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啼笑姻缘6(2 / 2)

她在家中坐卧难安,焦灼地等待消息。邻杉不敢惊扰她,自己做了饭,端给大姑子,可她哪里咽得下去?

傍晚时,忽听门响,秦兰冲过去拉开,只见黄生财立在门外。她扑上去问:“他们打你了吗?”

“没——”

“那判了几年?”

“哎呀,没有——进去再说!”

秦兰这才闪到一边,让丈夫进来。

黄生财坐下,喝了几口水说:“我没事,我有这个——”他掏出一个笔记本得意地晃了晃,接着道:“我这些年一直坚持写日记,把我每天的行踪记录的清清楚楚,防的就是哪天被这个贪官牵连——”

没等他说完,秦兰“哇”地一声哭了,她是喜极而泣,边哭边骂:“你个死鬼,吓死老娘啦!”这个被丈夫宠溺了半生的女人,此刻委屈的像个孩子。

她絮絮叨叨翻着旧账,“想当初,你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非要跑到机关里去伺候人,钱没挣着,也没混个一官半职,害得老娘天天替你担惊受怕。这次亏得没事,你要是进去了,我跟孩子还活不活啦!”她越说越伤心,鼻涕眼泪助着兴。

黄生财抱住块头大过他许多的秦兰,像哄孩子一样安慰着她。

邻杉见这幕闹剧收了场,便抱着孩子离去,她们在这里住得够久了。

从县城回到村里的邻杉已经完全摆脱了月子里的噩梦,身体逐渐康健。

原野上的春天悄无声息地走了,似乎就不曾来过。空气中的热力正一寸一寸地上升,在某一天突然有了蛙鸣蝉声,地畔的农人寻思着“麦子要熟啦!”而屋内的邻杉则被这夏日的盛景震撼着。她的生活离不开文学的想像,正是这种想像让她摆脱了现实的苦,能从一分甜中咂出百般甘。

夜里,女儿入睡后,她便在窗下摊开纸和笔,让思绪顺流而下,最后泊在一个圆圆的逗点。

婆婆推门而入,乡下人没有敲门的习惯,也幸好邻杉慎独,不欺暗室。她见儿媳不睡觉,在那里写字,一脸不解,抱了一天孩子,不累么?她不言语,看一眼炕上熟睡的孙女,便带门出去了。

邻杉继续望着窗外的苹果树发呆,夜色为树身泼上了一层墨,黑绿黑绿的。她灵感迸发,接着创作了一首儿歌——《苹果树下的悄悄话》,送给女儿。

现抄录如下:

苹果树,发新芽,

树下睡一个胖娃娃。

小娃娃,你叫啥?

闭闭眼,不回答。

呼噜呼噜,做梦呢!

小麻雀叽叽喳,

跳上跳下推搡她。

“小丫头,快醒醒!

冬爷爷还乡啦,

春姑娘要出嫁!”

胖娃娃翻个身,

支起懒腰笑哈哈。

春暖花开啦,

爸爸要回家——

她给不了女儿锦衣玉食,却能让她享受文字的荣华。

产假已所剩无几,她突然接到了公司打来的电话,本以为是领导催她回去上班,结果拿起听筒,桑晴在那边又哭又喊:“邻杉——邻杉,你知道吗?我怀孕啦!怀孕啦!哈哈——呜呜——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的鼻涕眼泪随着电波传送到了邻杉眼前。

“太好啦,恭喜你啊——”她也热泪盈睫。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看到你空间里分享的照片了,小千金真可爱!”

“我婆婆不愿意跟我到南湘,所以孩子只能寄养在老家,我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来适应骨肉分离的焦虑。”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等你回来了,我们再好好聊吧!”

院中响起了脚步声,婆婆回来了,她晌午做饭时,发现盐罐见底了,拿上五块钱便急急出去了。

马路边有一家小卖部,穿过村东头的田埂才能望见,所以买东西要走一段不近的土路。

婆婆买好盐,捏着找回的三个钢蹦儿往回走。也许是玉米地的高杆长势喜人,乱了她的心绪。又或者是锅里焖着的杂烩菜催逼她疾走,总之她忘记了手里那三只圆滑的家伙,其中一只在她心猿意马之际溜出了指缝,滚入尘土。她只管脚下生风地走,浑然不知。到家放盐时才发现硬币少了一块,她大惊失色,嘴里叫着:“妈呀——妈呀——”饭也不做了,立马折回去找。

她只有一只眼的视界,看东西比旁人吃力。但为了那丢失的一块钱,她在那条土路上伸直了脖子搜寻,像一只觅食的家禽。最终却一无所获,一块钱的损失让她如丧考妣。

此时,她回到了家中,经过门洞时,竟然没有看到黑着脸等开饭的公公,老汉把锄头撂在一边,见儿媳从屋里出来,也就压住火没向老婆子发难。

“妈,你咋啦?”

婆婆在苹果树下出神,懊恼地说:“我去买盐,弄丢了一块钱——”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战战兢兢等着应有的惩罚。

邻杉好笑又心疼,不就一块钱吗?至于这样。但她知道再不开饭,又是一场内战。赶紧说:“妈,你别慌,咱先吃饭。”转头向前院喊,“爹,饭早做下了,我去盛菜啊!”

邻杉快步进了灶房,盛出锅里焦糊的杂烩菜,又从笼屉中夹出几只大馒头,端到了公公面前的小矮桌上。好在老汉对吃喝并不讲究,那盘黑乎乎的菜被他扒了个精光。

许多年后,邻杉才理解了婆婆的抠搜,那一块钱竟然像磨盘压在心上,成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四个月大的泽夏睡在秦兰的臂弯,她不知道母亲要抛下她远行,依旧眠深梦甜。邻杉没有哭,她扭头上了火车。

秦兰对着婆婆咂舌道:“别看邻杉柔柔弱弱,其实心硬得很,换作是我,早哭死几回了。”

“一个人一个心性,怎见得她不伤心?”婆婆很自然地替她辩解着。

邻杉强忍着内心的嚎啕,在过道上被推挤着,身体随着火车的动律前后起伏。她像一滩浅草,被激流冲刷得服服帖帖。

永远的站票,无尽的颠簸,她的两条腿就是行走天涯的鞍马。

这次回来,她多了一重身份——母亲。她有了最深的牵挂,最甜蜜的负担。

她其实只是为了生育保险的报销,才重回公司的。她已经做好了辞职的打算,所以在桑晴手下装模作样地上了两个月的班,拿到了生育津贴便立马撤退,那个跟她处成闺蜜的上司自然是竭力成全。

桑晴怀孕后,整个人脱胎换骨,有种被莲花宝座托着的感觉,熠熠闪着母性的光辉。她说话的声音细软了,跋扈的性情也收敛了一半。

她拿出多年的积蓄在城郊按揭买了一套房子,公公婆婆赞助了一辆比亚迪,所以她的小鲜肉每天开着新车接送她上下班。

离职时,桑晴指点邻杉,让她和秦良也瞅准机会买套房子,按揭贷款,想办法把首付凑齐,每月还房贷的钱跟租房相差无几。

邻杉当然也想买房,但眼下首付是个难题。秦良虽然是家中的独苗,但父母都是农民,帮衬不上。如今她为了女儿辞职,秦良一个人的工资就只够养家,不敢有别的奢望。买房只能从长计议。

她马不停蹄赶回老家,把泽夏接到了南湘,同时又大包小裹地搬了一次家。这次是一套单独的两居室,孩子的到来,伴随的是一支部队,玩具、被褥、婴儿床、手推车、尿不湿、奶粉,轻轻松松占据了一间房,所以只能放弃与他人合租的打算。

女儿已经半岁,她爱笑会淘,秦良视若珍宝。他竭尽所能为孩子提供必要的物质保障,买进口奶粉,品牌尿不湿,富含各类营养素的辅食。总之,女儿的吃穿用度绝不含糊。

邻杉独自料理一切,疲惫不堪。每天都要重整旗鼓,在各种卷土重来的家务中消耗着残存的精力。她憔悴、抑郁、情绪低迷。

一天夜里,泽夏突然大哭,母亲不明就里,抱着她拍哄、摇晃,在脚地上踱到腿麻,小丫头依旧张着嘴尽情哀号,这让秦良着了恼,他吼道:“连个孩子都不会带,哭成这样,还让不让人睡觉?”

他抱起被子出到客厅,在沙发上蒙头便睡,全然不顾母女俩的水深火热。

邻杉只觉得脊背发凉,她竟然没有回嘴,沉默着,丢盔卸甲。

女儿不遗余力哭了两个小时,终于乏了,合眼睡去。

母亲瘫坐在地上,再也无力爬起。

第二天,在公司的班车上,秦良流着涎水,拉着鼾声,旁若无人地沉入梦乡。同事们当然不知道夜里发生的事,只是猜想,一个大男人缘何累成这样?

眠干睡湿,望穿秋水,结结实实熬过了前三年。邻杉终于可以挤在一群大爷大妈中间接孩子,直到那穿着碎花裙子的小身影一眼被她认出,像一阵小旋风呼啸而来,紧紧拥在怀里,幸福到眩晕。

在秦兰的鼎力相助下,他们在市区买了一套58平的小房子。小区地处闹市,公交、地铁四通八达。唯一的缺陷是房子旧了些,但环境不错,毕竟这里曾是南湘检察院的家属楼,土木基建都是达标的。

秦良跳槽到了一家美资企业做销售经理,待遇可观,另外,公司还给他配了一辆车,他出差,上下班都开着。周末总要载上邻杉和泽夏到野外兜风,这辆免费的公车解决了他们当下的麻烦,所以也就不急着买私家车。

这天下班后,秦良一进门就嚷嚷道:“你猜我今天看到谁了?”

“谁?让你激动成这样!”

“哎呀,方雪盈——她现在是我们公司的财务经理,今天刚入职,在上午的欢迎会上,我才知道她应聘到了我们公司。好几年没见了,还以为她和卓不凡回了老家。”

邻杉的心咯噔一下,喃喃道:“雪盈——是好久没见了!”她现在混得不错,刺激了邻杉重返职场的打算。

“我问起卓不凡的近况,她支支吾吾的,似乎不愿提起。下个月是公司一年一度的家庭日,所有员工都可以带上家属去参加活动。到时候你和泽夏也去,你就能看到方雪盈了。”

邻杉期盼着这次活动,她真的见到了雪盈。她依旧蓄着长发,发量惊人,皮肤白嫩滑腻,丝毫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真让人妒忌。

她边上的男孩五岁了,个头奇高,证明了父系遗传的强大。

“哎呀,几年不见,你可一点没变!”邻杉拉住雪盈的手,亲热地摇撼着。

“哈哈,你也一样。”

“卓不凡怎么没来,他现在做什么工作?”

“呃——”她看向身边的男孩,“方卡,你和妹妹到那边玩蹦床吧,妈妈跟阿姨聊点事情。”

男孩点点头,有礼貌地伸出手,拉住泽夏,两人向充气城堡跑去。小丫头不怯生,跟在方卡后面“哥哥,哥哥——”叫个不停。

这是一个生态园,能采摘水果,还可以拔掉种植区的蔬菜,到露天厨房自己做饭。公司家庭日的主题布置在园中心的大草坪上,粉蓝相间的舞台,造型各异的气球装饰,充满童趣。流连其间的孩子们是每个家庭的未来,他们的爸爸或者妈妈在这家美企奋斗,拼搏的原动力就是孩子。所以每年的家庭日活动都围绕“家庭幸福是一个人最大的成功”展开,老美的管理是很人性化的。

秦良陪着亚太区总监史蒂芬在茶歇区畅谈,邻杉和雪盈远远观望着充气城堡上跃动的小身影,并肩站在月季丛中叙旧。

“我跟卓不凡离婚了,两年前的事,他跟一个同事暧昧不清,我一开始忍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他们发展成了同居,卓不凡连家也不回了,那就离吧!没什么可留恋的。”

邻杉搂住了雪盈的肩,想给她一点安慰。

“对不起,没想到——”她一时语塞。

“呵呵,都已经过去了。后来,我妈帮我带方卡,我利用下班时间没命的学习,考取了注册会计师证,有了现在的工作。”

“雪盈,我真心佩服你的魄力,现在泽夏进了幼儿园,我也准备重新找工作上班。”

“是的,不能放弃自我成长,女人一定要经济独立,我现在深有体会。”

她们聊到最后,竟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那天回到家,邻杉跟秦良说起了方雪盈和卓不凡离婚的事。

“是吗?难怪——”他发着怔。

“真看不出来,卓不凡竟然这样花心!”

“切——这小子居然瞒得滴水不漏!”秦良撇嘴。

“谁?雪盈吗?”

“当然不是,我们这帮老哥们儿都不知道他在外面有姘头,他可真是金屋藏娇呀!”

“藏什么娇?雪盈还不够漂亮吗?喜新厌旧的贱男人,国色天香也拴不住他得陇望蜀的心。”

“你抽什么风,又不是我有外遇。”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邻杉掼下饭碗,义愤填膺地出去了。

她找到了文影,两人在护城河边的咖啡馆选了座,文影点了一杯拿铁,邻杉要了果汁。

她开门见山,“我有个想法,你帮忙参谋一下。”

“说吧——”

“我想报个中国舞教练班,学成之后可以在健身房、舞蹈机构代课的那种,不用蹲班,上完课就走人,这样的话,家庭和孩子都能兼顾到。你看怎样?”

“当然好呀!其实我早就想怂恿你去报班啦,之前因为带孩子分不了身,现在泽夏进了幼儿园,你正好可以匀出时间去学习,我百分百支持你,另外,我还能给你推荐一个美女导师,她之前是南湘歌舞团的演员,后来自己创业,开办了一家机构,专门招收成人学员。”

“可是学费不便宜啊,我已经打听过了,一期下来八千多——”

“那有什么,你学成了还能挣回来啊!现在成人舞蹈培训的缺口很大,那些拿着退休金的小老太太,比少女还爱美,因为她们有些见识,所以瞧不上广场舞,但是开设成人舞蹈课程的机构少之又少,所以她们只能花高价,请私教。另外,写字楼里的上班族,长期伏案,脊柱侧弯,含胸驼背的人一大把,舞蹈是改善形体,修炼气质的首选,那些小姐姐都舍得为自己的身材投资,所以这个行业很有前景。”

文影滔滔不绝,邻杉频频点头,她说:“赚钱是一方面,主要是我喜欢跳舞,能把兴趣发展成职业,两全其美,不是吗?”

“嗯嗯——你生了娃倒是一点没胖。”文影盯住她纤细的腰肢,继续道:“马甲线还有吗?”

“当然有,要不要露给你看?”

“NO,NO——论自律,我只服你?”文影抱拳。

“你不知道我为了保卫身材付出了多少努力,刚出月子那会儿,我就开始压肩,踢腿,快走,这些都在孩子熟睡的凌晨完成。白天带娃累成烂泥,我当然想多睡一会儿,但是逼着自己早起。慢慢养成习惯了,不到五点就醒,各种拉伸有氧过后,反倒神清气爽,倦意全消。我这些年从未间断过基本功的训练,舞蹈拯救了我的形体,也救我脱离了产后抑郁。总之,能用流汗解决的问题,决不流泪。”

“对——干了这杯鸡汤!”两人大笑着碰杯,饮下各自的琼浆。

邻杉加了洋子老师的微信,也就是文影引荐的那个美女。她问了学费和开班日期,接下来就要向秦良摊牌,因为学费要靠他赞助。

秦良听完她结结巴巴的演说,先是一怔,然后托着头想了半天说:“你真的准备丢下孩子去上班?”

“没有,正是考虑到孩子,我才做了这个决定。等我学成了,出去代课,不影响接送泽夏。”

“可我们现在要还房贷,手头没有多少积蓄,这八千多的学费能分期付吗?”

邻杉见他有了松动,立马接道:“我尽力争取分期,那个老师是文影的朋友,她应该会卖这个面子。”

结局是美好的,洋子老师同意了邻杉的请求,学费分四个月付清。于是,她带着两千块付了首款,加入了中国舞教练班的队伍,开启了三个月的集训。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