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水审(1 / 2)

“为什么是敦化堂?堂主谁啊?”

僻静的大街上,出现一辆马车,坐着一男一女。

他们绕开了公府大堂前吵闹的人群,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月光将他们车影越拉越长,在狭长的街道上,形如鬼魅。

坐在前面驾车的是无常,他没有回答,继续低头赶路。

苏溆檀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又问:“敦化堂到底是什么地方?堂主谁啊?”

“敦化堂堂主是我!”

声音从不远处一座高大的街头牌坊传来。

掀开车帘,望见一处高大的牌坊下,有一男子负手而立。

“你有这会儿闲工夫打听我是谁,倒不如赶快从实招来!不然,留给你的时间,可能就只能写封遗书了!”

狭窄的街巷尽头,逆光站着的男子一位槿紫色长衣。

冷白色月光穿过他颀秀的身子,直直射进苏溆檀眼里,明烈而刺眼。

这声音让她在车里浑身陡然一震,电击般地不由发颤。

那人径直朝他们的马车走来,来到车前,不知何故,忽而又转过身去,看都没往里看一眼,直接挥舞一个手势:“来人,把人拖走。”

四个伫立在牌坊之后的小徒立马出动,他们早就在此等候。

得到指令,立即上车从里面拽出苏溆檀,架起来就往巷子里走。

他们行动出奇一致,就像四个同时被上发条的木偶,脸色毫无生气可言。

“喂,等等。”

这时,停在原地的无常突然叫住了他们,从腰间掏出一包东西,向苏溆檀扔了过去:“喏,菜婆子托人送的。”

菜婆子?

谁是菜婆子?

苏溆檀疑惑地从地上把东西捡起,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双布鞋,上面的针脚很密实,这让她脸上立马浮出欣喜的笑容。

这鞋子来的可正是时候——从困鹿山一路走来,她鞋都磨破了,脚指甲被顶得生疼。

她兴冲冲地换鞋时,敦化堂门前,忽而有人冷然一笑:“看来,这是要送你上路了。”

苏溆檀骤然心里一凉,她隐隐感觉到,敦化堂这地方,可能远不如监狱……

全城人都晓得,苏济璮这些年最戒备的事情,就是他姐姐苏溆檀的重生。

至于具体原因,大家心照不宣。

也许是出于忌惮,但凡遇到可疑对象,苏济璮动起手来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沉塘夹棍,黥面斩首,点人油蜡……

总之一句话——毫无人性可言。

至于每个可疑对象最后究竟会面临什么血腥手段,完全要看他当时的心情。

然而可笑又自欺欺人的是,为掩盖内心的恐惧,苏济璮总爱宣称自己这么做有着充分的合理性。

为彰显他的“合理性”,在对所有可疑对象进行处置之前,他都要来一场声势浩大的水审。

水审,即用水来判定可疑者是否有罪。

据说,这是种原始社会延用的审判方式,很多人对其科学性提出质疑。

对于今天的绝大多数人来说,水审只流于形式,除了给临审者带来一种空前巨大的心理恐惧感,并无其他实际用途。

但苏济璮却不这么认为。

他自认对他那姐姐十分了解。

而水审,是他认为当前最有效,最能够真正试探出对方到底是不是苏溆檀转世的最佳方法。

此时,苏溆檀被他们几个押着朝安泰河走去。

她还不知,那里,就是水审地点。

虽已夜半子时,可今天的微澜城里还很是热闹。

难得一见的热闹。

不知谁走路了风声,一路上,越来越多的人纷纷朝着安泰河畔走去。

他们三五结群,有说有笑,仿佛是在等待一场盛大的表演。

苏溆檀很快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劲——难道说,苏济璮跟林远嵛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

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看来,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林远嵛若是对林倚秾阳奉阴违,假人之手除掉自己,那他必然会选一种林倚秾无法知晓的隐蔽方式。

难怪!

难怪他方才极力劝说要来敦化堂!

难怪!

难怪他一定坚持要她来敦化堂!

原来,这两个沆瀣一气的家伙早就串通好了!

他们……他们这是铁了心要谋害我啊!

苏溆檀顿觉心里“咯噔”一声,彻底凉了。

阿静这孩子,向来只做他自己认为对的事。

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而且这孩子向来性子孤冷高傲,跟官商两道都无任何往来……

就算真被他弄死了,林倚秾都很难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如此一来,林远嵛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

想到此处,苏溆檀浑身的神经一瞬间全都紧张起来。

她不停地扭动身躯,四处张望。

人生真是讽刺。

这一幕,她前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在人群中最想看到的,竟会是林倚秾那张面瘫脸。

这一切,可真是讽刺!

“别费神了,这是你的命数。”

几步之外,苏济璮忽而故意将手中牵绳收紧。

苏溆檀毫无准备,身子向前一倾,差点摔个趔趄。

“看来你跟林远嵛早就算计好了!你们狼狈为奸,是我……我大意了!”

苏济璮并不生气,反倒是在前面咧嘴一笑:“你刚好把话说反了——是你先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才会被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法子。”

“我没有!我早就说过,那刘小山根本就不是我杀的!

你们这是枉法裁判!是要被追责的!”

“枉法?”

苏济璮仰头大笑起来:“自打微澜弃治,哪儿还有‘法’字可言?

你以为,那林倚秾是这座废城的救星?”

话到此处,他鼻翼上提,冷哼道:“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不过是在讨人厌罢了!”

苏济璮没再跟眼前这个名叫苑苏容的女子废话,他加快了脚步,把人带到安泰河畔。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此刻的安泰河两岸,竟早已聚了前来看热闹的人。

虽说苏济璮的水审,对于阖城百姓早就没什么新鲜可言,但被审者临行前的各种哭闹跟挣扎的痛苦,仍旧是这座弃城里的一大趣景。

或者说,是为数不多的一大盛事。

望着河岸边上吹哨戏谑被审者的一群少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此时,苏济璮的情绪异常复杂。

早些年间,他曾为水审创造这种热闹场面而沾沾自喜过。

可这几年,他越发觉得,弃治,给微澜造成的危害太大了——人们看不到任何希望,活得都很痛苦,所以才会将审视别人的痛苦,当成一大乐事……

苏溆檀更是不能理解,水审这种荒诞行为,如今竟能“蔚然成观”。

然而,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苏济璮给他的小徒们使了个眼色,“你们几个,把这货绑紧点儿!”

小徒们点点头,水审多年,对于整个过程,他们早已烂熟于心。

几人三下五除二,将苏溆檀跟一袋陈米牢牢捆绑在一起,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任何犹疑。

一袋陈米少说也有个三四十斤,如果一个成年人连人带米一同丢进水里,很快将一同沉下去。

“这不明摆着就是个死吗?”

苏溆檀拼命扭动身子,不停挣扎。

“别做无谓挣扎了。省省力气,到下面好好忏悔吧,下辈子,可别接触巫蛊这害人玩意儿了。”

苏济璮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一脚就把人踹了好远。

这些年来,他在这安泰河畔见过太多人垂死挣扎,早已炼出这种安之若素的本事——反正到头来都是同样结果,根本没必要理会。

他来到安泰河最前端,从袖子里掏出早已备好的演讲词,开始当众宣读:“水审神判,自古有之。人若清白,河神有知,自不会留。巫蛊方士,蛊惑人心,妖术害众,河神震怒,替天行道!”

“扯淡!这世上哪有河神!”

苏溆檀没有歇斯里底反抗,只是奋力挣脱。

奈何,那几个小徒力气实在太大,她就像条涸辙之鱼,扑腾几下就没了力气。

“时辰已到,送她去见河神!”

苏济璮一声令下,小徒们麻利地抬五花大绑的苏溆檀朝河里投去。

只听“扑腾”一声闷响,安泰河河面溅起一圈巨大的白色水花。

连“咕咚咕咚”的冒泡声都没有,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苏济璮不曾想到,这场水审,竟就这么顺利地结束了。

以往那些人,不是喊冤叫屈,就是哭爹骂娘……

这人有点奇怪……

“诶,听闻这苏家公子年年送巫蛊者见河神,可这安泰河里到底有没有河神啊?”

河岸边一家茶肆里,一头戴黑色斗笠的看客望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河面,终于将心里的疑问问出了口。

“当然有!”

店家斩钉截铁地回复道:“这安泰河里的河神乃是一条黑鳗化成的,可神着呢!”

“黑鳗?”

看客一脸质疑地看向店家:“你当真信这鬼话?”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