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地陵玉船15(1 / 2)
“可笑——真可笑啊——!”
朱桥温瘫坐在地上,他狠狠攥着花瓶碎片,碎片不规则的碎口嵌入他的掌心。
作为郎中,邵怀州曾见过许多绝望之人——
背后背着竹篮筐,捧着已经全身发紫的小儿的母亲,不断哀嚎着敲打着地面,哭得声嘶力竭直至快断了气息,奄奄一息地怨怼着:“老天爷啊——”
可无论是哪种绝望之人,都不像朱桥温这样,明明裹挟着仇恨,却又无可奈何。明明想要手刃贼人,可却不知道拿刀该砍向何方。
他既想苟且偷生地活着,又想痛痛快快地死去。
更残忍的是,他的生与死,对谁来说都毫无意义。
此情此景,看着无力瘫坐在地面的朱桥温,邵怀州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攫住了他的喉咙——
“倪衡,他想自尽。”
邵怀州刚附在倪衡耳边说完这句话,一道黄影从地面上闪了起来,直往木柱前走去。
朱桥温从木柱上拔下毒箭,倪衡一个箭步走到他的面前抓住了他的手腕,朱桥温下意识地挣脱着,喊道:“你放开,不然连你一起杀!”
只是倪衡相对于朱桥温来说,他的力气更加单薄脆弱,倪衡苍白的脖颈上暴跳起了条条青筋,忍不住咳了几声。
见状,邵怀州抱起地上的木桌,绕到朱桥温背后,他有分寸,避开要害,一把打在他的背上,毒箭哐当一声坠落到地上。
经过这一击,朱桥温没有晕过去,他匍匐在地上,用力地伸出青筋暴起的手,想要够到那根毒箭。
指尖即将触摸到毒箭银厉的边缘。
他似乎终究要的得到解脱。
从前的蝇营狗苟都是为了复仇而活。
既然所有的仇人已经当然无存,既然所有的希望已然破灭。
就这一次,由他自己决定生死。
“你用这毒箭是想杀死知道你秘密的人,而不是你自己。”倪衡悠悠地说着,他一脚踩在了毒箭上,睥睨着朱桥温。
朱桥温的眼神落在了倪衡的织锦锻鞋面上,他的干净的鞋像一座大山压在了他的面前。
“想清楚了,我只会救你这一次,之后的路,怎么走,在下不会再插手。”
说完这句话,倪衡移开了他的脚,背对着朱桥温,走到邵怀州旁边,悠悠道:“我们走。”
为什么,这两个多事的罪人为何这般在意他的生死。
“你和我们不同,你没有罪。”邵怀州走到狼狈的朱桥温面前,
“我和你一样憎恨着这个吃人世道,我曾厌生,每天醒来,听见无数凄惨的声音扣着门扉,因为我不想看到周遭痛苦的一切,
“但我同样厌恶死。”
“或许你认为,死意味着归零,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听上去确实很解脱,一切都不存在了,可当真如此?”
“前尘往事永远被烙印在了这世间,这是任何人任何事,甚至是死亡都无法改变的事,生或死,都无法改变曾经令你绝望的东西。”
“死了意味着你的未来归零,死去意味着我永远没法改变我所痛恨和绝望的一切。”
“这是向我的厌恶屈服。”
“比起臣服于我所厌恶痛恨的东西,我倒宁可与他斗争到底。”
“我不想用绝望为我的人生画上戛然而止的句号。”
“我不劝你忘记仇恨,我不劝你忘记这一切。”
“比起忘记,我希望你牢记这一切令你悲痛绝望的东西,只有这样的痛恨,才能对比出更加珍贵美好的东西。”
“世人歌颂宽恕与遗忘,可是或许痛恨才是美德。”
“痛恨让我们活下去。”
“桥温,绕过这座山,走出这个岛,活下去,去看看你娘见过的世界。”邵怀州笑着向朱桥温伸出手,他的手不似倪衡的骨感锐利,而是净白且温暖的,“带着仇恨,活下去吧——”
朱桥温垂着头,他的手指颤颤巍巍地从地面上移起,他试探性地将手臂抬起,黄衫袖口滑落到他的腋下,露出狰狞醒目的火燎伤疤。
云雾已散,倪衡打开摘星堂门的一刹那,屋外的流光蹿进了堂内,显得温和而寂静,流光被橘叶的乱影打散,绿色发白的亮光吻上朱桥温手臂上褶皱粉白的伤疤,也平等地吻上邵怀州的净白的侧脸上。
他俩一样。
身上有一样的斑点。
两人身上都被光影铺上斑点,朱桥温手臂上醒目的伤痕在光影的掩饰和遮盖下,显得微不足道。
这是朱桥温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也可以带着这样的伤疤,在阳光下活下去。
阳光,会为他淡化遮掩一切。
他的手,真暖和。
他这十七年的存在是铺垫。
是为了,将手搭在邵怀州温暖的掌心这一瞬间而存在。
下一个十七年,会是什么呢?
谁知道。
他决定离开岛去看看。
倪衡悠悠地将手遮在眼前,有种“不畏浮云遮望眼”的淡然,眺望着刺眼的阳光,风起拨乱了他垂散的长发,每一缕游丝都被光晕镀上了一层薄明。
他像修竹,也似薄玉,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受阳光所青睐的。
倪衡侧着身,站在光里,树叶的绿光铺在他的身上,浅浅蒙上了一层薄纱,这样的轻盈感和倪衡的气质相当符合。
清风骤起,衣袖微澜。
他微微笑着看着走出堂的邵怀州还有朱桥温,温柔地说道:
“回家吧。”
摘星堂前,惊鸿一瞥。