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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什么?”

他在跟她聊天的时候,又捕捉到了一个自己感兴趣的词汇。

泊瑟芬没有想到自己也有当老师,能教导他人的一天。不过她自己的水平也是低得堪忧,一下要解释生命这么熟悉的词,还得想一会。

“生命是动物跟植物,还有各种各样细菌等生物的统称,会繁衍,也会成长,会吃东西还会唠嗑。

当然不是什么生命都会说话,不过有些生命能在水里呼吸,有些生命寿命特别长,大家都各凭本事在大自然里讨饭吃,说话也不是必须的。”

泊瑟芬磕巴解释了半天,觉得自己说的也太干了,只好指了指自己直截了当说:“我就是一个生命,会说话的那种。”

“那我也是吗?”

泊瑟芬有点不确定地回答:“大概是吧,你是什么模样的生命?”

对方又沉默了老一会,似乎也不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的生命,最后他只是慢吞吞地说:“你能继续跟我说话,说你所知道的那些东西吗?”

他说话越来越流畅,没有之前那么青涩卡壳。

泊瑟芬也缺人说话,她都要无聊疯了,有段时间她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哑巴。

所以经常变换表情锻炼脸部肌肉,然后练习吐葡萄皮绕口令。

泊瑟芬开始变成唠叨小达人,从巴巴自己小时候玩的游戏开始,什么冰淇淋奶茶流行歌小说自家人都说个遍。

期间他们的对话模式经常是这样的。

泊瑟芬:“你会唱歌吗,不会啊,我哼两句给你听吧。”

泊瑟芬:“你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啊,从来没有吃过东西,那你的人生已经乏味了一大半,我给你描绘一下食物的味道跟模样吧……我也好久没吃了。”

泊瑟芬:“玩游戏吗,我们来玩五子棋吧,没棋子石头也成,我再画个格子……连石头都没有?”

对方似乎被她打击到自闭,终于迟疑说:“我试着做一做。”

泊瑟芬还在想用什么代替棋子,没有实体,口头上一二一二也成,就是要考验记忆力,没有意识到对方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随口就说:“好啊。”

这句话如开启这个黑暗无望的世界的钥匙,咔嚓一转,广阔的空间发出雷鸣的轰隆声,震得泊瑟芬连忙跳起来。

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眼前的一切都在不停地绞动,翻滚,摇晃。

黑暗里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哺育颤动,不停地膨胀鼓起,让泊瑟芬完全立不住立不稳,只能到处滚。

她想问怎么了,可是四周都是震耳欲聋的碰撞声,所有出口的话都被掩盖下去。

那膨胀的地方破开,一条脊椎似的巨大长影耸立而起,不断有东西从上面落下来,砸到黑暗中发出闷咚音。

那是什么?

泊瑟芬突然发现朦胧的黑雾开始散开,那长脊般的巨物显露出自己巍峨的一面,那是黑色的山脉,从山脉掉下来的是无数的石头。

石头太多了,如暴雨灌入这个空无之地,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场漫长的「暴雨」总算是变小一点,石雨汇聚成厚实的大地。

泊瑟芬看着石块避开她,落到别的地方,有些落得多了就是山峰高坡,落得少的就是低洼之地。而她站立的地方没有落到任何石头,依旧是一片黑暗虚无。

她走到石头上,踩到了实在的地方,回头一看,就看到那片待习惯的黑暗在大地的衬托下,变成了无底的深渊。

泊瑟芬以为自己经过这么久的岁月,能对任何奇异现象都保持一颗平常心。

可是她错了,活得长不代表见得多。

至少眼前这种宛如创世的壮观景象,她上辈子,这辈子,大概下辈子也不会再见到了。

那个声音再次穿过渐渐停息的石雨,在她身侧出现,“石头有了。”

泊瑟芬再次忍不住四周张望,可是不管是刚诞生不久的大地,还是身后的深渊,她都没有看到这个声音的主人。

最后她坐在石头上,看着那条巨大的山脉在还不稳定的地面上,断裂成大小不一的突起。

虽然四周的背景还是以浓黑为主,可是泊瑟芬知道这个空间已经跟最开始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她碰到了大地的实在感,不再是飘荡无依的虚无。

如果这是一个梦,也是一个瑰丽奇幻的梦境。

泊瑟芬拿起一块小石头,寻找到半块平坦的地方开始画棋格子。

她很多情绪都要忘记了,很多记忆也开始模糊。哪怕她时不时就拿出来擦亮擦新,也扛不住时间的侵蚀。

她轻声讲解五子棋简单有趣的玩法,又拿出一堆收集来的小石头,一块一块放在格子的交叉点上。

这是她小时候经常跟她爸玩的游戏。哪怕过了这么久,这么久的岁月,她碰到这个熟悉的游戏还是会觉得亲切。

那个声音带着一丝好奇响起,“这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

泊瑟芬疑惑抬头,却发现自己在流泪,她没想到自己实体都没有,竟然还有眼泪这玩意。

“我在哭吧。”她如以往面对他的任何问题一样,耐心诚实地解释。

“哭……为什么要哭?”

泊瑟芬攥紧手里的石头,沉默良久才说:“想家了。”

他可能是看出她与平时不同,所以没有继续当十万个为什么宝宝,问她家是什么。

他们下了很长时间的五子棋,大地也从一开始如海浪般波动不稳定,逐渐变得凝实厚重。

一无所有的地面更显得荒凉可怕,如一具看不到头尾的可怖尸体横亘在她脚下。

没有土地的呼吸感,动植物出现的心跳声,河溪血管的流动,一切都是死的。

五子棋下腻味后,泊瑟芬又与那个声音一起安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这地大概种不出东西。”泊瑟芬看着这么空,这么大的地,总觉得不种点,建点什么就是亏的。

“是想要看到「生命」吗?”他跟她聊天许久,已经知道了很多东西,也能自如地搭上话,她想要种的是一种叫植物的生命。

泊瑟芬瘫平在石子地上,看着昏沉无光的头顶,漫长的失神后她才轻声回答,“我家在的地方,有七十多亿个与我相同的生命在一起生活。我每一天出门都能跟无数个人擦肩而过,天气预报会告诉我今天是出太阳还是下大雨。

路边是绿化树,树下是长石凳子,或者凳子边还随意放着几辆单车。路边有奶茶店,转几条街是卖冰淇淋的超市……以前从不觉得遇到的这些是幸运,只是习以为常地过着平凡的每一天。”

真的很平凡,她的人生平凡得过于幸福美满,等意识到可能永远失去了,才只能攥着那些美好的回忆,眼睁睁看着它们如沙漏里的沙一样,一颗一颗地流走。

也许哪一天,她真的连这点支撑自己的回忆都会失去,彻底变成无意识的石头。

“我想看「生命」,想回家去与他们擦肩而过。”最后,泊瑟芬这样语气平静地说,渴望太久了,反而都显露不出什么激烈的情绪。

他也陪着她一同沉默,许久后他才说:“与我再下一盘棋。”

泊瑟芬立刻仰卧起坐,将所有想家的痛苦打包重新塞入内心里,恢复平日的模样。

她自怜自哀的时间一直很短,立刻活力十足说:“五子棋下完后,我教你下围棋。”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这盘棋下得很慢,他每一个子都思考很久才出声。

泊瑟芬也不在乎他们为什么下一盘棋要下那么久,他沉默的时候她就继续发呆。

终于她先连成五子,刚要宣布自己赢的时候,就听到他说:“我无法移动,只能困在原地,所以无法亲自送你回家。”

泊瑟芬收拾石头的动作停下,她茫然再次看向四周,依旧看不到他在哪里。

“无法移动,是被什么绑住手脚吗?要不我帮你解开。”

他说:“我的存在与你想象不同,你可愿意与我定下初始的誓约,完成了誓约后所产生的力量将会化为我的手指,送你回到你来这里之前的地方。”

他无法离开这里,无法动弹,哪怕能隐约看到她来的那条路,也不能将她抱到那里去。

泊瑟芬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粗糙的棋盘。

仿佛也化为棋盘上一块可怜的小石子那样,话都不会说了。

他继续说:“我想要创造生命,可是我不会,所以我需要你来当生命的源头。”

泊瑟芬终于抬头,不解地问:“源头?”

他:“我给你我的力量,你怀抱这部分力量沉睡在大地之下,将我的力量转为诞生生命的生机。

当生命成功产生后,他们会创造更多的生命,甚至是你说的文明。而他们产生的那部分力量,是「活」的,就能建造出一条让你回去的路。”

单凭他的力量创造的大地死气沉沉,他与她的属性格格不入,也无法用这份与她不同的力量送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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