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福妾(清穿)_分节阅读_第176节(2 / 2)

  “二哥(太子爷)素来待我们不薄,咱们为他拼死力争,又有何惧?”忽明忽暗的烛火下,他们目光炯炯,朗声笑道。

  胤礽默然地听着,暗室外头有丝竹之声,戏子在高台上甩着水袖唱着《桃花扇》,他听着这戏曲丝竹之声渐渐远去,他也从这暗室之中随风离去,随后便如同走马灯一般,他看到马尔浑的弟弟景熙(八福晋的亲舅舅)以一个小小奴才为由,掀起了最后的风暴。

  起因是参与托合齐家宴饮的人中有个小人叫“雅图”,此人是安亲王府的属人,如今官至都统一职,但满人的传统,不论是做多大官、如今身居多高的职位,只要你还是王府的属从、是包衣,没有抬旗没有恩典,也得为马尔浑服丧。

  而你一个小小的奴才,竟然敢在主子丧葬期间喝酒吃肉?景熙将这个奴才告到了康熙那边,说托合齐还是安亲王府的奴才的时候,就和这个雅图交好。如今那个雅图屡次不顾礼制跑去托合齐家喝酒,实在是对主子不敬,望皇上彻查。

  康熙一开始以为是奴才和主子之间的小事,只不过是景熙觉着丢了脸面,没多在意,斥责了托合齐、处死了雅图也就罢了。谁知八福晋不肯善罢甘休,屡次进宫哭诉,要求彻查到底,否则安亲王府的脸面也丢尽了。

  念在安亲王府祖上有功,马尔浑尸骨未寒,康熙只好叫人继续查。

  谁知却查出了山呼海啸一般倒太子的新浪潮。胤礽在梦境里冷冷地看着,上辈子他倒下后,这朝野遍地早就都是老八的人,这个雅图分明就是安亲王府故意安插的棋子罢了,托合齐只怕都不知道当日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

  托合齐和十三、老四都中了老八的圈套了。从暗室之中众人的话语而言,他们也并不是不知道这是一场豪赌的,这一场会饮与暗室之谋便是将脑袋捆在腰带上豁出去了,也并非不知道,这是最后的垂死挣扎,可即便知道不可为,他们仍旧做了,一路朝着死路去了。

  康熙下旨彻查雅图一事,却牵连出当日一同参加宴会的官员,当康熙看到耿额、程怀靖等人,他心里又怎会不警惕呢?耿额是兵部尚书,手里有兵权,托合齐是九门提督,更是掌控着皇城的安危,程怀靖是废太子以前的侍卫长,手里也有人。

  他这个好儿子啊,即便被关了起来,即便已经被废黜,泥菩萨自身难保,却仍旧还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他拼命奔走?康熙心里对自己的儿子、同时也是太子的影响力感到不安与恐惧。

  人心,是可怕的。

  当人的心理存了疑影,这片疑影会随着想象越来越大。

  最让康熙震怒的是,有人在托合齐家后门见到了乔装打扮匆匆离去的梁九功。那是他最亲近、最得用、十二岁就陪伴在他身边,度过了大半辈子的太监总管,除了梁九功,还有乾清宫两个一等太监李环、于奕。这都是他亲近的奴才!竟然被太子笼络了去?若是有朝一日梁九功趁着他熟睡勒死了他,又有什么奇怪!

  于是康熙立刻将这件事定性为谋逆。是废太子伙同两个兄弟、联合托合齐、都统鄂缮、程怀靖等人结党营私,妄图谋逆之举。

  康熙五十二年,托合齐作为此次会饮案祸首,被康熙下狱囚禁折磨了一年有余,终于死在了狱中。随后康熙下旨将托合齐:“挫骨扬灰、不得收葬。”鄂缮革职流放,耿额直接处死,程怀靖以擅自调动毓庆宫侍卫为由,将其治罪,以铁钉钉其五体血流尽而死。

  梁九功十二岁入宫侍奉康熙,那会儿康熙也还是个稚童,两人相伴大半辈子,康熙终究不忍心杀了梁九功,将他革职抄家,囚禁在畅春园的西苑,至死不能出。

  胤祥将所有罪过揽在自己身上,将他的四哥保了出来,最后被褫夺贝勒封号圈禁府邸,而已身为雍亲王的胤禛被勒令闭门读书教子,不许出王府一步,将近半年后才得恩释。

  自此,胤礽身边的所有人终于都走向了末路。

  从梦中醒来后,胤礽眼前似乎都还是一片流淌的血色,那是他们滚滚头颅抛洒出来的鲜血。他呆坐在床帐子里,双拳紧握,一动不动。

  马尔浑、景熙、老八、八福晋……在梦中,他被复立后的两三年里,支持着老八的那些人就没有停止过一刻,他们看出了老皇帝对东宫的忌惮,到处栽赃游说,试图再次掀翻东宫。而事实上,他们也成功了。

  他们证明了八旗勋贵依旧能够左右整个王朝的更替,这是皇权与旗权争斗的落败。或许皇阿玛最后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对亲儿子的疑心与防备,给了那些人可乘之机,最后自己也踩进了勋贵们费尽心机挖好的陷阱里。

  到了梦中最后,梦境便更为破碎、颠倒,似乎时间也是混乱的。

  在梦中,他还见到了皇阿玛的晚年,他孤独地对抗着整个叫嚣着立储的朝堂,看见了佟国维、揆叙、阿灵阿串联起来推举老八为新太子,结果皇阿玛冷冷地用一句“辛者库贱妇所出之子,柔奸成性”废了老八继位的可能,却又迟迟不肯再立储。

  他看见了被圈禁的老大,看见了被圈禁的十三,看见了深感时日无多,一直紧催着内务府加快修建郑家庄行宫的皇阿玛,他要安排好这些儿子的后事,才能放心撒手而去。

  胤礽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剧烈跳动的心终于还是平静了下来。

  有时候,他不知道皇阿玛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那张龙椅将好端端的父亲变得十分陌生,好似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他的皇阿玛就会变成另一个人。

  身侧之人平缓悠长的呼吸让胤礽回过神来,他俯下身替阿婉掖了掖被角,掀起床帐子下了床,推开窗往外看去,依旧还是黑夜,外头一片漆黑,夜半寒风吹拂起了屋子里的纱帘,他隐隐听见了马蹄声,急促杂乱,似乎正从行宫外的那条官道上奔袭而来。

  马昂首嘶鸣之声在黑夜之中也显得越发清晰刺耳。

  胤礽关窗的手微微顿住。

  没过多久,从行宫门口到内院的长廊上也响起了一阵阵急促无比的脚步声,门上传话的太监几乎连滚带爬跪到门口:“太子爷,十三爷、十四爷奉旨前来……”

  话音未落,胤礽已经透过窗子,看到了二门处一身戎装的两个弟弟,一前一后疾步向内走来,他们身后还跟着四五十个甲胄铮然的亲卫。

  他忽而想起梦中十三说的一句话:“那年在木兰,八哥命阿尔松阿伪造我的手令,擅自调动我府上亲兵与侍卫,倒成了害二哥的把柄……”

第169章 黑夜

  太子爷披衣起来, 门外太监通传的声响也足够响,康熙漏夜传来的旨意可不是玩的,屋子里很快亮起了灯, 伺候的奴才也顾及不了这般许多, 手脚慌里慌张。

  程婉蕴也从睡梦中惊醒。

  她下意识去摸身侧的床榻,却摸到一片冰凉,太子爷早就起来了, 她立刻就掀开帐子往外看去,只见太子爷腰杆笔直,正背对着她站在十二折雕达摩悟道的酸枝木屏风架后头, 从容不迫地穿衣戴冠,他一颗一颗将衣襟的盘扣扣上,并不慌乱,程婉蕴顿时松了口气。

  若是往常听见这样的声响,她是不会在意的,康熙半夜来叫太子爷的时候虽不是日日有, 但也是一有什么朝堂大事就隔三差五扰人清梦。但今年不一样,今年是康熙四十七年, 程婉蕴自打翻过年就开始提心吊胆, 即便养尊处优、迫使自己照旧好好过日子, 还是不明缘故地瘦了好几斤。

  人到中年,向来只有无故发胖的,她这样无故消瘦, 反倒证实了她心中对待圈禁之事早已没有当初刚入宫时的随意。那会儿想着不过换个地方躺罢了, 也没什么。如今深入宫闱十多年, 她已经知道圈禁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会有很多人被连累,会有很多人死。太子爷倒下, 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是他周围所有所有的人都会被当做党羽株连,不仅是姬妾子女、妻族属人,那注定是一场大血洗。

  程婉蕴有点怕怕的。

  太子爷穿戴整齐,又嘱咐何保忠去取香炉香案预备接旨,这才转过来走到床边坐下,安抚地摸了摸她还带着刚睡醒的温软的脸,轻声道:“天还没亮,快躺回去再睡会儿,别担心,是十三十四来了。”

  程婉蕴望着太子爷欲言又止,即便是十三爷和十四爷,大半夜过来只怕也谈不上好事,但她知道自己在这儿上头帮不上忙,只能点点头,强撑着笑了笑,将他的手拽下来,紧紧握在手心里,说道:“二爷去忙吧,我等你回来。”

  胤礽笑了,他是看到她如临大敌的脸笑的,这表情做在阿婉脸上格外有喜感,就像个鼓鼓的包子,他将手抽了出来,他两只手捏住她脸颊,将她因过于紧张而快要抿成一条线的嘴角向上拉了起来,程婉蕴顿时吃痛:“嗷。”

  “别怕,你的爷没那么容易倒下。”

  胤礽松了手劲,替她揉了揉面颊,丢下这句话便起身迈出了门槛。

  胤祥和胤祯立在院子里,太监们手持八角宫灯照亮了两人脚下见方之地,身后却仍旧是浓重得化也化不开的黑夜,像只噬人的巨兽趴在二人肩头,压得他们在静候中都有些喘不过气。

  不多时,见胤礽一身杏黄蟒袍出来,他们二人立刻领着身后亲兵跪了下去,朗声道:“给太子爷请安,太子爷千岁!”

  “兄弟之间不必多礼,起来,皇阿玛有旨意给我?”胤礽抬手虚抚,语气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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