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露滋(1 / 2)

车子在一片红彤彤的宅邸停了,正门牌匾上赫然写着大帅府三个字,门楣多一方“中外同哀”的匾额,下有八名臂带黑纱荷枪的岗兵看守。东辕门搭了黑白两色布扎的牌坊。老帅身去一月有余,吊唁祭礼未过,府内外的白凡子仍挂着,在刀子一样凛冽的北风里招展着,如同天国旗帜。

张副官领了一身素白的沈京华打正门进府,往来吊唁宾客侧目,北地的深宅大院四进三出,回廊连着长廊,似乎总也绕不尽,身边不时擦过一队肃立整齐前来吊唁的北军将领,神情之锿恫,无以言表。白灯笼挂满廊下,同红漆柱子形成强烈视觉对比,沈京华被副官领着,行走在永无尽头的红白之中。

拐到第九个弯儿,从月亮门进,抬眼便见一处极宽深的弧形宅楼,共三层屋顶也比寻常房屋高上许多,灰瓦红砖,从一楼到三楼墙外头一层层围着二十四扇菱格花窗,形制像是沪上的戏园子。

上头有匾,写“锡春”二字。二楼花窗未合,里头隐约飘出些咿咿呀呀的唱腔。

“头戴翡翠双凤齐,身穿上绫罗锦绣衣。”

是打金枝。

“我们北地,起灵前都要请了戏班子唱堂会。”

张副官正解释着,只听得楼里一声震人的枪响,楼里唱戏的皆被吓得叫出声儿,停了嗓儿。

沈京华不由愣住,不一会儿却见从楼里头抬出一副薄窄的担架,上头浅浅盖了层白布,中间阴出块血色,白布下头鼓鼓囊囊的出来个人形儿,这人身量不短,露出两只穿了军靴的脚耷拉在外头。

张副官瞪了那两个抬担架的小兵道

“从后门抬出去!再惊着贵客。”

随即转了身子,将沈京华视线隔在后头,一支手虚扶道

“天寒地冻的,小姐先进园吧。”

三两下将她引进戏楼。

里头三层上下贯通,正中央搭着个好大的戏台,唱戏的人仍呆愣在台上,张家小爷端坐在最前头的戏座上,整个场子看客加起来也不过五六个人。他侧头接了身旁人递过来的细烟,那人又伺候他点了洋火儿。

“继续。”

他偏过头沉声道。

戏台子上表情骇人的角儿这才恍惚缓过神来,咿咿呀呀唱开了

“孤坐稳江山非容易,回想那安禄山起反意,要夺咱锦社稷……”

戏楼空旷无比,唱腔绕梁而上,回声不断,直冲殿顶。

今日阴天,二楼花窗透过来几缕微弱的光,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张家小爷翘着二郎腿,手指点着拍子,看不清脸上神色,如同那日初见时,他与馆里苏沪姨娘低语,透着一股消沉的风流。沈京华恍惚间看到他坐下的鸡翅木雕花太师椅变做了成堆白骨。他就这么稳坐在这成堆的白骨之上,目光炯炯睨着戏台上正唱的那片浩浩山河……

张秘书瞅见沈京华,忙小跑了来将张副官叫到一边耳语。

“琉国的使臣同琉东军代表就在席间坐着呢,帅爷心里不痛快,你让沈小姐来这做甚?让人家看他演戏?帅爷这心里能痛快么?糊涂啊!”

张副官实在心疼张家小爷,从前哪里经受过这些,半月吐了三回血,好好的身子被憋成内伤。

沈京华见状轻拍了张副官肩头一把,示意离开。

琉国人是此次老帅横死的始作俑者,老帅同北边一直有或远或近的联系,他精明,做事圆滑老练,对于琉国,只利用其能提供的便宜与国内势力对抗,却从不真许诺什么。也正是这点惹怒了琉国人,琉国急需战略扩张,而首选之地就是距离琉国最近的北地。

既然确定不能成为朋友,就只能杀之。

此时面对琉国使臣吊唁,张家小爷别无选择,只要同琉国撕破脸,南边统府为统一政权定会选择在后方夹击。

北军人马纵然再众,装备无论再精。也经不住国内国外二者合力而围,只能暂且咽下。

沈京华难以想象,要张家小爷这种烈火性子的对着杀父仇人若无其事谈笑风生,不仅在一个桌子吃饭还要鞠躬回礼感谢人家前来吊唁,该是何等折磨。无异于挫骨后还要扬了灰。

她在场,他岂不更气。

二人方要走,张秘书叫住对张副官道

“帅爷安排沈小姐住南边留园,夜里多找几个壮实的去园外伺候地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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