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府来客(2 / 2)

堂下两排椅子,右边首位是珏章父亲的好友徐总长,王府的老熟客。五十来岁年纪,一袭青布长衫,配一副圆框眼镜,见人就是一副满脸慈祥的微笑,虽然出生于书香世家,书生气息浓重,却不迂腐。由于曾经和南京政府的二把手有同窗之谊,这次组建政府班子,他被任命为文化部传统分部的负责人。

徐总长下首坐着是一个干枯瘦削的老头,一身标准的满清遗老打扮,圆溜溜的瓜皮小帽,配着酱色长袍,外罩一领绯色马甲,正吧嗒吧嗒地美滋滋地吸着水烟。这人是徐总长身边的长随,姓仇,听阿玛说这人祖上曾经是专业倒斗的。

洛阳长安一带的古坟,他爷爷那辈光顾过不少。到了他这一辈,祖传和眼见的古董知识都积累了不少,干脆给贵人当起了专业的鉴定师,既不用损阴德,又体面。前两年不知道怎么被徐总长慧眼识英才,进了国民政府当上了徐总长的助理。

“这是我们家大格格韫玮,小名珏章。刚听徐先生说之前见过她几面的。”大福晋向徐总长这边介绍道。

珏章一听,暗暗叫苦,有几次老爹要出去琉璃厂替人鉴宝,她死活求着他带上自己,还用自己从小道打听到的老爹外室消息,要挟他。

信郡王一个浪子王爷,成天醉生梦死的,对世事不管不顾,却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怕到不行,每每总是被欺负到伏低做小,有求必应。可珏章没想到,这徐总长把这事轻飘飘地就透露给大福晋了。

“是的,在王爷身边见过几次。”徐总长笑着颔首道:“当时,我就感叹,如今国家气象一新,建立了民主政府,年轻的女孩子门也应该多走出门见见外面的世界,不要像旧式的女子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我们这位秦参谋的妹妹比格格大几岁,十七岁就跟着家人去西洋留学,去年回了上海,现在在沪上的好几个机构任职呢。”他说着眼光看向左边首座的一个年轻人。

珏章刚到堂上就注意到这位陌生的年轻人。他一身笔挺的黄呢军装,脚上长长的马靴,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正端着茶碗,低头懒懒地小口品茶,听到徐总长提起他,才缓缓将手中的茶盏搁下,目光刚好和珏章的对上。

他身子向前倾斜了下,微微点了点头:“鄙人秦旭,幸会,幸会。”珏章也朝他点了点头,干巴巴地回了句:“秦先生,幸会。”目光却没有离开,好奇地打量着他。

自从庚子年推翻帝制,这京城里,就没少出现过穿着各种各样新式军服的士兵,可这王府大院还没招待过一个正儿八经的军官。自从皇上被军阀赶到天津卫后,家里的女人们一听到拿枪的兵,想着都是一脸煞气的兵嗒子,生怕哪天他们也扛着枪进来,把自家这老宅子也收了。

可如今这样一个干净清爽的年轻军官端端地坐在王府大堂,家里的女人居然没有一个害怕,也许这人长着一张南边男子清秀白净的面庞,看着煞气减了不少。

“秦参谋是我故交的公子,他今个儿有点急事,需要找寻一位古董鉴别的高手,我想着整个京城里品鉴古董,您家王爷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了。”徐总长看向堂上的大福晋,做了个谦恭的姿势。

“可现在我们等了王爷大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够回府,我想府上的珏章格格我也在琉璃厂见过几次,听闻鉴宝水平不输其父,所以就冒昧让福晋去请了格格来,看能不能帮我们这个忙。”杨总长继续说道。

珏章一听,心里暗暗高兴:“自己瞒着家里,每十天去琉璃厂的汝芝堂偷偷帮掌柜鉴宝,虽然从没出过错,可是不像父亲名声在外,所以老板给钱也不多,如果这次帮徐总长鉴宝能在这北京城古玩界一举成名,说不定身价水涨船高,那笔钱也就能提前筹好。”

她心里高兴,脸上却没显露出来,小心翼翼地看向大福晋。虽然自己的生母早已过世,从小基本上是这个后娘带大的。

大福晋虽然出生世家,确是没什么主见的人,膝下并无一儿半女,本想把珏章当女儿养,奈何她小时候特别顽劣,信郡王怕大福晋管教过严,反而让两人关系紧张,所以没有赞成。大福晋对珏章还算过得去,珏章对她还是十分尊敬。

“徐先生,您是我们王爷的至交了,按道理这忙我们怎么也得帮,可你看我们这格格,只是个半大孩子,估计就是从她爹那听了个皮毛,我是担心她搞砸了这位军爷的事情。”

这时,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吱声的仇老爷子,用他那嘶哑的嗓音开了腔,这声音一听,知道此人一定是个老烟枪。

“福晋何必自谦,这样,我们当场考考这位格格,看看她是不是有真本事。”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楠木镶金匣子,掀开盖子后,里面是三方颜色各异的玉石。

一枚卵石形状,鸡蛋大小,颜色黄中带白,黄色一面还有些天然裂纹,第二枚是一枚和第一块大小相当的观音大士的白玉雕像,最后一块是一寸见方的白玉石板,上面有微泛黄的花纹。

“这些玉里面,只有一方是真正的和田玉。想请格格在一炷香的时间,鉴别出哪一枚才是真正的和田古玉。”

“如果韫玮格格能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鉴别出来,那么这和田玉就当作鄙人的见面礼,送给格格权当谢礼。”那位秦参谋突然淡淡地加了这一句。

这几块玉表面看上去都是上等成色,如果真有一块是和田玉,起码也值一两千大洋,这对进项不多,日益捉襟见肘的王府来说,无疑是一大笔进账。

这年轻人出手也真阔绰,而且听他那口气似乎完全可以做仇老爷子的主,来头还真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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