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击鼓鸣冤16(1 / 2)
翌日,京兆尹公府大堂。
“林大人,昨天是刘大人生辰。夜里小的去给大人送长寿面的时候,童书吏那会儿也在书房。可后来……火场里就只见刘大人尸体!”
小厮冬瓜此时有个大胆猜测:“或许是童书吏——那天在书房,他跟大人不知因何事起了冲突,很多人都听到他二人在书房中吵了两句。
当时童书吏还威胁大人,说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
回忆至此,冬瓜更加坚定心中所想:“一定是他!一定是他起了歹心,半夜折回来杀人放火,想要毁尸灭迹……”
林倚秾坐在大堂中央,并未置语。
冬瓜继续道:“林大人,我们刘大人若真是被那童书吏给谋害了,那可真死得好冤啊!您可一定要为他做主,让他死得瞑目啊!”
黄芳笙在一旁对他说:“这是自然。林大人新官上任,虽诸事繁多,但已在调查贵府失火原因。若另有隐情,我们一定会彻查到底,对于幕后真凶,严惩不贷!
“若无他事,请先回去吧。”
“小的还有一事……”
冬瓜拖长了后面几个字,明显有些犹豫。
林倚秾与黄芳笙轮流看了一眼,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不为人知。
“如果你有什么线索,来,请坐,慢慢讲。”
林倚秾的语气平和之中稍带关怀。说话间,黄芳笙已将一木凳搬来。
冬瓜缓然坐下,脸上的神情并不轻松:“实不相瞒,我怀疑童书吏杀害刘大人的有原因的。”
“嗯,请讲。”
冬瓜道:“京兆尹这位置虽炙手可热,两党必争,但我家大人并非贪恋权富之人,这些年来也从不站队。
他最初只打算干满五年就卸任。
可就在大人即将满任的那年,童书吏来了。
在他的劝说下,大人改变了主意,又继任五年!
我真悔不当初劝大人别听那小子的话!
若是大人直接调任,也许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了……”
“此话怎讲?”林倚秾与黄芳笙异口同声。
冬瓜继续道:“我家老爷勤恳一生,绝非庸碌无能之辈。在任五年多,功德业绩,有口皆碑。
童书吏当初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劝大人再任五年。
只是万万没想到,刚进入第六年,就碰到了罗晴娘一案;
更没想到,这案子竟成了老爷的催命符!”
听到这里,黄芳笙已隐隐意识到问题不简单。他看向林倚秾,二人对此心照不宣。
“这桩案子明面上是交给当时的大理寺丞周深大人去审,可在暗里,圣上下旨要京兆尹也另线侦查,并暗中负责监督周深大人。”
闻言,林黄二人微微错愕——这摆明了是圣上一开始就不信任周深的查案能力——因为周深乃茶政官出身,根本没有刑狱经验。
既是这样,那当初又为何要给即将致仕的周深安排个大理寺丞的要职?
而后,又将罗晴娘一案丢给这么一位毫无经验。年近七旬的老人?
直接交给京兆尹,岂不更有效率?
“可大人接到圣上秘旨后,却有各方势力不停地在暗中向我家老爷施压,要求停办此案,能拖就拖……”
“竟还有这种事……”黄芳笙一脸诧异尽然写在脸上。
林倚秾未置一语。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一种可怕的猜想,浮于心头。
但在一切尚未证实之前,永远只能是猜想。
早年的商政经验告诉他,猜想永远只能深深埋在心底,不能引导行动。否则,将会产生极其可怕的后果。
可冬瓜就没他这么多顾忌。“小的恳请大人查明童书吏的身份——我怀疑,他是两党之中的探子——埋伏在大人身边,就等着罗晴娘案发,好把我家大人拖下水!
届时,京兆尹的位置一空,便好安排他们自己的人上位!”
这话可是石破天惊!
冬瓜可真是啥都敢说!
这厮说话是不过脑子的吗?
黄芳笙定定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这话憋了回去。
幸好及时憋住。
因为冬瓜远比他想象得要聪明。
“我敢跟林大人这么说,自然是能肯定林大人不是他们的人。”
但此言一出,同时也传递了另一层意思——林倚秾如果不是他们的人,反而更加危险。因为后面等待他的,也许会是跟刘秋金一样的困境。
如此一来,查清童书吏的身份也就变得很有必要。
“林二,那封投名状,现在可否撤回啊?”黄芳笙心里似乎打了退堂鼓。
“你说呢?”
此刻的林倚秾看起来依旧面色如常,毫无紧张慌乱之色。
“也就是你林二在外人面前如此能沉住气了,要是换作旁人,此刻肯定已经开始写遗书了!”黄芳笙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谬赞。”林倚秾一脸淡然道:“我想,刘大人之前也做得很好。”
说起自家大人,冬瓜再难掩心中悲切,幽幽长叹一声道:“我家老爷,进士出身,兢兢业业干了大半辈子,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尽早荣归故里,逍遥安度下半生……
老爷在官场混迹这么些年,什么人心险恶没见识过……
可到头来,却还是被人使了绊子,阴沟里翻了船……”
林倚秾凝视冬瓜良久,带他情绪稍微稳定些才道:“童书吏若真有问题,本官一定会为刘大人讨回公道。”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小的替刘大人谢过大人……”
午饭过后,林倚秾站在城东新居的院里,朝南望去。
两街之隔,就是刘府所在地。
虽然大火当时就已被及时扑灭,但眼下正值严冬,天气干冷,北风呼啸,空气中尽是那股散之不尽的烧焦味道。
不难想象,前几天那场夜火烧得有多猛烈。
房檐下,走来一人。
黄芳笙顺着林倚秾的目光看去,很快便猜到了他的心思:“大人可是在为刘府失火案烦心?”
林倚秾缓缓转过身来,伸手让座。
二人在院中一棵桂花树前随意聊了起来。
“冬瓜走后,我派人上刘府简单询问了一遍。
刘大人生前所有仆人跟书僚属加起来总共就七人——刑名师爷、钱谷师爷各一名;跑堂、守门小厮各一名;后厨庖丁跟烧火老妈子各一名,再有就是童书吏。
除了那天在厨房烧火做饭的厨子跟老妈子,剩下的人都曾听到那晚童书吏跟刘大人在书房发生过龃龉。”
林倚秾微微点了点头,心中不禁感叹:没想到刘大人堂堂一介三品大员,身后的班底竟如此简单,甚至还不如寻常富户家的配置。
感慨之余,他忽而想到一个被黄芳笙忽略的问题:“那刘大人的妻儿老小呢?”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家里竟然连个哭丧的人都没见着,有点奇怪。
“刘大人是鳏夫,妻子早亡,没有留下一男半女。”
“鳏夫?”
林倚秾有些讶然——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刘秋金正值壮年,竟然不曾再娶?
“另外,我还查到一事,想告诉你。”
“请说。”
“今天我询问钱谷师爷的时候,特意问了下刘大人生前的账面情况,结果你猜怎么着?”
“难不成是刘大人已经提前做好了财产处理?”
林倚秾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却歪打正着。
黄芳笙感到微微受挫,嘴角笑意瞬间全无。“我说你这一猜便中的毛病,可真不讨喜。”
“哈哈!”林倚秾会心一笑,伸出手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黄芳笙并未真正生气,于是便同步给了他自己此行的最大意外之获。
原来,刘秋金账户余额拢共还有将近四百两的银子。
昨日白天,他已让钱谷师爷为那童书吏提前准备了一百五十两,剩下的也都各有分配了。
“如此说来,刘大人对他那书吏也不薄,二人完全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啊……”
“嗯,”林倚秾点点头:“那么,另一个问题来了,你觉得今天那小厮的话,有几分可信?”
黄芳笙先是有些不太敢相信,毕竟冬瓜是那样真情流露,根本不像是在演。
可既然林倚秾这么问,想必早已看出了什么名堂。
“难道我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竟被他给骗了?我还当那冬瓜是个忠仆呢!”惊讶之余,另一个问题也浮现在脑海:“可他这样做,图什么?”
图什么?
林倚秾笑笑,反问道:“为什么他一定要图什么?”
说这句话时,重点落在了“他”字上。
黄芳笙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背后另有其人故意让他来说今天那些话,目的是……”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可稍稍一想,却又不知到底是什么。
可能是想误导他们办案,拖延时间?
也可能是想借冬瓜之口,吓退他们,好让他们对那罗氏女被杀一案知难而退?
还可能是想借刀杀人,对付童书吏……
到底是哪一种?
还是说,同时都有?
就在这时,屋顶上突然滑落下一片瓦砾,闷声重重掉在黄芳笙的左肩上,砸得他生疼。他应激反应地身子一缩,瓦片落在地上,瞬间摔成了大大小小的碎片。
“有人偷听!”
反应过来的第一瞬间,黄芳笙朝头顶方向看去,同时拔出腰间的软剑。
林倚秾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原地不动。
一道墨绿色的身姿轻盈地从房顶上一跃而下,拍拍手上的灰土,冲黄芳笙一笑道:“谁偷听了!说的跟谁稀罕搅入你们这趟浑水似的!我啊,避之而不及呢,还用得着偷听!”
黄芳笙立马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又是你!苑苏容,我说你怎么老是像块狗皮膏药似地粘着我们!”
“啊呸!”苏溆檀立即啐了一口:“我说你这人怎么越活越没羞没臊!快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我一妙龄少女,放着满城贵胄公子不睬,独独喜欢你们两个老男人?”
老男人?
被人说自己“老”,黄芳笙当即表示不服。“自古男人三十一枝花,三十岁是男人的黄金年龄!吾辈正当风华,哪里老!
“你这小丫头片子,我看没人管教,你如今简直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了!”
“那你呢?你是什么?屎壳郎戴面具——臭不要脸?”
苏溆檀好不客气地反驳道:“这才来京中几日?
正经本事没见你有什么长进,不过吃花酒倒是吃的不亦乐乎呀!
我看你啊,除了臭不要脸,还是癞蛤蟆睡青蛙——长得丑玩儿的花!哈哈哈!”
黄芳笙脸上一红,转而对身后的林倚秾道:““壑清,你看着刁蛮丫头,如再不管管,只怕哪一天她就要骑在你头上了!”
黄芳笙原本指望同为男子的林倚秾能站出来能替他说两句,挽回一下面子。
可林倚秾从始至终也只是微微笑笑,任由他俩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互掐下去,也不出面制止。
因为他知道,这种欢乐轻松的场面,只怕接下来应该很长时间无法看到了。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咚——咚——咚——咚!”
京兆尹方向,忽而传来一阵震响。
“大人,大人,有人在击鸣冤鼓!”
三人火速赶去。
出乎意料,击鼓鸣冤者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
看上去大约已过七旬,头戴珠冠,身着绛红色一品诰命朝服,整个人身形瘦弱,神情憔悴。
老妪站在那张半人为径的鸣冤鼓下,衬得更是羸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