急,一路上她还问金华:“妈妈,这是哪里?”

“这里叫...”

金华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她还是在好好回答童谣的话,童谣很喜欢这样的妈妈。

当金华背着童谣跑了一个小时,终于从村小跑到了中心小学,考试的铃声响了。

苟老师他们看见了母女俩,老师从金华背上抱过童谣,直接把她放去考试。

金华穿了好久的气,又是给老师道歉又是拜托老师照顾童谣,最后才放心地往回走。

这是童谣第一次面对这个叫“试卷”的东西,她紧张的手发抖。

考试的老师告诉同学们在侧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年级。

童谣横过试卷开始写名字,惨了,她不会,于是,她在写名字的地方写了一团奇怪的东西“立讠”,不会的地方画成一团乱。

那一天,童谣根本不记得自己怎么过完了的,她只感觉,一点不真实,时间飞快!

批改试卷需要一段时间,所以,出成绩之前,所有学生过了一段真正自由的日子。

最艰难的日子总是会到来的,领试卷的日子到了。

“看你能考多少分!”童启明满怀期望地说。

童谣真希望自己可以考第一名,那样多好!

外面的天气很阴沉,屋子里非常暗,气氛很压抑。

苟老师在讲台上一张一张地发试卷,他念一个名字,报一个分数。

童谣紧张地等着。

一开始,每张试卷的时间间隔都差不多,可是到了这一张,苟老师卡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童谣?”苟老师抬头看着童谣:“童谣你过来!”

童谣差点尿裤子,她战战兢兢地上前。

“这是你吧?”苟老师用手指着名字问。

“是!”童谣很佩服,写成这样苟老师都能认出来。

“一会你给我留下,今天不把名字写会不准回家!”

苟老师找了一个崭新的大本子,在大本子的第一横格间隔着写了五个“童谣”。

“照着给我写,写满这一张!”

苟老师把本子和笔给童谣,童谣回到座位认认真真地写“童谣”。

试卷终于发完了,苟老师又交代了一些放假事宜,就宣布放寒假了。

所有学生都跑了,只有童谣还在暗黑的教室里拼命写自己的名字。

天越来越黑,童谣非常着急,她害怕孤单,害怕黑。

前面写的字还勉强有力,越到后面,那些字就像营养不良一样,弯弯扭扭的。

终于写完了,童谣迫不及待地拿给苟老师看。

苟老师看完看着童谣说:“队排斜了,字也歪歪扭扭的,你在急什么?”

童谣无言以对。

苟老师重新翻篇,又写了五个“童谣”,他把本子递给童谣说:“好好给我写,写不好不准回家!”

童谣拿过本子和笔,重新坐回座位。

苟老师去教室宿舍生火做晚餐,空荡荡的教室只有童谣一个人。

童谣低着头,看着本子,眼泪在她眼睛里打转。

这一次,她强迫自己静下来,慢慢写,反正都已经晚了,该走的人都走完了。

天越来越黑,本子上的字都看不清楚了,童谣还没写完。

苟老师走了出来。

“写完没?”苟老师问。

“没有!”童谣沮丧地说。

“会写了没?”苟老师又问。

“会了!”童谣点头。

“把写好的拿给我看!”

童谣把本子拿过去给苟老师看,苟老师看了看,把本子递归童谣。

“回去吧!”苟老师说。

童谣不敢相信地看着苟老师。

“回去路上小心!”

“嗯!”

童谣跑回座位,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往家飞奔。

刺骨的风吹的童谣的脸生疼,天已经黑了,路两边的住户已经亮起了灯。

孤独和恐惧让童谣脚下生风,她一直跑到四合院院子里,狂跳的心,才终于被这熟悉的环境安抚住。

让她惊讶的是,家里的人并没有很着急,只是淡淡地问她:“怎么这么晚?”

童谣说了名字的事。金华把童启明一顿臭骂。

“我是两眼一抹黑,你又不是不会,重来就没见你教过一次!”

童启明抽着旱烟,什么都没说。

童谣本来很害怕童启明和金华问自己考了多少分,因为她没及格。好在两人谁都没问。

金华只是说:“擦桌子,拿碗拿筷子,准备吃饭!”

童谣的心终于轻松了,她好喜欢这种熬过来后风平浪静的感觉,她对童年的态度都变得温柔了。

金华对她也特别温柔。

寒假写寒假作业,那是不可能的!

童谣天天跟着金华和童启明,不是田地里种土豆,就是山里砍来年要烧的柴。

最近刚杀完年猪,还没有买好替槽猪,难得的不用割猪草。

已经下了第一场雪,田埂上的萝卜都被埋进雪里。

同宗的一个媳妇来找金华纳鞋垫聊天,童启明在给童谣和童年烧土豆。

“童歌没回来?”

“她今年不回来过年。”

“那她住哪里?”

“她已经参加工作了,公司有宿舍。”

...

童歌已经从学校毕业,她才工作半年,她说今年不回来过年。

金华知道,童歌是心疼钱。

自从毕业,童歌一次都没伸手找童启明和金华要过钱,虽然,她这时候过的非常艰苦。

童歌也知道,只要自己开口,童启明砸锅卖铁都会保证她的用钱。而且,一起毕业出来的都找家里要钱了,数目还不小,所以,童歌要钱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是,她没有那么做。

她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养活自己。

干木柴特别好烧,柴越多,火越旺。烧透的木柴变成大大小小的火石,火石慢慢变成烫烫的灰烬。

童启明用手抹掉土豆的牙,在热灰里刨个坑,再盖上热灰,期间再给土豆翻个身,没过多久,生土豆就被烤的又热又软乎。

“童谣,给姑婆拿些来!”金华一边缝衣服一边说。

屋子里烟实在多,看不清,金华舍不得开灯,她和邻居媳妇在外边缝。

童谣捧了好几个烤熟的土豆过来,她没见过给鞋垫绣花,童谣蹲在姑婆面前看她绣花。

她的思绪都跑到针尖上去了,她要看它秀出什么形状什么颜色的花来,她再听不见旁的什么声音了。

“你看!金华,你看!”

姑婆停住了手,童谣才回过神来。

“童谣以后指定有出息!”姑婆说。

金华笑了笑:“难说呢!”

童谣很开心听到姑婆说自己有出息的话,又害怕金华当场揭穿她考试没及格,在家写作业没写一会就趴在作业上睡的口水直流。

童谣站起身,跑进屋,去吃烤土豆。童启明又在烧核桃和红薯。

“这些吃完了都不用煮晚饭了!”金华屁股都坐痛,她早就想进屋了,怎奈那个媳妇一直不走,她只能硬着头皮陪着。

“一直坐着不肯走!”金华抱怨说。

“我喜欢姑婆!”童谣说。

“说你两句好话就喜欢人家,有多喜欢?在这家说那家的闲话,在那家又说这家的闲话!喜欢,喜欢的狠!”金华把童谣轻轻地数落一通。

现在童谣算是知道为什么村里的媳妇都不跟那个姑婆来往了。

“妈,为啥都不和姑婆换工?”

“帮个忙拈轻怕重,偷奸把滑,人家是傻的?给干活的吃红薯土豆,自己在家就天天肉,换做是你,你愿意不?”

童谣笑了笑。

“那会艰难的时候,把娃早早地赶去睡觉,自己偷偷闷一罐白米饭吃。饭香味把家里人弄醒了,问她在干啥,她说没干啥。揭开罐盖,原来是白米饭!”

童启明都忍不住笑了,童谣和童年照的嘿嘿嘿地笑。

这种事重来没在自己家里发生过,如有什么好东西,童谣和童年,永远是被排在最前面。即使他们吃不完,童启明和金华会给他们保存起来,等他们下次吃,绝不会自己吃掉,更不会偷偷地吃。

所以,童谣觉得那个偷吃白米饭的故事特别搞笑。

金华虽然偏爱童年一些,但是,在吃的方面和穿的方面,她是绝对公平,甚至,童年还经常穿童谣淘汰的衣服裤子。

童谣虽然是自己生自己养的孩子,金华真的不懂这个孩子,有时候又倔又烈,有时候又温柔体贴,懂事的让人心疼。

金华对童谣的评价是:“怪性格!”

天气太冷了金华那天缝衣服在外面坐的太久,她有点着凉,开始咳嗽,头闷。

但是她还是坚持着做豆腐,做米糕,做魔芋豆腐,炸酥肉,切蒸肉,炖肉,炒瓜子。

每天都要在灶台站很久,每天都要碰冰凉刺骨的冷水,结果感冒越来越严重,到过年那一天,她浑身发软,闻到油的味道就难受。

更难搞的是,童启明不知道什么时候感冒的,反正他哪里不舒服,他都重来不说,一直硬抗,抗到扛不动的时候,才会被看出来。

家里两个大人都病倒了,童谣带着童年搬凳子煮饭,热金华煮好的海带汤,四个人就那么将就的吃了一顿。

午饭时间,来了两个男人。

一个是在信用社工作的工作人员钟山,另一个是同院子的崔华,他们两个人是亲戚。

钟山的父亲钟有约在农村信用社工作,一直都是他担保给童启明贷款,今年贷,明年还这样,两个人一直保持着非常友好的关系。

现在钟有约退休了,他的大儿子钟山接替了他的位置,他今天是来要账的。

这种事,以前从业发生过。

崔华也在是因为,童启明去买种土豆的肥料,钱不够,崔华刚好也在,他帮童启明垫付一部分。

童启明本来想年后想办法解决这两笔钱,他没想到,他们会年三十来家里。

金华热情地招待着两位崔债人。

“钟山,崔华,进来坐!”

催债人一前一后进了童启明家,来到快要熄灭的火坑旁。

“来,坐!”

童启明也站起身打招呼,他有点眩晕,差点摔倒。

钟山和崔华大方地坐下来。

金华赶紧端开水,钟山接在手里,没喝,直接放一旁地上。

有客人来,童启明去抱了许多大的柴块来放进火坑,不一会,火坑里燃起熊熊大火。

“听你们俩个这声音,是弄感冒了?”崔华问。

“啊!浑身发冷,不想吃饭,不想问油的味道!”金华说。

“这段时间太冷了,好多人都在生病。”崔华说。

钟山一开始一直没说话,等童启明坐下来他马上说:“启明哥,我今天来,你应该也知道是为啥,我就有话直说。”

童谣看着钟山,那个人冷酷无情,迫不及待的样子,让童谣非常厌恶他。

童谣跑开去。

“嗯,对,有话就直说!”童启明连连点头。

童谣出去转了一圈,透了口气,她不放心自己的父母,她又跑进屋,挨着童启明坐在灰尘和烟最多的那个角落。

火坑四条边,童年和金华坐一边,钟山独坐一边,崔华独坐一边,如果他们两个人同坐任何一边,那童启明也就可以不用坐这个旮旯里了。

童谣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个人不体贴别人。不过她很了解父亲,即使有舒服的那一边空着,父亲童启明还是会坐这个旮旯。

童谣搞不明白,一家人的时候,他不会这样,一有外人来家,他就会这样。

他总是替别人考虑,总是让别人足够自在和宽敞。

“真是固执的爸爸。”童谣心想,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他的身边。

童启明要童谣去坐金华那一边,童谣没动,因为,她也和童启明一样固执。

“实在是对不起...欠你们骑年账...”童启明说。

“这个是我们不对...”金华说。

“你今天不拿出来我就不走!”钟山说。

“钱虽然没有,粮食启明哥多!”崔华笑着说:“这我是知道的!”

“嗯,粮食是多!”童启明笑着说:“但是粮食又变不成钱,你要粮不,你要我现在都可以给你称。”

...

童谣第一次觉得,笑容可以让人这么难受。

金华和童启明一直在给那两个人道歉,那两个人一直坐到中午没走。

“你们坐,我来给你们煮午饭。”金华简单和那两个人打声招呼就站起身去准备午饭。

突然,崔华指着钟山下面大叫一声:“燃起来了!”

钟山嗖地一下站起来,走开。

钟山坐的位置是苕窖,苕窖上盖着一块活动木板,方便装苕和取苕。

因为火坑里的火劲实在太大,苕窖盖板被烤的太热,结果直接着了。

火燃的非常大,童启明害怕火掉进苕窖,里面有保暖用的枯草,要是火烧进苕窖,明年的苕种就要失种了。

童启明不管三七二十一,那么重的苕窖盖板,他一下撬开,抱到一旁。金华已经端来一瓢水浇上去。

就这么短短的一阵功夫,苕窖盖板的一头已经被烧掉半截筷子那么长,那一头黑黢黢的,为了防止复燃,童启明用火钳不断地敲烧着的地方。

童谣心中的难过深深地印刻在她的生命里。

不过这样一闹也有个好处,那两个人站了一会终于走掉了。

童谣趴在桌子上默默地哭,金华似乎知道她为什么哭,金华说:“天塌不下来,哭什么?经历过这些,看看你们自己知道发愤图强,好好读书不!”

但是,读书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新学期,苟老师来童谣家家访,刚好赶上童启明那一晚出发,他再也不会烧砖卖钱了,他开始了几十年的外出打工生涯。

据说要坐三天两晚的火车,金华一共给童启明煮了三十个鸡蛋,这是童启明在路上的伙食。童启明还拿了一壶茶,他用麻绳背着一个蛇皮口袋,口袋里有一床被子,几套粗布旧衣裤,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童启明和童启胜两个人是天黑后才出发的,白天他还在家干了一天的活,吃过晚饭,两人趁着夜色,童启胜背了一个大大的牛仔包,童启明背着蛇皮口袋,出了门。

所有人都来送他们。

童启明给苟老师道歉:“对不起,苟老师!你第一次来我们家,我这就要出远门,不能在家陪你,希望你谅解!”

苟老师摆摆手说:“别往心里去,出门注意安全,在外多多挣大钱!”

童谣紧紧地跟着童启明。

“你别跟着我,快回去!”童启明把童谣往回赶,童谣仍然跟着。

金华上前拉住童谣,有苟老师在,她不敢造次。

但是,当童启明转身的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哭出了声。

“爸爸!”童谣大声哭着去追童启明。

“别跟来,快回去!”童启明越走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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