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贺之昭_分节阅读_第19节(2 / 2)

  真是太过分了。他想,没人管就每天都晚睡,已经是班里最矮最小的了,看来是不想长高了。他早晚要把许添宝晚上不睡觉,一个人偷偷玩的事情告诉妈妈。

  许添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越想越觉得愤怒。这愤怒是有失偏颇的,让他愤怒的另有其事。可他不去想,因为那种情绪太厚重,他承受不了,会犯病。

  这是下意识逃避的移情,就像他内心最深处,最真实的情感也并非愤怒。

  现在许添谊觉得宝不睡觉这件事超出了他的容忍范围,他早晚要告诉于敏施以处罚。罚死宝。最好罚得宝泪流满面,以为妈妈和贺之昭都会不再喜欢他。

  不多时,宝的台灯大概是重新关了,空气黑得像煤炭,什么都看不见。

  纷繁杂乱的念头到处飞舞,承认又否定。被窝黑得像最黑的黑洞,许添谊的内心有一块在被窝的宇宙中缓慢坍缩。一切是梦多好,但不是梦。

  你凭什么那么伤心呢?贺之昭是我的朋友。

  不,不是朋友了。今天绝交了。

  世界上没有比贺之昭更讨厌的人,他应该死掉。

  ……

  我为什么有这样恶毒的念头?

  上帝,菩萨,鬼。我收回我刚刚说的话,对不起,如果必须有人死掉,可以选我。

  ……

  为什么要走呢?为什么走也不告诉我呢?

  我明明、明明,那么喜欢你。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我会改的。

  ……

  可是来不及了。

  他正在失去最珍视的东西。

  许添谊猛地惊醒,将整个捂在被子里的脑袋露出来。真像刚从水里浮出来,一额头的汗。他火急火燎地翻找自己的书包,把东西一股脑倒出来。规整的课本,铁皮文具盒,还有些大块的碎纸片一齐落到地上。

  许添谊急切地摸索着,找到了存放在客厅四处的透明胶带、剪刀和手电筒。他寻好角度,架好手电筒,把那些和垃圾一样的碎纸片一张张捋平,反复比对,拼好了用胶带粘起来。

  光捋过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皱褶,得以看清上面的卡通图案。旁边一列用极绚丽难以辨识的文字,写了姓名、性别、联系电话、兴趣爱好。

  是他一怒之下撕掉的那张同学录。

  许添谊将这张纸小心粘好了,找了笔开始往上面填东西。地址、电话号码,这些都重要,这样以后才有可能不会弄丢对方。汗随着额角落到纸上,他有些惊讶自己太会流汗了,他明明冷。

  去年冬天,那天,他忘记带钥匙,像无家可归的弃猫,被慷慨捡回去和贺之昭睡一张床,在不知道“喜欢”一词有多么大的威力时,就支支吾吾说喜欢,误以为人生就该如此平稳按部就班,和贺之昭一起念书,工作,他们永远都在一起。

  在这之后的一年中,许添宝念了小学,发生很多事。许添谊被迫禅让出友谊,情绪常常如濒临脱轨的列车,再再次体会生之难活不易。但什么都比不上这一次。

  其他的挫折和困难或有回转余地——成绩可以再考,人可以研究方式方法,让自己变得更加讨人喜欢。

  但挚友这么一走,飞机在跑道上立正、昂首,漂洋过海,就不知归期。

  从此以后,他们要见的人,要走的街,要学的知识,要过的人生,或许都将彻底不相干了。

  那他们还能是朋友吗?

  第二天一大早,许添谊就提着个袋子去了对面那幢楼。

  姜连清去菜场买早饭了,贺之昭独自在家。

  两个人相互看着对方,许添谊攥着指缝间的细绳,不自在地问:“你明天走?”他特意趁着宝还没睡醒赶来的。

  “嗯。”

  “什么时候?”

  “早上五点出发。”

  “哦。”许添谊说,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给你。现在不许看。”

  这递过去的纸袋子模样熟悉,正是他平日放在沙发后死角的那个,里面藏了所有归属许添谊的宝物,还有那张昨夜缝补好的同学录。

  他知道贺之昭的电玩上校被许添宝摔坏了,但他的还好着,甚至全新,原封未动。

  友谊有时候也得功利一些,他要给点好东西,给点许添宝那家伙给不了的,这样贺之昭才能记住他、感谢他。

  贺之昭接过纸袋,听话地没有打开看。正巧姜连清带着早饭回来,看到两个小孩充满愁绪地站在家门口,她把他们都揽进屋,拿出豆浆、油条和大饼招待。

  许添谊吃咸大饼,贺之昭吃甜大饼。那天许添谊说绝交,但现在大家好像都忘掉了,谁也没有重提。

  姜连清看着他们乖巧地喝豆浆的样子,忽然有点后悔。这种选择是否是自私的?是否母性中应有的牺牲的部分被她刻意地忽略了?

  许添谊先吃完,擦嘴,他看到一旁的客厅摆了两个大箱子,快装满了,可屋里的东西好像什么都没有少,问:“这些没装进去的怎么办呢?”

  “没关系,带不走的,留给我哥哥他们了。”姜连清答,“轻装上阵。”也有不想带走一切代表过去的器物的私心。

  人生以此为切割点,注定是崭新的、不一样的篇章。

  许添谊犹豫了下,问:“姜阿姨。你是要和那个外国人结婚吗?”

  姜连清点头,说是。

  “好。”许添谊巴巴地说,“祝你幸福。”这是没有任何功利心,最真挚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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