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节 射弓宴(上)76(1 / 2)

黄治五年,京师

几日的风雪走过,天空澄净地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稀薄的云彩成细丝一样挂在高空,京师北门外的皇家马场人来人往。宫里的奉御、奉职等人天还未亮就乘车赶来,指挥着尚食、尚酝、教坊、宫苑一干局分的承应人,在刚铺好的黄土地上,设好垛把,立好帷帐,分割出上下尊卑一等宴席席位……等这一切忙完,众人才长舒一口气,用袖子擦着额头冒出的汗水,心满意足的聚在皇家马场外的空地上喝着热茶,而他们身后,用于皇帝休憩的寝宫大安殿的牌匾还挂着冬霜。

“你们都给我警醒点,夜里睡觉都得给杂家睁一只眼睛,要是诸般礼器失窃或者让那洋毛子在礼仪上挑出一句毛病,不等皇上和太后说话,杂家第一个治你们的罪。”

“还请秦公公放心,小的一定尽心办差!”

“哼。”秦英太鼻子轻哼出一个音节,紧接着对着皇宫方向抱拳道:“尽不尽心不能光靠嘴上说,陛下和两位太后娘娘看得是结果。今年射弓宴有洋毛子参与,可谓是大邘朝开国以来头一遭,宫里内外看得可是紧,生怕在洋毛子面前堕了威风。”秦英太话还未说尽,气也未出顺,用手指指着那名答话的鼻子,继续吆喝道:“办事得讲究走心,而不是尽心,你们让我挑出毛病,那这事还不打紧,要是让其他人挑出毛病,我怕你用你顶上的脑袋都不够偿还的。”

被指着鼻子的人被秦英太这话一唬,脸色煞白的不知该怎么回话。跟在秦英太身后的岳爱英倒是个机灵的人,他看自己干爹面色不善,便透着急令答话道:“还请干爹多宽心,儿子见这些杂工都是些蠢笨的人,实在不行这几日就让儿子待在马场,多多盯着他们做事。”

“你小子倒是个机灵鬼。”秦英太听岳爱英这么说,心里的烦忧顿时去了一大半,面色也喜笑开来,可他还不忘挑一挑岳爱英的毛病,再捧一捧他的风头,好让他彻底给自己卖命,念头转了一下开口道:“晋州那个差事办得不错,杂家已经替你给太后娘娘请赏了,太后娘娘的意思是等着射弓宴过后将你和那些武官一同封赏!”

秦英太话刚说了一半,岳爱英就感激涕零的跪倒在地,对着他不住磕头道:“感谢干爹栽培,若不是干爹,儿子怎能有如此隆恩……”

“你也别高兴地太早。”秦英太话头一转,接着在岳爱英呆愣的神情中解释道:“你毕竟太年轻,还是个宫人。咱们大邘朝的祖制就是宦官和后宫不得干政,这封赏一事是定了的,可到底赏什么还要看太后娘娘的意思。”

“干爹,干爹。”岳爱英急忙抱住秦英太的大腿,带着一种哭腔急呼道:“干爹,儿子自幼父母双亡,进宫以来只有您一位亲人,虽然您不是儿子的亲生父母,可养恩大于生恩,儿子日后无论如何,都会奉养干爹到老。”

这话说到深处,岳爱英也强挤出几滴眼泪来。秦英太见“戏”已经唱的差不多了,一把将岳爱英扶起来,眼睛闪着泪花,替他打着腿上的泥土,嘴里不停重复着“好孩子”三个字。

“既然你有心替我分忧,这射弓宴大小承应一事干爹就交给你肩上了。”

“还请干爹放心,儿子一定尽心,不,走心尽力。”

“好孩子。”秦英太一边拍着岳爱英的肩膀一边说道,岳爱英也接着谄媚得对着秦英太轻声说着话。

“要不干爹早点回宫歇息,这一大早就出宫巡查,儿子怕冻坏了干爹的身子,这里有儿子替您盯着。”

“听你这么一说,杂家身子也是有些倦了。”

秦英太伸了一个懒腰,在宫里一直低伏的腰背也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在宫里低着身子久了,也就出宫外才能挺直腰板,当个人物。”

就在秦英太的嘟囔间隙,几匹快马像风一样出现在皇家马场的空地外。马匹还未将人送到面前,打头那人的呼喊声就传到了秦英太的耳朵里。

“秦公公!”

喊声由远及近,金敏文的面容也在秦英太的视野中逐渐清晰起来。见是镇国公亲身前来,秦英太心中虽有些不悦,但也马上扬着张笑脸,拱手迎上前。

“镇国公亲临,不知找杂家何事!”

金敏文骗腿下马,还未走到秦英太面前就拱手抱拳,“无甚大事,只是有些小事叨扰秦公公。”

“皇家的事没有大小之分,只要是本公能办得到的,一定竭心尽力。”

秦英太对金敏文无甚好感,自从其父获罪幽禁之后,平日里走动也不多,可他毕竟是道武帝直系血亲,又得淳亲王照拂,面子上能给的还是要给的,场面话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那就叨扰公公了。”金敏文瞅了几眼秦英太身旁的岳爱英,悄悄从袖子中掏出一张银票,塞进他手中。秦英太接住银票后,大体看了一下上面的金额,喜笑颜开的对着金敏文说道:“镇国公有何事需要杂家分忧?”

金敏文指了一下正在马前的几个,然后悄声对着秦英太说道:“这不射弓宴不日就要召开了,叔父怕在格鲁兰人面前堕了我朝的威风,特意让我带着这几位押宴官和馆伴先来箭垛前试试手感。”

秦英太听完金敏文的话后,瞥眼看了看马前的几个人,皱起了眉头。这几个人都身着常服,两个中原人打扮,一个是塞北人打扮,面相都不讨秦英太喜欢。

“这几位是何人?”

“哈哈哈,这几位都是今年战场上立有军功的年轻武官,一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这次啊,叔父和陛下都想借着他们的表现长长我朝的气势。”金敏文话刚说完就对着马前的几人招了招手,“你们都来跟秦公公介绍一下自己,大家都是为同朝陛下做事,该认识的还得认识。”

“秦公公,早上好。”三人大步上前,对着秦英太抱拳道。

秦英太对金敏文刚才那副冠冕堂皇的话分外不喜,他是西宫太后宫中的宦官,权势都来自于西宫太后之手。虽说西宫太后与黄治帝是亲生母子,可他们的不和,秦英太也看在眼里,况且金敏文左口一个“叔父”,右口一个“叔父”,生怕别人不知淳亲王在朝中权势之隆。秦英太是个对政治有天然敏感性的人,跟随西宫太后多年也见惯了宫廷内外对于权利的无声厮杀,心里不禁对金敏文幼稚的举动发出一声嗤笑。但他的面容依旧如常,前些时日的津海战役,淳亲王指挥得当,金敏文也获有战功,在潜在的政敌得势之时,秦英太从不会迎头而上,这也是他的生存之道。

“跟杂家说说你们的爵位和职务。”秦英太露出一副和善的笑容,让熟知他为人的岳爱英不免暗自诽谤。

“禀告秦公公,在下现任五军营百户总旗,大邘朝二等云都尉,姓刘,双字启明。”

“李晓——破晓的晓,现任虎豹营佐领千户,大邘朝一等骑都尉。”

“塔马察,塞北阿鲁达尔罕那颜。”

“哦。”听到塔马察的自我介绍后,秦英太难得的轻喊出声。他在京师多年,见得了太多公侯,连宗室亲王郡王见了他都要低头打声招呼,李晓和刘启明的爵位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倒是塔马察自报的阿鲁达尔罕那颜让他提起了兴趣。

“不知诸王之长青格尔泰罕是那颜什么人?”秦英太轻声试探得问道,语气小心的好似赌徒在牌桌上摸了一把“同花顺”。

“罕王是小人叔父。”

“真是少年英才啊!”秦英太满意的打量了塔马察一眼,接着叹了一口气,像是想起什么往事一样,喃喃自语道:“宣宗帝在时,老奴还是少年,那年塞北阿鲁达尔罕王爷世子入京朝贺时带了许多塞北的奶酪和牛羊肉,宣宗皇帝体恤我等下人,便将其赐予我等,我也就记得了那名入京世子的姓名,好似是叫……”秦英太一边打量着塔马察的脸色,一边故作沉思状,“哎呀,年纪大了,都糊涂了,我记得好像是叫巴塔赤……巴塔赤哈?”

“巴塔赤罕。”

“对,就是叫巴塔赤罕。”秦英太面带笑容,接着又皱起眉头,对着塔马察说道:“不知这巴塔赤罕世子是殿下什么人?”

“禀告公公,是我阿爸!”

“那世子可还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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