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啼笑姻缘6(1 / 2)

方雪盈跟卓不凡结婚后就搬出了合租的房子,在雪盈公司附近租了一套单独的两居室,方便肚子大起来的她上下班,另外,婆婆来伺候月子时也就有地方住,不用再做打算。

秦良正准备做一回二房东,把空出来的房间租出去,谁料“大舅子”来了。邻桐的突然降临,让秦良颇为不快。因为他没有住处,正好占据了那间空房。之后发生的故事前面已有交代,在此不做赘述。

那年国庆,趁着假期他俩回了一趟老家,拜见了双方父母。秦母和大姑子秦兰对这个连矿泉水瓶都拧不开的女孩子颇有微词,认为邻杉太娇气,不能吃苦。秦良回怼道:“找个媳妇是让她到咱家种地不成?”

至于陆父和陆母早已原谅了秦良对邻桐的无礼,对这个准女婿视若上宾。陆父唯一顾虑的是秦良太单薄,缺乏男子气。他私下问邻杉,秦良是否有先天不足之症,女儿否认了,也就按下不提。

返回南湘后,他们搬了一次家,邻杉已经适应了这种居无定所的日子。从城东到城西,虽流离,尚有安身之隅,已是万幸。新的住处靠近大学城,所以时常可见那些在校外同居的男女。西方文明的引进,带动经济繁荣的同时,对公序良俗的冲击也是空前绝后的。

邻杉的工作渐入佳境,虽然桑晴对她的排挤从未停止过,但她的业务能力足以在八小时内完成上级指派的工作,所以不用加班。朝九晚五,十分清闲,她萌生了报考在职研究生的想法。

下班回到住处时,总能看到小区里的广场上停着一副馄钝担子。那担子实在是个稀罕物,两头的木柜上各有扁扁的抽屉和缸灶,缸灶是嵌在柜身里的,看不到下面是燃柴还是发电,总之,那缸里的水是开的,随时能为光顾的食客下馄钝。这副担子是红木的,雕着花,细巧玲珑,像是某位富家小姐的陪嫁。

担子的主人是个黄脸稀发的老汉,他不吆喝,不叫喊,像守护文物一样守着他的宝贝。邻杉每每经过总要吃上一碗,至于馄钝的味道,平平无奇。让她甘于买椟还珠的是那副担子,她实在喜欢,只想借机多看两眼。

秦良近来莫名其妙记起了账,还让邻杉报备她每天的开销。

问起缘由,他说:“好好攒钱,年底结婚呀!”

“可你还没向我求婚呢?”邻杉惊诧道。

“老夫老妻了,求什么婚?”

“我很老吗?”

“你当然不老,是我老牛吃嫩草,行了吧!”

秦良的敷衍让邻杉很不快,他似乎认定了她是一只煮熟的鸭子,飞不了啦!所以该有的仪式感能省就省,甚至每年她的生日都记不住。秦良的选择性失忆无非就是为了少花钱,跟他追求邻杉时的信誓旦旦简直判若两人。

几个月下来,秦良攒了多少钱不知道,反正双方父母已经为了婚事忙碌起来。陆母用新弹的棉花为女儿缝了几床被子,秦家却没有大动干戈,只把那间上房收拾了一下,旧家具,旧摆设丝毫没动,只有床上铺的四件套是秦兰新买的。

亲戚们得了消息纷纷道喜,秦良的二舅爷带着娘舅的威严上门“视察”,看到他们如此潦草应付,动了肝火,把妹妹喊到近前说:“你就这一个儿子,也忒不像话了,房子不翻新也就算了,好歹把家具换了,像模像样办场喜事,别让亲戚们笑话!”

秦母嘻嘻笑着,辩白道:“我儿说要在外面买房哩,他常年不在家,办完婚礼就又要回去上班,家具换了他和媳妇也用不上,所以——”

“要不要体面是你们的事,我成了扯闲淡的——”二舅爷愠怒着离去。

邻杉要请婚假,所以叩响了桑晴办公室的门。

“请进——”

她推门而入,办公桌后的桑晴正用纸巾揩着鼻涕,眼睛红红的。邻杉感觉到了她的异样,站着默不作声。

“你坐吧,我想跟你聊聊——”

邻杉忐忑着坐下。

“我离婚了,你知道吗?哼——”她嘴角挂着冷笑。

“对不起,我来的不是时候——”邻杉猛地站起。

“不,坐下——坐下——你若不来,我可能已经从窗口跳下去了。”

“千万不要,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坐下,我慢慢讲给你听——”

邻杉这次像个老友一样,关切地坐了下来。

“我跟他认识,是在深圳打工的时候,那时我做品质主管,他是业务经理,因着相互欣赏走到了一起。”桑晴的眼中现出柔和的光,仿佛她正立在一个深潭边上,脚下晾晒着打捞起的美好过往。

她接下去道:“结婚后,他常年出差,聚少离多,我好不容易怀孕了,他说等事业稳固了再要孩子,于是我狠心打了胎。我来南湘,是因为他工作调动到了上海,我这些年一直是逐夫而居,他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而他似乎故意躲着我,不停地换工作,各个城市间穿梭,到现在我才知道他早就有了外遇,并且跟第三者生下了一个孩子。哈——哈——哈——而我的孩子——”她咬住了手指,痛苦地凝视着桌上的台历。

邻杉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起身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桑晴继续说:“陆邻杉,你是个好女孩,我每次看到秦良骑着电驴在公司门口等你,我都深深地羡慕嫉妒。我的老公开着大奔,但他却不爱我,不爱我——邻杉,请原谅我之前对你的无礼!”

“没有,没有——我在工作上确实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多指教!”

“噢,对了,你找我有事吧!”桑晴调整好情绪,坐直了身体。

“嗯,我——”她犹豫着要不要说,现在这种局面说出来会不会刺激到桑晴。转念又想,反正她早晚都要知道,于是接下去道:“我跟秦良要结婚了,所以婚假申请要劳你签字。”她递上了假条。

桑晴一怔,随后脸上露出怪异的笑,抓过纸条说:“恭喜恭喜,有离就有结。”她飞舞着字迹,继续道:“邻杉,我相信你的人品,你会为我守口如瓶,对吗?”

“那是一定,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这次的倾心吐胆让两人尽释前嫌。

邻杉原本打算到黻衣巷去买婚纱和旗袍,但秦良反对,说是新娘衣服只穿一次,平时又不能穿,买了浪费,到婚庆公司租借划算。为避免争吵,她迁就了秦良,但她要去买几件好衣裳,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哪个新娘不希望自己漂漂亮亮?

他俩在商场逛了半天,买好了各自的行头。准备回去时,邻杉看到了“达芙妮”,又兴冲冲地走了进去,她试穿了一双长筒靴,爱不释脚。看到价标,三百多,秦良直摇头,但她实在喜欢,要用自己的钱买。结果未婚夫极没有风度的黑了脸,丢下她就走。邻杉付好款追出去,秦良已不见了踪影。

她一个人在街边走着,颓丧、委屈、羞辱轮番掌掴她的脸。她体会到了贫穷带给人的卑贱,秦良的自私让她心寒。

手机振动了两下,掏出一看,是短信,秦良发来的,“你就不是过日子的料!”

邻杉冷笑一声,流出了眼泪。她坐上一辆回去的公交车,泪水不可抑制地淌个没完,而她包里没带纸巾,只能用手去揩,透过车窗,她看到了自己狼狈的脸。把头低下去,避开其他乘客诧异的目光。

这时一包小巧的纸巾从右侧无声地递过来,她慌乱地接住,依旧低着头,连一句“谢谢”也不敢说。直到下车时她都没勇气抬头看右边一眼,只用余光扫到一只棕色皮包,一件米色羽绒服,她记了这个女孩许多年。

邻杉是如何说服自己原谅秦良的,真是一个谜。反正他们结婚了,没拍婚纱照,连戒指都没买,在亲朋好友的嘀咕声中,她把自己“贱卖”了。

婚后的日子并没什么两样,上班下班,住着出租房。只是合租的伙伴换成了三个理工男,夜里,他们联机打游戏时,键盘敲得噼啪响。

秦良在次年的三月拿到了补发的年终奖,他第一时间拉上邻杉到“龙凤珠宝”选戒指。

那是一个响晴的周末,邻杉在柜台前犹豫不决,黄金材质的又贵又老气,秦良却说:“大俗即大雅,况且还能保值!”她摇头,她不懂这些经济学问,只知道自己不喜欢便是。

最后,她挑了一枚白金钻戒,戴在纤细的手指上。钻石大如绿豆,闪闪的,像指尖蓄着春光。

秦良在她耳边说:“欠你的,我会一一补上!”邻杉的心被火焰燃着。

桑晴要结婚了,对象是生产部的一个领班,比她小六岁。消息一传出,公司里炸了锅,大家议论纷纷。那个年轻领班空有一副好皮囊,挣钱不多,还游手好闲。他娶一个老女人,无非图她工作能力强,会赚钱,而且赚得比他多。至于桑晴下嫁于他,则图的是小伙子的俊朗、健美,这是众人的猜测。

邻杉有些不安,但她和桑晴的交情还没到苦口相谏的地步,所以在收到喜帖后,她带着祝福去参加了他们的婚礼。

仪式很简单,两桌亲朋挚友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饭店,举箸碰杯,便是见证了他们的幸福。散席后,邻杉拉着桑晴的手说:“真替你高兴,早生贵子呀!”她和她的郎君会意地笑了。

回去的路上,邻杉只觉得内心一片荒凉。她想起了《圣经》上挪亚时代的人们,在洪水到来之前,他们忙着吃喝嫁娶,各种享受。直到挪亚进入方舟那一天,洪水来了,他们糊里糊涂被冲走。

到了住处,她直奔厕所,因为席间喝了太多水。推开卫生间的门,马桶盖敞着,一汪黄喇喇的尿液触目心惊,令人作呕的骚味在板壁间游荡。

她怒火中烧,折身向卧室蹚去。

“秦良,你是不是小便完没冲马桶?”

“噢,忘记了——”他正抱着电脑刷视频。

“忘记了,我跟你说过八百遍了,你什么时候能记住?秦大爷!”

“你看到了冲一下不就完了,哪来那么多事儿?”秦良翻着白眼。

“你还好意思要求别人,我嫁给你,不是为你擦屁股、冲厕所服务的,我是你媳妇,不是你妈——”

“老子就不冲,怎么啦?”秦良抓起桌上的梳妆镜朝地下砸去,碎片飞了一屋。亲爱的读者,后面的剧情参看第三章《穷养的金丝雀》。

总之,邻杉怀孕了,她又回到了那间出租屋。

她害喜厉害,吐到肝肠寸断,在医院做B超时,刚喝进肚里的水,像揭竿而起的叛军,声势浩大地冲破喉管,喷洒了一地。她成了一个只出不进的容器。

邻杉整个人憔悴不堪,直到最后把胆汁吐破,才被医生告知必须挂水,不然肚子里的孩子就有危险。

秦良捏着开好的单子,带着邻杉出了医院,进到一家小诊所,因为那里挂水便宜。他在任何事情上都精打细算,包括对他未出世的孩子。

至于孩子在哪里生,早有定论——回老家。因为秦母已放话,她不会到南湘来伺候月子。所以,邻杉没有在医院建卡、定期产检,又给秦良省下一笔钱。而她为了公司里报销可观的生育保险,挺着大肚子上班,直到临近预产期才休息。

秦良买了车票,让预备返乡的表弟护送邻杉回老家,因为他只有一周的陪产假,要留在她生的时候再用。邻杉很不满,贫穷卑贱的人啊,事事都要瞻前顾后,削足适履,但她有什么办法。钱是人的胆,它可以让一个人立地顶天,也能让一个人缩头缩脑,卑躬屈膝。

秦母对身怀六甲的儿媳还算客气,一日三餐尽力周全,饭后还会带她到村里遛弯。村子不大,十几户人家,若是串门,半天就能把所有户家走一遍。村东头若有人打个喷嚏,村西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所以村中人没有隐私和秘密可言。

秦家的新媳妇回来待产便成了一条重要新闻,在老少妇孺间疯传。大家怀着无聊的期待竖起耳朵听风声,更有耐不住性子的老太婆直接上门打探,

“还木有动静?”

“木有啊!”秦母应着,为证实婆婆所说不虚,邻杉把肚子送出屋外,在院中听她们扯闲篇。

秦良掐着日子回来了,那天他俩跟婆婆一起下到沟底挖小蒜,回去时爬了很陡一道坡。这对孕妇来说是一种锻炼,邻杉虽然累得气喘,但也希望自己真的能顺产。

果不其然,到了半夜,胎儿就在腹内发动,阵阵绞痛让邻杉惶恐不安。婆婆在外屋闻讯,破门而入,她像一个原地待命的兵士,终于接到了冲锋的号令,兴奋地揉着病眼,抓起床头的座机拨通了秦兰的电话。

大姑子接到消息,骂醒黄生财,发动车子火速驰援。秦兰挎着一个大包袱进到院中,里面褥子、被子、婴儿衣服、浴巾、洗发水、卫生棉,一应俱全。这个多年的管家,没有她操不到的心。秦母看到女儿像看到了救星,急着把邻杉的情况述说了一遍,然后大家手忙脚乱把即将临盆的妇人扶上了车。

县上妇幼保健院的党高官是黄生财的近亲,提前打过招呼的,所以到了医院,妇产科主任亲自接待。她让邻杉先到待产室等着,宫口开到十指才能进产房。

宫缩一阵紧似一阵,每一次疼痛的进攻,邻杉都感觉腰上绑了五公斤的炸弹,只要拉下保险,便能将她挫骨扬灰。骨盆打开的过程恰似地壳下的板块运动,无数次地碰撞、挤压、震动,大地裂开,沧海化作桑田。她肚子里的激战从未停止,但该死的宫口像雄关险隘始终不能攻破。护士一次又一次地进来,扒掉她的裤子,用手指插进下体探看,

“还是只有两指,再等等——”

邻杉像一头病驴躺在床上,被不间断的宫缩折磨得面如死灰。她突然发现屋里的人增多了,住在县城的三舅妈、五舅妈、大表姐、二表姐都闻讯赶来了,她们正同婆婆、大姑子说着什么,大家都忧心忡忡。因为已经到了次日的下午,邻杉在七大姑八大姨面前被护士扒掉裤子检查,宫口依然没有进展,她感到羞辱、愤怒,她只想咒骂、呻吟、叫喊。

而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此刻却给不了任何帮助,他眉头紧锁,背着手走来走去,像个神经质的诗人。

隔壁的产房中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叫喊:“疼死啦,我不生啦,我不生啦——”

“小孩的头马上出来啦,你不生怎么办?用点力,别喊啦!古代的皇后也是这么生的。”助产士诙谐地劝着。

外屋的婆婆、大姑子、亲戚们都笑啦,她们笑那个女人的娇气和迂腐。邻杉却有兔死狗烹之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捱到夜里十点,妇产科主任现身了,她说:“陆邻杉,你这情况估计顺不了啦,现在立马剖,不然孩子缺氧窒息可就麻烦了,家属在哪儿?过来签字!”秦良如获大赦,急忙跟了出去。

邻杉被推进了手术室,她像刀俎下的鱼,等着被开膛破肚。泽夏从她腹中取出时已过了十二点,所以她的生日是农历的三月三,原野上的桃花正开得烂漫。

次日清晨,一场恶战过后,困倦的母亲在沉重的睡眠中醒来,明媚的阳光像无数采过花蜜的蜂子扑进屋内,带来了屋外林花盛开,大地春红的讯息。

女儿的小床放在窗下,邻杉想去看看,刚要支起身子,腹部一阵剧痛,她这才发现周身插满了各种管子。秦良趴在床边睡着了,婆婆在另一张空床上也睡着了,屋内一片静寂。

她想,女儿一定也正香梦沉酣。

邻杉独自醒着,很满足,很幸福。

北方的春天是短暂的,狂风裹着尘沙,尘沙卷着落花,七手八脚就把春天抬走了。

邻杉正在月子中,终日不见天光,只能枕上听风声,想像着大风撕扯树的头发,花的衣裳,是何等暴虐!

他们的村子地处一脉丘陵的最高处,十几座院落像钉子牢牢扎在地上,狂风刮到这里便被绊住了手脚,气急败坏地踢打挣脱,恨不能把房子连根拔起。

听婆婆说,他们最初从沟底迁到平原,是因为附近的煤矿开采过度,挖塌了地基。后来又从平原搬到丘陵的至高处,同样是因着此类隐患。地底下被采煤人掏成了蜂窝,随时可能分崩离析,吞掉房屋和农田。后来国家关闭和整合了私人煤矿,他们才得此处安居,再也不用举家搬迁。

每年春天都有大风过境,一刮就是半个月,吹得人皮燥舌干。南方人临窗听雨时,他们只能皱着眉头闭户望风,顺带骂一句:“操他先人的,婊子养的风天天来骚情,啥时候能停?”

夜里风势稍减,呜呜咽咽,像游走的鬼魂拍打着后墙上的木制窗扇。邻杉一个人守着女儿,常常不寒而栗,彻夜难眠。外屋响着公公婆婆沉重的鼾声,他们即是天崩地裂也能轻松入睡。而她这个外姓人在陌生的家里,面对着没有血缘的高堂,惶恐拘谨地度日,无依无靠。

秦良休完他可怜的陪产假,就回南湘上班了,留下初为人母的邻杉孤军奋战。新手妈妈是脆弱敏感的,她摸索着给女儿喂奶,把屎把尿,遇到婴儿莫名啼哭,便学着老人家把她揽在怀里,满屋子游走哼唱,直到小家伙息声为止。而那时她的两条臂膀早已脱离了身体,麻木无知觉地晃荡着。后发制人的痛感常常在夜里发作,让累成烂泥的母亲入梦时也带着呻吟。

邻杉因着产后食欲不振,奶水贫乏。她天生清瘦,乳房不像别人,婴儿吸通后,乳汁便如莲蓬喷薄而出。她的乳头极小,上面只有一条缝,本就不多的奶水稀稀拉拉地渗出,女儿每次咬住猛吮半天都不得饱,大哭不止,所以后来只能冲奶粉喂她。

婆婆对此很不满,她说村里谁谁家的月婆娘,一顿饭吃十五个荷包蛋,奶水旺得不得了。邻杉听了不置可否,她实在没有吞鲸纳象的食量,也不会为了产奶把自己变成一头牲畜。

出月子时,她一斤没胖,反而瘦回了产前的体重。这让油脂饱和的秦兰羡慕不已,大姑子生完头胎后就胖得像杨妃。她天生贪嘴,为了孩子放弃体重管理,名正言顺。同时又逞了口舌之欲,两全其美。

邻杉没有这样的福气,风和日暖时,她把女儿抱到院中晒太阳。听婆婆跟村里一个叫毛妞的老太婆唠闲嗑。她俩大喇叭似的聒噪个不停,有些土语邻杉也听不懂。这天,那个老太婆走近了抱起泽夏说:“孙女是瓦,孙子是璋,都好都好——”邻杉一惊,这个目不识丁的老妪居然知道“弄璋弄瓦”之说。

婆婆显然也懂,似乎被这句话冲撞了,愤愤地说:“不给我生孙子,我饶不了他们!”

“那可由不得你喽!人家小两口的事,你说了不算!”

邻杉没有顶撞婆婆,暗自腹诽道:“我偏不生儿子,你能怎样?哼——”

婆婆是个异常敏感的人,她儿时害了一场眼疾,因为家里穷,没钱医治,愣是把左眼的眼球耗没了,最后装了一颗玻璃珠似的假眼。因着这点缺陷,她找婆家只能被男方拿捏,最后嫁给了锅底穷穿的秦父。她把这一切都归罪于那只假眼,五官的残缺摧毁了她的心高气傲,夫妻间长年累月的吵打比贫穷更可怕,也更让她绝望。婆婆的前半生都在自怨自艾中度过,直到儿女们陆续成家,她才感到一丝生而为人的快乐。

泽夏两个月时,秦兰把母女俩接到县城小住。她对侄女的疼爱是发自肺腑的,以至于她的亲生儿子壮壮常常气得翻白眼,恨不能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妹妹从楼上扔下去。

秦兰抱着泽夏时会喃喃自语,“我这辈子要是有个女儿就满足了——”

“妈可不这样想,她要秦良传宗接代,还说,我要不给她生孙子就饶不了我——”邻杉冲口而出,又后悔不迭。

“传什么宗?接什么代?又不是什么优良品种?再说了,你们不想生,她还能硬逼不成。”

邻杉噗哧笑了,秦兰的快人快语让她感激不尽。

黄生财这天回来的特别早,他一脸颓丧,刚在门口换好鞋,秦兰便觉出了异样。她劈头盖脸骂道:“是哪个鳖孙领导给你气受了,到家还摆张臭脸!”

黄生财挠着头说:“今天我开车送王局到市里汇报工作,半路上窜出一条狗,我一个急刹车,把他从后座上撂了下来,他当即骂我瞎了眼——”

“去他娘的,狗日的王铁柱,咱不端他的饭碗了!”

“你别激动,我确实摔到他了,是我失职——”

“摔死那个王八蛋才好呢!不是我说你,你也忒怂了,一条狗,轧就轧了,还把你吓成那样,没出息的货!”

“狗也是生灵,怎能说轧就轧?”

“你的菩萨心肠换来的是一顿臭骂,不开窍的瓷脑!”秦兰咬牙切齿地数落着黄生财,全然不顾弟妹也在场。

邻杉抱起孩子进了屋,不想让那个好人难堪。

接下来真是祸不单行,那个王局长因为贪污腐败被拘留受审,黄生财作为他的贴身秘书实难幸免,也被带走审查。

秦兰傻了眼,心想,这个杀千刀的死鬼捅了这么大的娄子,她这辈子算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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