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听色观声(1 / 2)

少年看了贵公子一眼,再一一扫过三个扈从,目光最后落在离自己最近的家丁脸上。

家丁回以笑容,同其解释一番,言下之意大抵是出门没带碎银,想换些银两之类的话,少年说一声稍等,便呼喊一声老陈,庄内后院应和一声,不多时便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了解情况后便领着家丁往里走。

贵公子冷眼看着这一幕,心想这些个享福享惯了的朝野清贵让人反胃不是没理由的,下人蠢,主子更蠢,区区一个州官府曹,出行所带资费多少权且不去说,最小面值竟是一百两的银票,真是引人发笑。

管中窥豹,大云王朝对于文官的纵容已经到了一个荒唐的地步,贵公子心知京中那群清流书臣的做派远比眼前夸张,早在四年前文武科举上,便闹出了文科买诗榜眼万人拥簇、武科剑仙状元无人问津的丑闻,可笑满朝文武一方推崇至极,一方有心无力。再说白玉京中,摆宴戏台尽是书生赴京名满天下,却不见少侠意气剑履山河,崇文贬武之风可见一斑。

虽说这也和近年王朝兵甲愈盛有关,可谁又能想到那位抱负吞天可称史一的云康皇帝心里想的是推翻旧制、以武建朝呢?

贵公子突然哈哈干笑两声,想起京叶胆大包天的话:但凡雄才大略之主,必有鲨心虎胆、鹰眼狼肝。他问及鲨心,京叶的回答更是足以押到菜市口砍一千遍头,不过他不敢再想。

这是他自八岁入宫以来至今难得的出神,反应过来时那少年已经第三遍问道:“不知这位客人有何事?”

这少年挎着木剑木刀,胸前鼓鼓囊囊,不知挂着什么东西,现在脸色紧巴巴,贵公子微笑道:“久闻贵庄人杰地灵,特来拜访,玉柳,上…呈拜贴。”

少年心里嘀咕着这人忒没有礼貌,又觉得这人挺奇怪,雨停天阴的撑什么伞?娘们唧唧的,不过他只在心里想,面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随后那个更奇怪的女子微弯着腰,双手递过来一张金丝拜贴,比早前那个和尚的拜贴有份量多了,少年不敢怠慢,双手接过打开一看,上书着“京畿白氏子嶷”六个鎏金大字,虽说气派堂堂,却同以前看到的不一样。

少年三年来陆陆续续接了数十张拜贴,都是一连串的官爵尊号,临了才假惺惺的加上一个“拜”,今天这张拜贴倒是别有风味,和先前和尚的“嵩山正法玄藏”一样,简单得让人舒心。

少年合上拜贴,侧身让开位置,说道:“白嶷公子,请!”

虽说不合礼数,但贵公子也没说什么,甩甩袖袍从容走了进去,此时少年往前一步,客气道:“三位见谅,庄子规矩:来历不明,暂请留步。”

“等着便是。”

贵公子头也不回,一头扎进了四面亮堂的院子,三个扈从低声称是。

少年笑了笑,权且表达歉意,合上了大门。

院中有一池荷花,被先前春雨浇得白绿斐然,别有荷叶田田、荷花朵朵之意。

少年快走几步到了贵公子前方,领着人走过院子,路过一处厢房时有女子闻声探出脑袋,打量两眼便缩了回去。到过道狭窄处,先前那个家丁拿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钱袋和几张面值不一的银票迎面走来,少年让开身子,贵公子顾自走着,瞥了一眼,那家丁点头哈腰笑了笑,侧身让位。

左转右转两趟,到了大堂前,少年奔上去将拜贴递给主位的中年男人,临走时还朝着一旁候立的管家挤眉弄眼,得到首肯后便欢天喜地去了,贵公子迎着目光,彬彬有礼拜揖道:“后学末进白嶷久闻毓秀山庄天毓神秀之名、贺庄主德行双馨,特来拜访,叨扰勿怪。”

此时堂上主客三人,庄主贺长恭斟酌语气,笑道:“白公子礼重了!快快请起!贺某一介村野匹夫,些微名气而已,受此大礼实在惶恐,还请上坐!”

白嶷欣然坐到和尚对面,管家正是先前门口的中年男子,蓄着短粗胡子,弯腰为其斟满茶杯。

白嶷品起茶来,饮罢赞道:“味苦而香,前后有致,更难得的是一口清气盈满唇齿,宛若春霖,好茶,好茶!”

贺庄主满脸笑容,道:“白公子慧眼识珠,这茶正是此间特产,别名‘雨芽’,是庄中产业之一,十里山茶地,一年三收,每逢冬季大雪封山,旧茶株冻死入土,来年春雨浇灌,又长出新芽,历经三月长成茶株,为了截住最后一段春的灵气,便要赶在春末时节将长出的嫩芽摘下,这便是此茶由来。”

白嶷抚掌赞叹:“冬去春来,雨后新芽,雅!实在是雅!”

贺长恭满面红光,玉京来的人物都说自己的茶好,心头不由生出一种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自得,当即应承道:“承蒙白公子喜爱,长封,去仓库里取一斤春芽,选上好礼盒包好,送予白公子!”

管家称是去了,白嶷言笑晏晏,并无拒绝之意,不多时姓陈的管家捧着个精美礼盒回来了。

对面座上,玄藏和尚面无表情,看着白嶷,只见后者咳嗽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卷书画,叹道:“此次上门匆忙,并未备下礼物,庄主厚礼,在下虽说受之有愧,但也却之不恭了!也幸得出门匆忙,袖中还有画圣真迹仿图一幅,庄主可愿鉴赏一二?”

贺长恭端起茶杯,闻言笑道:“白公子却是折煞贺某了!贺某一介粗人,如何懂得书画中的门道?”

白公子笑意盈盈,道:“在下不才,曾于京中拜访画圣,他老人家大展画廊,在下便选了其中一幅临摹。不是别的,正是他老人家三年前所著玉庭观星图,其中有十六字行文,可惜真迹分玉庭、观星,在下只临摹了上部玉庭,虽说不得画圣半分神意,但这玉庭八字,还是真切得很。”

贺长恭眉头一挑,极为惊讶,忙顺着话茬问道:“不知是哪八字?”

白嶷抽丝般扯下画卷绸带,双手展开,手指抚过,缓慢念道:“紫、薇、欲、坠,时、日、云、开。”

贺长恭听得云里雾里,琢磨一二后这才分清其中份量,当即神色一变,意识到了来者不善,目光看着神色悠悠的白嶷,嘴里道:“长封,你先下去吧。”

管家低头垂眼快步走了,一脸呆滞的模样让白嶷也分不清他是不是真的听不懂,目光回到贺长恭身上,神色讶然,笑道:“庄主真是好定力,实不相瞒,当初白某临摹时也吓了一大跳呢!”

贺长恭缓缓平复呼吸,面沉如水,低声道:“公子是何来历?贺某自问仇家四五,都从江湖中来往江湖中去,绝没有涉及朝廷之事,现如今正是云康盛世,海内升平,公子说这种话,不怕惹来泼天大祸吗?”

白嶷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拨动画卷边上的流苏,笑道:“庄主此言差矣,白某既然能说得出这八个字,庄主既然能听到,就不是什么泼天大祸,庄主何不听完剩下八个字?”

贺长恭眼皮跳了一下,犹豫片刻后,缓缓道:“敢请教?”

白嶷微笑摆手:“我就不越矩代疱了,白某管的是玉庭八字。”

贺长恭目光投向那个进门只说了“化一场缘”四个字的和尚,此人从一进门开始便没有一丝表情,问要化何缘也不说话,可一身功力甚是吓人,仿佛高天上的大日,贺长恭便在大堂与之同坐到白嶷来到,期间茶斟满、拜贴封回也赶不走。

他约莫是世外高人,到此时终于有了些微表情变化,低声念了句不伦不类的佛号,道:“贯世北斗,天毓神秀。”

贺长恭实实在在被吓到了,倘若先前只是造反口号,那现在就是指名道姓了,叹道:“二位究竟是何目的,贺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白嶷笑眯眯道:“好说,好说。”

忘忧村有三个占地很大的地方,分别是山庄、茶山、田野,而山庄里除庄主外还有四个人,一个是统管大小杂事,包括洗衣做饭收支记账的中年管家陈长封,一个是管两亩田地春种秋收的青年厉镇海,一个是有事没事就要给茶山捉虫撒药的女子,据说是庄主的远方亲戚,最后一个便是此时一丝不挂,赤条条游江的李姓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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