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16(1 / 2)

我有一种感觉,这几天真的是倒霉透了。

现在想来,早在三天前就已经有了征兆。那天我在出门的时候被一只黑猫给突脸,手上给它挠了几爪子,很早就听说过碰见黑色的猫就预示着厄运的来到,彼时的我还不信这邪,可倒霉的事很快便接踵而来。当天下午我就打碎了两个盘子,走在路上被小孩子踢的球击中脑袋,甚至还摔倒在了泥地里,报销了身上穿的衣服。前两天也是如此,运气丝毫没得到有改善,除了磕到手、崴到脚这类小事,昨天去码头帮人办事的时候,我一个不留神直接摔进了海里,呛了好几口海水后才重回岸上。

本想着今天去歌德的别墅,应该就不会再出啥事了,可当我提前准备好行李,在床上迎来第二天的太阳时,我发现自己的手脚跟灌了铅一样沉重,脑袋也晕乎乎的,身体好似冻在了冰块之中的寒冷。这些无疑都是发烧的症状,估计是昨天在海水里泡了太久,又吹太多海风导致的。

既然行李都收拾好了,那取消行程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反正发烧又不是大病,硬扛着走一段路还是没问题的,我想到,没准在别墅的大床上躺一会儿就好了呢。于是,我穿上厚外套,头戴棉帽,脖子还系上了围巾,整了一身着实不像春日时节应有的打扮。坐上马车,刚出发的时候还好,路走到一半,我脑袋的情况就开始不对劲起来。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到了最后,就连眼前的路都没办法被我清晰的辨认出了。

真要命…果然这常见病也不能当成小事啊。我用手抵住脑袋,靠在了马车的驾驶位上,任由梅菲斯特自己去走。要说它也是真的靠谱,对去别墅的线路牢记于心,将已经变得不太清醒的我送到别墅。我走下车,顶着四肢乏力解开梅菲斯特与马车的连接,打开马厩的门,然后便直接向别墅大门走去。

额,原来这小山坡那么难爬吗?我暗自在心里感叹到。一步走一步停,本不算多高的山坡在现今的我脚下却犹如高峰,每迈出一次脚都会花去数分的气力。终于来到门前,我从口袋中掏出钥匙,摸索着把它插向锁孔。“咔嚓”一声,钥匙没能插入,而是撞上了锁身。居然没能进去?怎么回事…我努力让涣散的注意力集中起来,再次去尝试,这次两者准确无误地结合在一起。随着拿着钥匙那只手的转动,锁被打开来,我顺势将身体前压,推门而入。

“——!”

随着咚的一声,我那重心过分前倾的身体摔倒在地,头上的帽子都顺势甩出去老远。歌德…她在一楼吗?要是在的话,恐怕就会看见此刻造型这般滑稽的我。真是怪啊,这发烧的症状怎么和喝醉了一样,连脑子都烧糊涂了。而且我记得,也就是在小时候才有过这种症状,从青年之后明明就很少发烧了,那今天这状况又是为何?

“别告诉我,又是那倒霉的运气作祟…”

我手撑着勉强站起身,好在地板上覆盖有地毯,所以除了有点疼外,也没啥别的问题。在我晃晃悠悠地起身时,一个人影从客厅中走到玄关处,虽然仍是头晕眼花的状态,但这个人我还是能认出的——

“——你来了,罗伯特,”

看来我没猜错啊,歌德果然就在一楼,她弯腰把掉在地上的棉帽捡起,伸手递给了我。

“这帽子是你的吧。”

“是的,感谢。”

我接过帽子,把它放到玄关的柜子上,并从嗓子眼里挤出了这两个词。

“你看上去不太好。”

不太好?嗯,对,确实不太好。我点下头,迈开沉甸甸的步伐向客厅走去,这时的我仿佛已不再是自己身体的主人,而是在头顶操控着它的木偶师,用看不见的线取代了控制手脚的神经。

“需要我扶你一把吗?”

歌德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不,不用了,我自己走就行——本想这样回答,但身体所能做出的仅是向她摆摆手。还好玄关到客厅的距离很短,我来到客厅,径直走到其中央的那张双人沙发旁,一下子躺倒在上面,然后左右脚协作,将穿着的鞋蹬了下来。

好冷…不能穿着鞋上沙发,这我懂,可刚把鞋脱下,脚上便像是进了冰窖般的寒冷。除了脚,手上的温度也很低,我把一只手放上额头,这里是身上为数不多还能感受到热的地方,甚至可以说,热的有些过头了。

“冷…毯子”

我喃喃自语到,这时的言语已经先于思考。我闭上了眼睛,没过几秒,我就感受到毯子被盖在了身上,一定是歌德帮我盖上的。我的双脚迫不及待地缩进毯子的包裹之中,双手紧随其后,整个人就好像缩进壳里的乌龟,只露了颗头在外面。不行,歌德她帮我拿了毯子,怎么能不感谢她呢。我张开嘴,这次它没能再说出话语,从中传出的只有一些连我都难以辨别的呜咽声。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没有什么了,我只是…只是想向你道谢而已。

“我没听清楚。”

没听清楚就没听清楚吧,我的话不重要,你还是去做其他事吧,不用管我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是要去上班了,可罗莎还在啊。”

真的,不用管…等等,上班?罗莎?这不是歌德的声音,这明明…是来自我母亲的。

“玛琳娜,和孩子们嘱咐完了吗?车夫还在等着咱呢!”

父亲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应该等在门口,至于车夫…应该是隔壁斯科菲尔德家的大叔吧。

“知道了,克劳德,马上就好,”

母亲回头应答到,然后又把脑袋转回来,这次她开口的对象不是我,而是那个站在床边的女孩,我的姐姐,罗莎蒙德。

“那罗伯特就拜托你了,罗莎。”

“没问题的,妈,您就放心吧!”

罗莎的语气里充满了干劲,母亲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倒:

“那我们就走了,晚上回来给你做好吃的,再见!”

母亲说完便离开了房间,和父亲一起去出门去了,整间房子就剩下罗莎和躺在床上的我。

“呼——真是的,早跟你说了,这两天天冷,不要去海里游泳,结果你还偏不信!”

罗莎嘟起嘴,她今天本来是约好和朋友出去玩的,遇见这般突发状况,只能先搁置下来。

“是是,是我的错,我知道,你能别念叨了吗,姐…”

我有气无力地说到,昨天去游泳的小孩有三四个,可最后就我着凉发烧了,究其原因…一定是运气,是我的运气不太好,我心想。

“我不念叨,难道你病就能好?我辛苦照顾你,连句话都说不得啦。”

“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躺好了,别瞎说话,也别乱动。”

罗莎边说着边爬上床,把自己的脑袋靠近我的脑袋,让我和她两人的额头贴到了一起。

“姐…罗莎,你靠得太近了…”

只一个不留神,罗莎的脸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应入我眼帘的是那双与我无异的灰色瞳孔。我下意识地想躲开,可罗莎却用手抓住我的头,按住了我。

“怎么,我是你姐姐,又不是陌生人,还不能靠近些?”

“靠这么近会传染给你的。”

“我都不怕你怕啥,再说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得过什么病,区区发烧还奈何不了我。”

罗莎松开手,翻身下床,我看到她的额头多出了一个红印子,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想必在它的上面,也会在同样的位置有一片相同的印记吧。

“你脑门还烫的跟个火炉一样嘞,短时间内是别想下床了,我这就去煮药,你一定得好好喝。”

她走进厨房,架锅开始熬煮起汤药,没多久,一股难闻的气味从中传来,若不是我此时双手无力,我一定会死死地捏住鼻子防止其侵入。又过了几分钟,罗莎用一只大勺子将已经煮好的汤药盛出一部分进到小碗里,端起它走回卧室,回到了我的床边。

“来,热乎乎的汤药好了哦。”

罗莎把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拿到我的面前,我盯着她手中不断向我逼近的白瓷碗,其中所盛放的液体有着暗红的颜色,就好似从人身体里抽出,并已在外放置许久的腐臭血液一般,就连味道也没有区别。我是绝对不会让它进到嘴里的——这种执拗的想法出现在头脑中,身体也做出了相应的反应,不自觉地向后靠去,可正躺在床上的我身后只有床垫和与床板,根本就不存在退路。

“不要挣扎了,罗伯特,早喝早完事~”

汤药离我越来越近了,不知是不是我发烧招致的幻觉,我看到暗红色的液体之中长出了一张嘴巴,一边不断重复着无意义的呢喃,一边将恶心的气味化作无形的手,疯狂抓挠着我的面庞,在这般刺激之下,我感觉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意识已处在马上就要飘走的边缘。

“咚咚咚——”

阵阵急促的敲门声自玄关处发出,罗莎小声嘀咕了一句“谁啊”,便放下碗跑去开门。不管来的人是谁,他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长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那放在床头柜上,已经“变回原状”的汤药。

“啊,是乔治啊,你来了!”

“上午好,罗莎姐!”

这个帮了我的人居然是乔治,我不免觉得有些惊讶,昨天他也和我一起去游了泳,那时他还说今天要听家庭教师的课。照理来说,比起埃德蒙顿家的门口,我的这位朋友更应该出现的地点是自己的书房才对。

“你瞧,乔治来看你了。”

“罗伯特,我刚才出门的时候,碰到了叔叔和阿姨,他们说你病了,罗莎姐在照顾你,所以就想过来看看。”

乔治跟在罗莎身后走了过来,他首先向我挥手打了招呼,随后从口中道出拜访的理由。他的话虽回答了我的部分疑问,但还是不足以对其行踪做出解释。

“可是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今天有课来着,不应该待在家里吗…?”

“这个,我…”

几乎就在听到我话的瞬间,慌张而又窘迫的神情出现在了乔治的脸上,他低下头,双手握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说你啊,人家特地过来探望你,你就是这么报答的?别发烧把脑子也烧坏了。”

罗莎轻轻锤了下我的肩膀,唔…确实是我过分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不难被推断出来,乔治他不是一个甘愿被束缚在书桌旁的人,这我很明白。

“…不瞒你说,我确实是把课翘了跑出来的,不过我没打算在外面太久,就到下午,啊不,中午我就回去,所以求你们别——”

“紧张什么呀,乔治,我们就是去告状,也没这个千里传声的本事,”

罗莎用手拍拍乔治的后背,示意他放轻松,

“而且我看你是骑自行车出来的,你要是想走,我可是拦不住,更何况这儿还有个病号躺边上呢。你就尽管在我们家吧,就算我爸妈在,他们八成也是不会赶你走的。”

“真是感谢,罗莎姐!”

“嗯,没关系的,乔治,”

罗莎对乔治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转头面向我,换上另一张脸孔吐槽到,

“罗伯特,你看人家都知道对我说声谢谢,我搁这儿照顾你,连声‘辛苦了’都不说,真是让我这个当姐姐的心寒啊,哼。”

“…姐,你在说啥,我刚才头晕听不太清,能再说一遍吗?”

“头晕是吗,那要不我帮你治治?”

罗莎朝我挥了挥拳头,我则是吐出了舌头作为回应。

“差点忘记了,刚刚一直在说我的事情,都没问你,罗伯特,你的病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乔治一拍大腿,总算是想起了自己来这的目的,罗莎一撇嘴,满是不屑地替我答到:

“看他这模样就知道坏不了,这不,刚才喝药还有力气去躲呢——对啊,你这汤药还没喝,我不逼你就不做事是吧,快给我喝药!”

“你、你不是说我坏不了吗,那我能不能就不喝了…”

“不行,必须得喝!乔治,你去按住罗伯特的手,我给他硬灌进去。”

罗莎不容置疑地下了命令,犹如指挥军队的长官,乔治立刻展开了行动,他抓住我的双手,让我像一个精神病人一样被固定在床上。

“罗伯特,罗莎姐也是为了你好,你就把药喝了吧。”

“乔治说的不错,咱们速战速决。来,张嘴,啊——”

有这两位伺候我一个,怕是想躲也躲不掉,我索性放弃了挣扎,紧闭双眼,等待汤药进入我的口中——

“——啊咳咳咳!”

在冰冷液体对嗓子的刺激下,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它们就像在我的嗓子眼上蹦迪一样,呛得我直接从沙发上坐起。我环顾周围,自己所处的室内远比不久前要奢华宽敞的多,这不是我家的卧室,而是在那遥远别墅的客厅之中。

“你醒了,罗伯特。”

我顺着声音的主人,也就是身旁的歌德看去,她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双人沙发边,手上端着一个水杯,看来就是她给我喂下的水。

“是啊…我醒了。”

我长喘了几口气,总算是不再咳嗽了。怎么说呢,歌德她居然在照顾我,还给我准备了水喝,这我十分感激,就是有一说一,凉水着实不是给病人喝的首选…

“感觉好些了么。”

“好多了,真的,多亏了你,歌德。”

确实,在醒来之后,头明显就没之前那么晕了,手脚虽然还有点冷,但也在毛毯的覆盖之下回升了些温度。

“我没做什么,只是给你递了毯子,还有看你口渴,拿了些水而已。”

“那就很足够了。”

我接过歌德手中的水杯,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把它放到茶几上。梦中那孩提时期的场景仍历历在目,这些回忆充斥在我的脑海里,仿佛能将引起疾病的坏东西冲淡,使冰冷的身心变得温暖起来。尽管我十分愿意去相信,但内心也十分清楚,旧日我喝下的那碗汤药,是无法将今朝的顽疾医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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