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朱顶红31（1 / 2）
回到厢房，苏溆檀直接开门见山：“林二到底许给你什么好处？缘何来此？”
“问别人之前，先掂量下自己身份。”无常淡定地落座呷茶，吹着茶面上如烟如丝的热气，气定神闲道：“家里给妹妹的任务是尽快找到《万毒集》。别的，就不需要知道了。”
果然，将月门是冲着《万毒集》去的！
她现在终于弄清楚原来想了很久的一件事——将月门将苑苏蓉安插在林倚秾身边，是为了探寻《万毒集》的下落，而她也隐隐察觉到，林倚秾明知当初苑苏蓉的出现绝非巧合，甚至已经知道她目的不纯，可除了反复试探，并没有出手收拾，是将月门这个组织让他投鼠忌器。
为何投鼠忌器？
因为《万毒集》并不在他手上，他甚至担心哪一天《万毒集》会被将月门人先找到。所以他必须留下苑苏蓉。
这便是为何她总觉得明明是自己在暗中监视别人，可自己的一举一动却从未逃过对方的眼睛。
不得不说，林倚秾很高明，他并未将对方派来的细作就地处置，而是想方设法地从她身上获取将月门的信息。可以说，她变成了他的一个可靠情报来源，必要时候，再加以策反，说不定还有意想不到的结果。这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哪。
但有一件事，苏溆檀至今没想明白——早在十四年，《万毒集》明明被她亲手所毁，可如今一系列怪事，无不表明那本祸书还存于世！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思来想去，左不过两种可能：一、前世销毁的是假的，真籍被人掉了包；二、前世销毁的是真的，但有副本留存。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么只需要排查当年是谁以假乱真，然后顺藤摸瓜，自然就能查出背后主谋；
可若是第二种，就很有难度了。《万毒集》一直以孤本存世，从未听说副本。如果真是副本，那副本是何时问世的？一共出过几版？在她之前，有谁收藏？如今是何流……这些根本无从得知，查起来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就目前来看，既然将月门在找，那么至少说明现在《万毒集》并不在十大门人手上。
然而姑苏之行又让她增加了新的疑问——林倚秾那么黑白分明一个人，这次竟会跟无常合作！
看来世间没有永远的敌对，只有永远的利益。
万般思绪，在苏溆檀脑中也只是一念电闪。她需要进一步从无常口中套取更多信息，才能让自己在两方之间站稳跟脚。“你还没有回答我，你跟林二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交易？我本来在他身边待得好好的，眼看就快要获得他信任，你现在突然跑出来作甚？该不会是要跟我抢单吧？”
“看来你对自己完成此次任务的能力还不够自信，”无常冷冷一笑：“此前你在老花和尚面前可是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能搞定你家林二公子的。”
“你家林二”这四个字咬字清晰又亲昵，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苏溆檀屏息一瞬，方道：“此一时，彼一时。之前是我把林二那厮想简单了，低估了完成任务的难度……”
“哦，明白了，”无常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美人计失败了。发现原来人家林二公子对你并不怎么上心的时候，你一定很受挫吧？”
无常说这话的表情很欠抽，要不是今天情况特殊，苏溆檀真恨不得上去给他两嘴巴子。
“看来这回老花和尚要做赔本买卖喽。”无常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捂嘴弯腰地笑道：“哎呀，笑死我了，林二到现在都没碰过你，那老花和尚知道了一定会很失望。哈哈哈……”
他这样肆无忌惮地笑着，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气得苏溆檀的脸红彤彤地像个小苹果，正要动手时，无常忽然朝她勾勾手：“你啊，终归还是太嫩，根本不懂男人，尤其不懂像他林二那么自命清高的男人。不如我来给你指点一二？”
“呸！就你？拉倒吧！”
苏溆檀毫不掩饰内心的鄙夷，也算是对他刚才那番言语鄙视的一种报复。
她转过身去，刚要落座，无常突然一个飞身，从后面将她搂在怀里，直接将她整个人按在门板上，他的身子便朝她压了过来。
“你要干嘛！有病啊！”苏溆檀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里，她大惊失色，慌忙要将他推开，也就是在无常即便贴上来的这一刻，她却听到门外走廊有脚步声。
来人已经徘徊多时，听见屋内声音很欢腾，一时没忍住，近前来听墙角。
头顶上方，无常暗暗对苏溆檀递了个眼色，随即没正行道：“哎呦，黄黄，咱哥俩多久没见了？不光我妹子在家想你，连我这未来的大舅哥都快想死你了呢！”
“咳咳……”苏溆檀瞅着他这副二椅子的样子，扶额小声道：“你这虎狼之词，让我怎么往下接？”
无常却冲她直笑，挺直腰板，对着门板继续高声道：“难道你不想我？不想我妹妹？就算你不想我妹妹，可也不该不想我啊！难道你忘了上京临行那晚咱俩同睡一榻，你对我承诺的松下之约？你当时可是亲口答应过我——清明初上，邀我来京与你一同踏青。怎么，我不远千里而来，你却要为了林二那货要将我拒之门外？你我二人此前的贞贞誓言不作数了？”
苏溆檀再次扶额，心里替黄芳笙捏了把冷汗，心道：无常这厮是跟黄芳笙有仇吗？怎么句句下狠嘴？只怕此番操作下来，以后再没姑娘敢跟黄芳笙走近了。
“啊切！啊切——”金陵城，清乐坊内，此刻正询问老鸨的黄芳笙在八仙桌前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黄大人，问了一上午的话，您也累了，不如歇会儿吧？厨房已经备好酒菜，这工作再累，也得注意您的身体啊！”
老鸨热情相待，黄芳笙却始终冷着硬邦邦的脸：“不必，我还有些问题要补充，录好了就走。”
“啊呀黄大人，都是熟客，您老是这么客气干嘛啊！咱这儿的姑娘可都惦记着您呢！来啊，姑娘们，快拿出你们的看家本领来伺候黄大人！”老鸨一挥手，莺莺燕燕立马将黄芳笙围住，形成一个很香艳的圆环。
“休得这般放肆！”黄芳笙大袖一甩，面比锅黑：“本人不好你们这口。请诸位自重！现下还有公务未完成，请各位出去等候！”
此言一出，在场女眷全都面如土灰。
“不好咱们这口？那他好哪口啊？”
底下立马欷歔一片。被轰出来的女子纷纷议论开来：
“诶，听说微澜城里人尽皆知，那黄公子好细腰，口味独特的很！”
“细腰谁没有啊？”一女子比划着自己碗口细腰，并不以为意。
“哎呀，此腰非彼腰啦！人家喜欢的是‘青蛇郎君’那种水蛇腰……”
“哦，原来是嬛嬛一袅楚宫腰的青蛇郎君啊，听说他跟黄公子二人关系匪浅呢！”
“嘻嘻，可不是嘛，难怪那黄公子总是站不直，原来是……另有其因啊！哈哈哈哈！”
这边黄芳笙还在不停打喷嚏，千里之外，苏溆檀的房门却在此时被人敲响：“黄公子，杨公子，在吗？”
“谁啊！偏偏在这时候打搅！真讨厌！”无常十分不耐烦地推开房门，只见外面站着个油头粉面的小厮，身穿一件藕粉衣衫，跟寻常葛衣小役极不相同。
不用说，这么高调夺目的打扮，定是王之然身边的阿纯。
“有何贵干？”无常堵在门口，也堵住了阿纯向里面窥探的视线。
“是这样，我家公子今晚想邀二位同席而饮，不知可否赏光？”
“王公子这次宴请的主题是什么啊？”无常两眼放光，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眼下仲春时节，百花齐放，唯牡丹芍药争楚，所以这次主题是‘牡丹自诩为国色，却恨一旁芍药开’。”
“哦，这主题倒是很……新颖独特啊……”
“那是自然，我家公子向来不走文酸路线，敢于破旧立新，独领风骚！”阿纯一副很骄傲的样子。
这时候，苏溆檀从里面走了出来，不动声色地把阿纯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顿时皱起眉头。
此时她还并不知道，官三代王之然私下里有个很拿不上台面的癖好——惯爱穿奇装异服，越是在人群中炫彩夺目，浮华无章，他越爱。
对于天生含着金汤匙的王之然来说，人生最大的乐趣便为常人不敢为之事，行常人不能行之乐。金陵人素爱锦衣华冠服，对于穿戴极为讲究。而王之然就喜以奇装异服来博人眼球。
一开始，紫龙将军怕爱孙误入歧途，每每劝其“坠欢莫拾，酒痕在身”，可王之然非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
每行一处，必大摆宴席，呼朋唤友，胡吃海喝，一顿相互吹嘘之后，便就是王公子最爱的压轴大戏——大型奇装异服秀。而作为主办人，每次王公一出场，必会闪瞎众人眼：头戴簪花钿金，足踩莲花小鞋，身着纱云抹胸配红兜，手执轻罗小扇影摇曳，总之怎么惹眼、怎么妖艳、怎么辣眼、怎么荒诞不羁，就怎么来。
“王公子宴请，受宠若惊。只是……”苏溆檀手里的衣角打着结，故作为难状，“今晚张县丞也设宴款待，不好推脱……”、
阿纯上前，轻轻拍其手腕，微笑道：“公子不用犯难。我家公子今晚也在受邀之列。公子素来好客，听闻张县丞的宴席寡淡，于是自掏腰包开了雅间，邀请姑苏城里最美的姑娘助兴弹唱，届时二位准时来找哟。”说着，阿纯从袖中掏出两张红色纸贴，印有王子然亲自篆刻的长颈麒麟一枚。“不见不散哟。”
阿纯已走远，可他留下一串谄媚的笑声，让冷在原地的苏溆檀浑身发麻。看着手中精致华美的请柬，她抬头望了一眼桌角，顿觉还是躺在那里的蓝请柬更顺眼。
“刚才那二刈子简直快给我恶心吐了，那王之然到底是什么做派？身边怎会有那种人？还好当初没跟他结亲……我看王之然的晚宴还是别去了，我怕咱们吃不消。”
此时无常正站在镜前轻拢自己两鬓的发丝。他今日梳的发型是灵蛇髻，格外精致，保持得相当可以，可阿纯走后，他突然一下子对妆容的精致度达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诶，拿你篦子来，我借用下。”
苏溆檀的眉尾跟嘴角一抽，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来，“无常，我说你该不会也是个二刈子吧！”
镜中，无常斜嘴一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眼下弯出两道褶皱，于是他赶紧把嘴唇绷住不笑了，不然还要补妆。
打在姑苏城再见到无常，苏溆檀就觉得这家伙跟以往不太一样。以前的他可不这样。
见她还没把篦子拿来，无常转过身看向她，此时他又回复了往常一本正经的神色：“愣着干嘛呢？鱼饵已经撒下，还不赶紧好好准备，难道等着鱼儿自己跳进你网中？妹子，哥今儿得给你传授一课——要想顺利完成任务，首先必须比你的目标更了解他自己，这样才能精准投其所好。别说这次让我演二刈子，就算让我直接扮成个女的去勾引王之然，也照样能把他拿下！”
这话像个巴掌一样重重打在苏溆檀脸上，让她觉得面颊一阵发烫，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的愧疚，一种因没有做好充足准备就草草出行的愧疚。与此同时，她更觉得眼前的无常跟以往不太一样，可又说不出具体哪不一样。
无常发髻旁插了一朵花瓶里的红芍药，对着镜子左右来回照，最终他还是从镜前的梳妆奁里调出一只眉笔，准备重新给自己画一个更加精致的妆容。
他一边描眉，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该不会以为那王之然真是个变态吧？”
“啊？”苏溆檀刚才完全沉浸在自责里，没听他在讲什么。
无常懒得再多废话，直接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颗小指盖大的红丸递了过去。“喏，吃下这个。”
“这是何物？”
“千金不醉。”
“这是……醒酒药？”
“功能类似。待会儿那王公子的酒会上鱼龙混杂，我不可能一直帮你挡酒。”话间，他在唇瓣上点上清淡的口脂，对着镜中上下绷了绷嘴。其实他气质英美，只是白皙的肌肤让他显得白璧夺目，现在点上这样一抹红唇，简直明艳得让人挪不开眼，比女人还好看。
苏溆檀在镜前啧啧称赞，笑道：“不愧是千人千变的无常哥哥，化妆技能真是好棒哟。有空了也帮妹妹爆改一下呗？”
无常冷笑，一边弯着腰对着镜子描眉，一边道：“你呀，问题不在妆容，而在这儿。”他指了指胸口，“这女人走没走心，男的能感应到。这，便是林倚秾对你心有顾虑的根本原因。”
苏溆檀立即朝他飞来一记眼刀，不服气掐腰道：“切，你又不是我，凭什么说我没走心？再说，你谈过恋爱吗？恋爱得两个人来电才行，光我剃头挑子一头热有啥用？”
她的问题夹带着八卦心。
可无常这次十分难得地坦诚起来，“当然谈过。相恋自然是两个人的事，可问题是，总要有人走出第一步。尤其是对林倚秾那样的男人，光靠色诱是不行的。你得一步一步，让自己慢慢走进他心里去。男人嘛，心里怎么想的，未必会表现出来。当你觉得他对你没意思的时候，没准是因为他怕被你拒绝。当你觉得他对你的喜欢是一点点的时候，说不定他早就关注你很久了。”
“哥哥，可林二那家伙是块千年寒冰啊！就算把他架在火炉上烤也化不开……还慢慢来？你是在教我当恋爱脑，把一辈子精力只用来完成他那一个任务上？”
“你若能花一辈子完成你的任务，也未尝不可。”
“哥哥当然愿意妹妹有个羁绊一生的郎君，这样一来，你便少了我这么个有力竞争者。不过家里人未必这样想哟。”
“你要爱这么想的话，那便随你。”
“哥哥怎么突然口气变得这么冷？好伤人家心哟。上次被你从困鹿山救回一条命，人家可是一直都很感激你呢！”
“哦，是吗？”无常放下眉笔，回过头来：“原来你还懂知恩图报。”见苏溆檀又要张口，他立即伸手打住：“行了别说了，时间差不多，赶紧收拾下。”
王之然不愧是个组局高手，几乎将张县丞座上宾全都请到了自己单独开设的极乐宴上。香车宝马接送，美食名酒管够，更重要的是，在场很多助兴美女的确很养眼，都是专程从金陵请来的。
紫龙将军英名在世，怎养出这么个败家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