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辞(2 / 2)

“在双庭百货商场正门口的放映台,我到沪上的第一天,军车路过时,放映台正播着你代言的雪花膏,你手里拿了雪花膏往腕子上抹的海报相片。”

他俯下身大拉拉侧躺在她身边,一只胳膊拄着太阳穴,胸口象征着北军统帅的黄金勋章刮上她睡衣领口处的蕾丝边儿。

擦腕子、缕头发、伸懒腰、蹙眉头,太平常的动作,这辈子见过那么多人只沈京华不同。细微到寻常的动作,透着素白白明艳艳的风情,到人骨头里了,所有关于她的,他能记一辈子……

他开始时为平乱来到沪上,之后是为她停留在沪上。

“你还是不愿去北地?”

“我自十五岁飘洋过海来沪,如今二十五岁,十年时间,早已习惯了。”

她心里是不敢的,北地冬日太寒冷,一切都陌生,还有幽深的似乎永远走不完的回廊。

说到底,她还是没十成信他,她不敢就这样拔脚过去,她总想到林太太和那封绿色离婚书。

她是不愿去的。那么就要有另外的章程。

那夜他叫了张秘书长来书房。

“战事吃紧,老井这次估计是真急了,批了巨款还亲书两封,直接对咱们驻扎在宁州的部队高层策反,让他们尽快叛北军投统府,举兵向南支援。”

“该漏漏底了,明天,帮我约姓井的。”

最近阴雨连绵,似乎要将天下塌,好不容易等到个放晴的天儿。

一大清早,白家小爷兴冲冲的提着一把鱼竿来找,说是前些日子西府吴家偷袭新京机场,统府野军为在后方吸引火力把北河延大坝炸了个口子,河鱼海鱼都往下游河道汇呢,今儿去趟苏州河,准能网一筐虾蟹。

堤坝炸毁,屋毁人亡。苏州河今日能网到的又何止虾蟹……沈京华坐在餐桌边小口饮牛乳,觉得恶心,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

张家小爷看她面色不好,带她去医院检查,京里新帅府挂来电话说是太太找帅爷,下人问说哪个太太,回说是林太太。张副官便回说小爷出去了,不在馆里,后人回来了也忘了这茬儿。

九月三号,北军统帅与统府正式会面。

张家小爷提出的唯一出兵条件,北军在沪上拥有长久驻军权,淞沪地区一半协理权。在沪上,北军的军事管辖权要占到一半。

这是个过分要求,但仗打到这个份儿上,他料定统府没任何拒绝余地。

事情谈妥,北军统帅一纸和平通电,呼吁熄战,北军驻华东地区部队挥师南下,平定争端。这一战,北军元气自然更伤,但好在他为她博了个安稳地界。琉国一定会再次同北军开战,届时他无法顾及沪上,北军沪上驻兵权也就为这个。

林太太提着行李箱素素站在府门口,最后回头看了眼呆了五年的地方,坐车离开了,神情谈不上悲喜,走时什么也没带,只让马车拉走了一屋子的绝版旧书。

九月二日,最近他心绪不大好,下午我同他去白家小爷处白相,他赢了两个满堂春,蛮欢喜。回来路上天阴,雾气蔓延在街区、在黄浦江。

与租界隔江而望的棚户区人头攒动,他同我讲,是北河延逃难过来的流民。头碰头的挤在一堆,人群却是诡异的静,流民是连说话力气也无的,浓雾里传来一声婴儿尖锐的嘶叫,末世一般萧条。

沈京华记

她那天心里突然一阵莫名憋闷,摇开车窗,雾气打在脸上,缓缓睁开眼适应,却见大桥对面横冲直撞来一辆黑车,从上头跳下来的人,是张副官。

“帅爷,北边儿出事儿了,林太太……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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