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同好20(1 / 2)

“配合案件调查,是每个大德子民的义务。”

一个严肃而俊朗的声音,从帷帽之下传来。

林倚秾解下半只帷帽,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孔,却不苟言笑,让人只敢远观,不敢亵昵。

他不疾不徐地从袖中掏出一块雕有獬豸神兽的檀木牌进行展示,三个明晃晃的鎏金篆体赫然映入香香眼眸——京兆尹。

“原来您是新来的林大人?”

香香眸色闪动,明滟如水。

对于林倚秾,她早有耳闻——前几日罗老妇人跟王清远上京兆尹公府大堂击鸣冤鼓,人尽皆知。

其实这并不是罗王两家第一次向朝廷施压,当初刘秋金在任之时,罗老夫人命令家仆隔三差五去打听案件进展的消息,一连数日,得知案件并没有实质性进展,气极之下,罗老夫人甚至还差人在公府大堂撒泼打滚讨要说法,弄得刘秋金很是下不来台。

但刘秋金从未理睬他们,顶多只是在清乐坊跟同僚喝酒时哭笑不得地调侃几句,似乎从未把这些小打小闹放在心上。

可民众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却并不像他那么风轻云淡。

有人说刘秋金是庸碌之辈,尸位素餐;

有人说罗家乃大族出身,纵使曾经祖上的光辉不再,也合不该像市井之徒那样使出这么拿不上台面的手段;

也有人作壁上观,干等着看笑话……

香香作为游女,经年游走在来清乐坊消遣的达官显贵们之间,虽然是政治素人,但早已练就一种官场上的敏锐感——即便不清楚罗晴娘命案的具体情况,但罗王两家来闹事,京兆尹刘秋金却放任不管,甚至连一些表面公关都懒得做,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与之相比,新来乍到的林倚秾就显得聪明很多——

明知来者不善,那便虚与委蛇,随顺相迎;

原本一场危机,得以巧妙化解,转危为安。

香香对林倚秾颔首而笑,目中没有谄媚,也没有奉迎,而尽是欣赏。

她动作轻快地提起茶几上的一把紫茶壶,将杯中的酒水换成茶水,向林倚秾递来。

“林大人光顾舍下,小女甚感荣幸。以茶代酒,向大人表达感激。”

说着,香香又拿来一只空酒杯,倒入茶水,一饮而尽。

此时,苏溆檀的目光凝在林倚秾手中那只香香用过的酒杯上,心道:“这风尘场所的女子真是不讲究,自己用过的酒杯,怎能随便给别人再用?这不等于是跟他间接……”

她突然不敢再往下想。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对这件事情会如此在意的时候,有些紧张和害怕起来。

天啊,我干嘛要这么在意他?

他之于我,前世旧怨沉积,根本无法回头。

今生戏弄猜度,两不相信,更难化解隔阂……

可心里这么想,苏溆檀的眼睛却一刻也从林倚秾手里的那只杯子上离开过。

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香香递来的杯子有何不妥,一直握在手里。见对面的香香一连喝了三杯茶水,他才看了眼手中的杯子,平然一笑,扬眉道:“姑娘如此盛情相待,林某又怎能辜负?”

话到此处,林倚秾放下手中杯,端起自己原来的酒杯,微笑道:“姑娘以茶代酒,乃因知晓林某事茶出身。但今日是在清乐坊——姑娘的主场之地,林某自然还是得以酒致谢。”

话毕,他一连饮三杯酒水,面不改色。

香香见状,又欲倒酒还礼,却被林倚秾伸来的胳膊挡住了:“香香姑娘,今日前来,为行公务。林某不胜酒力,再这么你三杯我三杯地敬下去,只怕我等就要无功而返了。”

香香听出了话外之意,便不好再倒酒。

也就在这时,她忽而意识到,今日偶然遇到微服出访的京兆尹这件事,也许并非偶然。

“香香姑娘,你刚才说朱红在清乐坊里结识了一个鳏夫,你知道她跟这鳏夫的真实身份吗?”林倚秾开门见山,语调平静中略带一丝严肃,使得原本供人轻松娱乐的香阁一下子仿佛变成了衙门里庄严肃穆的询问室。

然而香香心中分毫不乱。

她直视着林倚秾的眼睛,摇摇头:“清乐坊的游女是从不透露自己真实身份的,这是这一行的规矩。我只知道,朱红是京中人士,她好像是为了还债,才来做游女这种营生。至于她那位鳏夫情郎,一向很是神秘——我从未与他打过照面,只是偶然一次朱红醉酒提起,我才知道此人。”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林倚秾入京已有五日。一月之期,已过六分之一。但罗晴娘一案到现在却未有实质性进展。

他们根据刘秋金留下的案卷,一一盘查,不过放任何可疑的细节。

虽然这桩案件留下来的所有案卷材料看似完整,但却仿佛是一本被人撕走了重要内容的书卷——所有留下的材料,都只不过是被人提前精心筛选过的——他们故意留下这本书完好的封皮跟书脊,然而只要打开一看,就能发现里面是空落落的,把所有书页联合在一起的书脊——也就是本案贯穿始终的案情发展脉络,早已被撕得犬牙差互,唯一的残页就只交代了那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结果——

罗晴娘,罗氏贵女,刑部侍郎王祥之之妻,九月初三,寅初,被打更人在清乐坊一带的甲字屋发现,尸身衣不蔽体。

至于其已有两月身孕,却是林倚秾他们后来验尸时所发现的。

按理说,只要仵作验尸,绝不可能遗漏这一细节。

然而吊诡的是,案卷里的验尸报告对此却只字未提。

这到底是刘秋金一时疏忽,还是他有意为之呢?又或是有人从中作梗?

如果是刘秋金有意为之,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是想要借此钓出幕后真凶?

可隐瞒这条线索,又能如何引出真凶呢?

而若是有人从中作梗,那他们掩盖死者怀孕的真相是什么?

是报复?泄恨?又或是担忧?恐惧?还是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

尽管疑窦丛生,可这些问题,却无法再向刘秋金得知。

案情之复杂,真相之扑朔迷离,远远超出了林倚秾原本的预期。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罗老妇人跟王祥之到公府大堂突然来闹事。

这种时刻,林倚秾脑际间当即灵光一闪,豁然意识到自己的思路一直被人带偏了——由于得知前任京兆尹在暗查此案时受到过重重阻挠,于是,他前期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尽快查出罗晴娘一案背后的阻挠者上。

换句话说,他过于关注案件背后的真相,却从未真正关注过案件本身的真相。

于是罗王两家人来闹事时,在旁人眼里看来是危机,可在他这里,实则却是转机。

那天,他曾问过王祥之几个问题,通过他的回答,似乎可以确认两件事——第一,罗晴娘有孕在身一事,王祥之并不知情。第二,王祥之跟罗晴娘虽是夫妻,但二人感情并非他所描述那般美好。

之所以有后面的判断,是因为早年在朝为官时他便知晓王祥之留恋烟花柳巷之好。虽说这种对人的刻板印象并不能直接作为证据使用,但却成为了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另外,这些天为了查案,他安排黄芳笙时常以“苏州阊门黄公子”的名号在清乐坊出没,多少还是有些收获的——黄芳笙果然也在暗中查到,王祥之婚后仍旧时常在清乐坊留宿。而他最常光顾的姑娘,便是游女朱红。

林倚秾原本是想从朱红那里侧面了解些关于王祥之的情况,可朱红却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找不到人。

这情况有些出乎意料,但却也让人隐隐有种不祥之感。

而黄芳笙这些天混迹清乐坊,听到了很多内部八卦,比如,同样是游女的异域美女香香,曾跟朱红相看两厌,可后来却关系很要好。

为了搞清楚朱红到底去了哪里,黄芳笙本来自掏腰包花天价来一睹芳姿。结果没想到变成了团游不说,最后却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正当他失望地起身离去,香香突然道:“公子们今晚一掷千金,按照清乐坊的规矩,我至少要服侍两个时辰才行。不如听奴家唱一首小曲吧。这曲子还是朱红教给我的,可是她亲自编拍的呢。”

“若我们真想听曲儿。直接去清吟小班就是了。”苏溆檀也起身道:“香香姑娘既然不知道朱红的真实身份,那我们只能去清吟小班再走一趟。反正现在时间还尚早,来得及喊牌。”

香香不慌不忙地取来墙上挂着的琵琶,转身淡然一笑:“公子怕是还不知道,清吟小班昨夜已经撤出京城了呢。”

撤出了京城?

这消息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清吟小班与清乐坊,在京中娱乐圈里并称“双姝”。

清吟小班的“清音娘子”们大多乐技超群,兼长吟诗作画,主打清丽雅致;而清乐坊女子大多能歌善舞,热情奔放,主打明艳动人。可以说,两家从成立之初到现在,关系就一直很微妙——既有竞争,也有合作。

她们既有暗中较劲,竞争谁家的贵客官阶更大,谁家客户消费能力更强,谁家头牌名声更大;

也有通力配合的时候,尤其是在一些重大场合却也能扬长避短,相互配合,以期为客户呈现最好的娱乐效果。

比如九月初二那场清乐坊二十周年的酬宾宴,主要献艺的自然是清乐坊自家女子,但没有清吟小班的清音娘子们配乐演奏,只怕很难满足京中那些月女无数的贵客们的感官享受。

香香作为外来的异域游女,一直以妖冶舞姿出名。

可她十分清楚,看客们现在只是图一时新鲜,要想获得更多的客户青睐,就需要迎合大德主流市场的审美——而失传已久的点石舞,据说乃从大德建武朝时在军中流行的一种专门用来鼓舞士气的军士舞改编而来,既能博人眼球,又能助她转型。

此舞虽好练,但必须有合拍的配乐才行,而且还需一种特殊的乐器助阵才行——铮。

清音娘子们虽擅琴技,但大多是些闺阁之乐,极少有人会用铮,除了朱红。

因此,那晚的一支点石舞,不仅让香香名声大噪,同时也让清吟小班的朱红进入公众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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