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宴31(1 / 2)

这尊神人横膝而坐,座下是凤鸟,手持单尖长枪,枪上缠有几条黑龙。

神人的面目像是画上去的脸谱,一如那日渡口戏台上的戏子,抑扬顿挫唱着听调不听宣、奉旨不奉命。

男子领着白筠进了府,走前轻飘飘扫过来一眼,李京泽头皮发麻,回过神时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登龙巷内,行人低声浅谈,有长相怪异的人影走过来,头上只有一半头发,另一半却是堆满了肉疙瘩,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吟吟施了个礼。

这不伦不类的僧人背后挂着斗笠,钓竿围在腰上,鱼钩是雪白的刃,藏在衣角下,李京泽慢吞吞还了个礼,问道:“老佛陀,钓了多少条鱼了?”

怪异僧人一笑,把鱼钩解下,从衣角下扯出了一条金色的小蛟,捏在手中,再猛地抛进旁边府邸中,脱钩的蛟龙迎风便涨,变得无比狰狞!

然而府邸中有神魔般的笑声响起,将它震得不能飞行,坠入其中。

李京泽双目生光,有低低的龙吟声在心头回响,得以保持镇定,再看大街上,行人如痴如醉,手舞足蹈,如同被提线操控的木偶。

那僧人狰狞道:“这不是钓到了一条真龙?!”

李京泽毛骨悚然,脚下砖石突然裂开,有枯骨手爪破土而出,抓住他的双脚,周围行人模样大变,如同行尸走肉扑过来。

李京泽站立不动,闭眼又睁眼,四周景象又变回正常模样。

那老僧拉起斗笠低低笑了一声,脚步一高一低走进府邸里。

李京泽侧目看去,府邸院墙高广,其内建筑连绵成群,府门牌匾上写着建王府三个字。

他从怀中掏出太学堂祭酒令牌,挂在腰间,走向巷子深处。

巷子里的脸孔一个比一个陌生,他每走一步,都有一道目光投过来。

“客官,听戏吗?”

有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撇头看过去,一个尖嘴猴腮的雷公嘴蹲在国师府旁的墙角,抓耳挠腮,脸谱上挂着诡异的笑。

李京泽走到国师府的台阶上坐下,横剑在膝,问道:“你们唱的是帝师还是国师?”

那人像阴影里的鬼怪,站起时犹弯腰垂臂。

李京泽指了指后方,笑道:“这里可是皇宫脚下,你们的太平戏台摆得未免太大了吧?”

雷公嘴呵呵一笑,说道:“客官谬赞了,建王请我们太平道进府唱寿,岂有拒绝之礼?三日后府中有寿台,唱三本戏!”

李京泽好奇道:“哪三本?”

雷公嘴道:“一者《帝师》,二者《暗室明》,三者《癯龙》,客官可不要缺席了!”

李京泽道:“缺席又如何?”

雷公嘴窃笑一声,渐渐远去,只留下低低的笑声:“真神君、真帝师都在,怎么能缺了真龙呢?”

李京泽看着他离去方向,四周琼阁楼宇中光芒烁烁,各处大门皆紧闭,巷中有神鬼妖魔游荡不停。

他推开大门,看向高空后的皇宫,那里深不见底,灯火明灭。

国师府内很朴素,下人都没有几个,国师病体初愈,正在院中舞剑养性,李京泽跑到他房中翻翻找找。

国师熟视无睹,嘴里悠悠吟着歌诀:

“真武护体,龟蛇助我,我剑中有大庭,一式一神明。素商难凉,冰月不冷,我心中起浪潮,春秋淘不尽……”

李京泽踹门而出,抓起地上的黑白猫儿撸了一阵,问道:“师叔,金刀、玉玺呢?”

国师停下剑舞,转身和他对视,缓缓道:“不如去宝库里找找?”

李京泽将猫儿扔过去,飞跑出了院子,来到深处宝库前,门上有禁制,是乾坤八卦模样,他拨动阴阳鱼,对换坎离,大门咔哒一声打开。

国师踱步而来,双手抱着猫,看着他在里面风风火火的翻找,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宝库里突然神光大作,一声凤鸣响彻内外,李京泽被震飞出来,国师喝道:“那是凤翅翎,不是造反用的金刀!”

李京泽怀里羽毛上流动着火红色的光芒,神威赫赫,将他压得起不来身。

他挣扎片刻,央求道:“师叔救我!”

国师屈指一弹,凤翅翎化作一道流光飞回宝库中,李京泽站起身,拍拍屁股,又闷头跑进去。

不多时,宝库上方一方大印虚影无风自涨,国师眼角跳了跳,抬手虚压,虚影又缩了回去。

李京泽高捧着一面印玺冲出来,面带希冀问道:“师叔,这个就是未来大江王朝的玉玺?”

国师额头上跳起一条青筋,一句话没说,将印玺抢了过来,抛回宝库。

李京泽握拳道:“师叔,咱们什么时候起兵?”

国师脸色阴沉,上前关门,添了两重禁制,回头道:“起什么兵?”

李京泽神色振奋:“自然是造反的义军了,弟子忝为剑堂小祭酒,合当为义军添一把火,不若我们拔剑为号……”

国师伸手打断,面色中隐隐有激赏之意,缓缓走过来,李京泽喜不自胜,正要接着出谋划策,突然国师勾指伸过来,狠狠敲在他额头上。

这一下用了狠力,李京泽捂着额头脚步踉跄后退两步,面色严肃道:“师叔我懂了!”

国师当头棒喝道:“你懂什么了?”

李京泽气势稍弱,道:“时机未至,仍需静候天时地利……”

国师气得笑了:“谁跟你说我要造反了?”

李京泽指着外头巷子,奇怪道:“师叔不是要造反的话,建王为何要杀你?”

国师神色一怔,手里的猫儿跳到地上,施施然跑出去。

李京泽见他不说话,又道:“我刚下山的时候,听过太平道唱的一台戏,说的是一只猴子当上了帝师,祸乱天庭地府的故事,今日才知道是在骂师叔,戏中有个三只眼的清微真君,以及幽州战事中袭杀师叔的显圣真君,就是建王。”

国师坐了下来,招手示意,李京泽坐到他旁边,面色复杂道:“师叔,你真的要造反吗?”

国师坐姿大马金刀,叹道:“我不是要造反,而是他认为我要谋夺白家的江山。”

李京泽呆了呆,道:“师叔权侵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开创剑式,普天下到处都是师叔的门生,皇上只怕睡觉都睡不安稳。”

国师摇头:“陛下与我自幼便相识相知,至今已有四十余载。”

李京泽愣了一下,一时间难以理解。

国师平静道:“我的抱负不在权财名望,在于推动世间道法修行向前迈步,在于让天下有志者事竟成,陛下能理解我,然而很多人都不能理解,建王仅仅是其中之一罢了!”

李京泽心头大震,国师道:“十多年前的另一个王爷也是如此,他是这世上第一个超脱止境的人,然而他死了。”

李京泽问道:“他既然超脱了止境,又有谁能杀死他?”

国师道:“他被自己的愚昧杀死了!”

李京泽惊愕不已,国师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很冷,他神色有些恍惚,幽幽道:“他胸怀大志,却愚忠愚德,死在白家人的剑下。”

李京泽皱眉道:“是皇上要杀他?”

国师呵呵笑道:“陛下信他,但其他人不信!他太强了,强到足以左右王朝更替、天下风云,所以皇陵中爬出了一个开国先祖,一命换一剑杀了他。”

李京泽张着嘴巴说不出话,二人沉默许久,有下人给国师送来御寒的外袍。

李京泽伸了个懒腰,偏头道:“天下有多少人想杀师叔?”

国师裹着袍子,起身捡起地上的国师佩剑,抬剑而舞,脚步在小小的院子中游移,道:“十数年间从无停歇,为天下太平者,为改易停止者,为扬名者,为除妖者,皆有之!”

庭下空明,月亮给人和剑赋予光影,剑光清冽,人影似鬼。

李京泽看得痴了,国师笑道:“建王曾当着陛下的面骂我是妖,自那以后,每次年关,建王府中必唱起真君降泼猴的戏曲。”

李京泽定了定神,纳闷道:“陛下既然相信师叔,为何任由他大张旗鼓地把戏台摆到皇宫脚下?”

国师道:“建王为白家的江山反我,陛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京泽冷笑道:“闭两只眼才对!登龙巷中家家户户闭门不出,酒楼歇业,医馆关门,萧条似鬼街,就等着师叔和建王拼出生死了!”

国师依旧舞剑,慢条斯理道:“生死不会这么早就分清,三天后是建王世子满月以及西陵王世子大病得愈的宴席,届时你什么也别听,什么也别看,只管吃席便是!”

李京泽抱着膝盖,出神片刻,问道:“师叔,建王便是那养龙人吗?”

国师道:“眷龙者另有其人,只是建王眼里容不得任何危及大云江山的东西,如今闹得正凶的幽州叛军也并不是太平道,而是以净月教为首的一众魔门。”

李京泽忿忿道:“说到底还不是要杀了我?”

国师笑道:“谁让你是‘真龙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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